不相信
历年3月15日,成为集中揭假打假日,2009年也不例外。“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岁月久矣,积弊甚厚,媒体再怎样花样翻新栏杆拍遍,国人总感麻木——无非害人把戏再添仨瓜俩枣,还不如刘谦魔术娱乐性观赏性强。
百姓心冷,不相信了。
不是吗?
满街“名烟名酒旗舰店,惊曝全市最低价”的招牌,你信么?
不信,怕是笑笑或者笑也懒得,眼睛不眨头也不转。
当报料药品广告医生专家是演员扮的,你还信他说的药和制药企业么?
不信。
当你得知真教授造假,真院士涉商为利益代言,除了震惊人类灵魂工程师把灵魂撮堆卖了,他说的话你信么?他讲的课、编的教材,连带他跻身的学府你还信么?
不信。
还有早就褪色的文人们,出生年月、学历学力、学术成就讲不清爽,他写的文章出的书读者还信么?
怕是不信。
更不要说无良明星了,镜头前说三道四踢五踹六,自己如何早慧,家境如何贫寒,星途如何坎坷,今儿结了明儿离了后又恋上谁了,大为可疑的是,恋与结与离的对象咋那么多外国人?且一水欧美人士,绝少来自第三世界虽然那里同样有靓女帅哥。
这样的访谈当然不信。
云南“躲猫猫”事件,先前的职能部门信誓旦旦,后来证明信誓旦旦多半虚假。此部门往后的信誓旦旦,连带类似职能部门的信誓旦旦,还有人信么?
悬。
有关部门让干部申报自有财产,结果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你信么?
官员回嘴让百姓先报,惹恼坊间一片骂声。挺严肃的反腐倡廉事变成网上口沫飞溅。
名片成了明着骗,手机座机电子邮箱一应俱全。你打打试试,十次有九加一次不通。还有某某热线举报信箱什么的,早成摆设。
有人为訇然倒塌的三鹿大厦惋惜,觉得突然,其实百姓对食品安全的信任早就折损销蚀。从苏丹红、孔雀绿、柠檬黄……好一道赤橙黄绿青蓝紫可怕的彩虹从天而降,降到碗里降到嘴里,不是一天不是一件,白蚁蛀堤浮沙蚀岸,直至往白生生的奶里添毒,让祖国的未来添堵,三聚氰胺,不过是压倒骆驼的一根(但愿是最后一根)稻草。
不相信很可怕。无良企业无论怎样举拳宣誓,怎样开放生产流程让百姓参观,还是不信,谁知道我走了你会怎样?谁知道你是井绳还是蛇?心地布满难长青草的盐碱。
都不相信,总不相信,怎样消费?怎样拉动内需发展生产搞活经济?怎样建起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让我们从一根丝一根丝开始,抽去病源,从一块砖一片瓦开始,重筑信任。
不易,很难。难也要做。
从认真退货,认真售后服务开始;从镜头前报纸上讲真话开始。讲了假话做了错事怎样?严惩,让其断舌。
要真断,可别是刘谦变魔术。
从“检查”到悼词
最近受朋友之托,为他去世多年的父亲整理一份生前事迹材料。给朋友发出征文邀约的是前新四军五师。1937年参加革命,1938年入党的朋友父亲某阶段革命经历属于新四军五师。
从近半年抗战胜利60周年一系列纪念活动,相信广大读者对八路军、新四军已耳熟能详,想象之中整理一份这样的材料,对从事多年文字工作的我当不是难事。何况征文有明确要求,不面面俱到,只截取1937年到1947年,突出重点和亮点。
朋友给我有关他父亲的材料只有两份,一份“文革”当中的“检查”,一份逝世后的悼词。
还有别的么?我问朋友。
没了。“检查”还是好容易才翻出来的。
惊讶,错愕,还有些许荒诞。一个少小献身革命,对信仰从未迟疑、动摇的党的高级干部,全部涉已文字除了“检查”,就是悼词。这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文字呀。人已去世1/4世纪,再无补充采访的可能,只有依现有材料整理。
“检查”是“文革”那个特殊时期的产物。写者为了交待清楚自己,文风极其内敛低调。一时段,一地点,上级是谁?战友何人——为了方便组织外调。没有定、状语等形容词,也几乎无功只有过。一路写来,平均使力,没有重点,更不可能有亮点。比如,朋友父亲讲到1939年任河南确山县委书记,发生了“竹沟事件”,只讲我后方机关遭敌偷袭,至于战斗激烈否,我方伤亡惨重否均无记录。再比如,1941年朋友父亲任泌阳县委书记兼独立团政委,一高姓当地老党员带枪投敌,也是照实说,几笔写过。自我检讨之处是,未能及早察觉,给党的政治影响带来损失。
这样的文字读不出书写者的感情。到120师见贺龙等领导应该高兴吧,到延安抗大和马列学院学习应该兴奋吧,听周恩来副主席、项英军长做报告应该颇有收获吧,入党应该很激动吧,抗大驻地炕小人多睡下很挤吧,不带罩子的煤油灯会把鼻孔熏黑吧;竹沟事件发生时,身为县委书记的朋友父亲心里有压力吗?在南京,中共代表团王炳南护送朋友父亲乘飞机到北平军调处,那飞机颠簸厉害么……统统没有记录。当事人当事时不可能没有感觉,只是被“检查”的文本要求给挤榨和风干了。
检查文字涉及那么多名人:贺龙、关向应、刘道生、胡耀邦、苏振华、陈明、韦国清等。当今任何个人与其中一人沾边,都可大做特做文章。可那是“文革”时期,名人大多被打倒,避之惟恐不远。朋友父亲只为说清自己历史,决无攀附、炫耀之想。
如果说还能从“检查”文字中隐隐读出什么,那就是努力说清楚自己,全力协助组织查清楚自己,好尽早获得“解放”——够荒诞的——为党工作。
朋友给我的另一份文字是他父亲去世后的悼词,一生经历事迹线条较粗,文风则极尽褒扬。
朋友父亲去世早,1980年。1978年底召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人刚到位——任中国机械设备进出口总公司副总经理,想大干一番事业,却因病误诊,壮志未酬,逝去了。
谁都没有想到,朋友父亲更没有想到,从“检查”到悼词的路会这么短。
朋友父亲若再多活二十年,会有一些文章,心平气和、准确表达的文章出来,也不会让我如此为难。
我在想,“检查”加悼词,两相折抵,会还原一个本真的朋友父亲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朋友也不知道。
我家人只记得,上世纪七七、七八那些年,我妹妹和朋友妹妹全力温课应对高考,所有政治考试模拟题都是朋友父亲出的。高考结果,一个北医,一个复旦,一个建工学院。我老父亲的记忆是,老杨能干,扛一袋米进家门。
对了,朋友父亲姓杨,叫杨安平。活着的话,今年90岁。没问题会得到一枚抗战老战士纪念章。
大风不识数
人给风定义:空气做水平流动形成风;人给风分级:静风、微风、和风,大风、狂风、暴风,12级以上风称飓风,同样威猛的热带气旋,在西北太平洋称为台风。人给风起名,叫海棠,杜鹃,叫麦莎,龙王……据说后者作下大恶被国际气象组织取缔,又在中国征求新名。
以上统统是人编派忙活的事,风不管,风性起时自顾把工地未盖实的土、无树缺草祼露的土、被过载牲畜啃得光秃秃、被搂发菜挖虫草掏虚的地表土统统扬起,起哄驾秧子的还有塑料袋子等轻薄垃圾,风险的还有高处的广告牌和行进火车的钢化玻璃。
不知从何时起,风吹绿草、风吹麦浪——风中景象不再光鲜不再风光而与沙尘紧密相连成为风沙,把一句有名古诗“大风起兮云飞扬”演变成“大风起兮尘飞扬”。
今年春天北京乃至北中国天气何等恶劣。风不暖雨不洒花不红柳不绿,沙尘屡屡从天而降,山西一带沙尘甚至是黑色的,污染天地城乡人脸和人心——相当郁闷。
有诚实的人说,沙尘的形成与地球温室效应、厄尔尼诺现象、森林锐减、植被破坏、物种灭绝、气候异常等因素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其中,过度开发自然资源、过量砍伐森林、过度开垦土地是沙尘频发的主要原因。可见不是天灾是人祸。祸从口出,从数字出。
一边是张狂飞扬的风沙,一边是无根的数字:植树多少、种草多少、绿地多少、蓝天多少。数字打造政绩,政绩堆砌官员——但愿后两者也在今春的大风中被高高扬起,再重重跌落地面,光天化日下得出真正的重量和质量。
国统局的数字何时不再水汪汪变得实在?数字不实,国情不实,如何保证制定的方针、政策、法律符合实际并有效果?如同一人有眼疾,没弄清近视、远视、青光眼还是白内障,就配眼镜,那眼睛聚焦的视线一定是虚伪有害的。
政府决策应该从讲真话开始,从一棵种活的树,一畦返绿的草开始,从民主开始。
大风呜呜刮,有土扬土有尘起尘,它不识数,幸亏不识。
电脑故障
那天去医院给住院家人结账,被告知“电脑故障”。
问什么时候修好?
答不知道。
问该怎么办?
答等。
一会儿还有事儿……
有事儿你走哇,改天再来。
回答者一脸很傻很天真表情,让问者除了着急无奈,隐隐火气上拱。
第多少次了?
去邮局取款,告知电脑故障;去银行交费,告知电脑故障;去车站买票,告知电脑故障……很傻很天真表情伴随漫漶一大片不作为的作为。
“电脑故障”成了遮蔽百懒百过的超大挡箭牌。
笔者搞不懂了,要电脑干什么?当初发明电脑的动机是什么?不是为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冠冕堂皇说法是为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人是电脑的主人,电脑是服务人的工具——如同夹菜的筷子喝汤的勺。怎么这筷子这勺说不干活就不干活,成了一有风吹草动就罢工的爷?!
难道没有解决办法?
当然有。
首先,电脑后边一张张脸肃然起来谦恭起来,为电脑出故障向办事者说声对不起;保养很好的手动作起来忙碌起来,一单单业务手动办理,然后留下办事者认可的签名,电脑故障排除后,再上电脑操作,并通知办事者事情办理近况,办事者若不放心可上网或来柜台确认。
不是有无处不连的网和无处不兴风作浪的手机么?这可是21世纪现代大都市北京,成功举办奥运让十三亿人为之自豪的城市。这样做,麻烦了工作人员,方便了服务对象。唯其麻烦,工作人员才会小心使用、及时维修电脑,别让它总坏总坏误人误己。
什么都可能坏,包括电脑;出故障可以原谅,不能原谅的是电脑出故障后工作人员很傻很天真的表情和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不作为的作为。
记者长
某日,笔者的同事出差回来,一脸坏笑对众人说,此次出门捡了个“官”。
什么官?
话说同事到某县采访,在县委招待所办理住宿登记。管登记的女同志——那会儿还不兴叫小姐叫同志——递过本子,指点同事一一填满上边的格子,无外乎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有何贵干云云。同事把填好的本子递回去。女同志眉头微皱看了片刻,问,你是什么级?
同事一愣,记者,什么级?不知道。同事的确只是记者,没有职务,那会儿还没开始大规模评定职称,什么级?真的不知道。
女同志很敬业,思谋片刻,在本子横格“记者”两字后边添了一个“长”字,表情由是变得沉实。一个闻所未闻的职务“记者长”从此诞生。
之前之后,笔者数次出差,也遇到接待方不明你的职级,不知如何拿捏你的尴尬。你个记者是科股级?还是县处级?好歹报一个上来,接待方也好对等接待,比如陪吃陪酒陪采访。如不对等,就包含极大“得罪”风险——接待方很可能吃过无意中“得罪”的亏。今年不是还有媒体报:某地忙于救灾,没能认真接待一位女镇长,该女镇长放下狠话,拂袖而去么?于是笔者每遇人问“什么级”时,只有脸红心跳、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的身份换算成接待方能明白的级:主任是县处级,正高职称相当于副局级——有点不要脸;直到从接待方脸上看出“知道了”的心安。
一个笑话,某公向来人出示的名片上写着:中共中央国务院、某某省委某某县、国营集体水泥厂、支部书记兼厂长、李二旦(正股靠副科)。讲述者一再强调那个括弧里的内容“正股靠副科”。
此笑话只可在“丢一个可乐瓶子下来,能砸三个处类”的层级单位讲,到了大量“正股靠副科”的基层千万别讲,不可笑,还伤人。如果一定要说可笑,也是形成这种根深蒂固官本位观念的社会文化。后来笔者再从来人手中接过上面印有“(正处级调研员)、(副局级调研员)”字样的名片,心中涌起的是理解和包容。这也许是一种尊严的表达,尽管表达得有点扭曲。
从韩剧里边看出,韩国也称职务:社长、会长、课长云云。但笔者更中意另一类称呼:学长和前辈。前辈可换算成汉语的“老师”。从“走过的桥比路多,吃过的盐比米多”衡量,前辈可为师。
老师总比记者长好。
离大本有房车
——读婚介广告
某日无意中翻到报纸的婚介广告,在“天赐良缘”的总标题下看到以上文字,笔者笑出了声。
囿于按面积字数收费,此类广告文字极其压缩精练且无标点,一般16开版面的六分之一要装下有征婚诉求的60人,这么点地方还要把该说和想说的说完,所以必须规范格式与文法。一般上来先报男女,往下是年龄,再往下是身高,以上三项必须坦白交待;再再往下是求婚者最想告诉对方的自身条件——类似“离大本有房车”的内容。
“离大本”,意思是“离婚,大学本科学历”。此一硬件各个不同,“未硕”,未婚硕士;“丧博”,丧偶博士。离丧之人一般要交待有无子女,“离未育”,或“一女在国外”。那天版面只有一老年男士有这样要求“女方最好带一男孩”。这一栏里还有“京户”,北京户口,要求对方也是“京户”,或者“户不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