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统计学考试结束后,班里的同学照例要请蒋绍征吃顿饭。MBA的学生年龄普遍比较大,三十五岁以上的占了一半,宁立夏和同学接触得不多,从没参加过班级聚会,在卫婕不断地纠缠式劝说下,她被迫改变不合群的形象,赞助这次的谢师宴。
可惜蒋绍征只有中午能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聚会便临时改在了学校食堂的包间。宁立夏本以为可以躲清闲,没想到不依不饶的卫婕竟到处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几个不算熟的同学相继送了礼物,晚上本要取消的谢师宴就不得不改成了她的生日宴。
同学有三十几个,月光云海的座位不多,下午茶时间一过就干脆停止了营业,拜多事的卫婕所赐,生日这天的宁立夏比平常更加忙碌,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
七点不到,蒋绍征推门而入,看到餐厅里满是自己的学生,似乎十分意外。
“蒋老师不是没空么?”
“事情提前结束了,还没吃晚饭,路过这间餐厅就进来了。”
“那还真巧,宁立夏是这家的经理,我们本想在这儿请您,您晚上没空我们就来给宁立夏庆祝生日了。”
“是么?”蒋绍征穿过人群看向宁立夏。
宁立夏遥遥地冲他笑了笑,便继续忙着招呼了。
很快有人起身给蒋绍征让座,酒过三巡,他便找了借口出来透气,在洗手间门前遇到刚刚补完妆的宁立夏,停下来说了句“生日快乐”。
“一点也不快乐!”见四下无人,宁立夏揉着脖子抱怨,“过了二十二岁,一年中我最讨厌的便是生日这天,才不想被提醒又老了一岁。”
“不想被提醒还请这么多人?”
“哪儿是我请的!是卫婕,难得让她找到个宰我的机会。你怎么会过来?”蒋绍征知道这儿是她的地方,会走进来当然不是偶然。
“今天是你姐姐的生日,所以想叫上你一起吃饭,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接,离得近所以来看看。进来后才知道你也过生日。”
“我们是双胞胎,生日当然在一天。”
蒋绍征笑起来很好看:“老糊涂了,什么礼物都没准备,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现在准备也不迟。”
宁立夏不过开句玩笑,蒋绍征却当了真,她拗不过他,跟领班和卫婕交代了几句便与他一起离开了。
不等蒋绍征询问她的喜好,宁立夏就将他带到了一间珠宝公司。
“小的时候每年过生日,爸爸都会送我和姐姐一件首饰,说是要存到首饰盒里给我们做嫁妆。十二岁后爸爸会带着我们来这间公司,让我们自己挑。虽然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虽然这间公司改了两次名字换了两次主人,这个习惯我却一直保持了下来。”
“我知道,你姐姐给我看过她的首饰盒,一周岁的金锁片、十四岁时的白玉方牌,十六岁时的钻石手镯……她离开时就只带走了这些。如果遇上什么困难,卖掉那十九件首饰应该也够撑一阵子。”
其实只带走了十八件。十九岁生日时爸爸送的古董相片盒被她装上自己的照片送给了蒋绍征,可惜他并不把她的心意放在眼里。后来的她多么后悔,因为那毕竟是父亲给的最后一样东西。
那么艰难的环境之下,那么多的麻烦事亟待处理,他都没有忘记亲手为自己挑选生日贺礼。
年少时太看重喜欢的对象,忽略了亲情和骄傲,长大后才发现,再多的倾慕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掉,直到连那个人的脸也记不住。
重遇蒋绍征后,她很想要回来,可惜顶着妹妹的名义无法开口。暴露身份招来麻烦只是其次,重要的是相片盒恐怕早就被他丢在了某个角落,翻也翻不出来。
宁立夏一早就约了相熟的设计师,因此虽然一楼的店铺已经打烊,楼上的贵宾室却还亮着灯。
年轻的女设计师正在翻杂志,听见动静,起身微笑:“不是九点才过来么?怎么这么早。”
“哪敢让姜姐姐一直等。”
蒋绍征与这位设计师有过一面之缘,自然免不了寒暄:“已经八点了时太太还要加班,孩子时墨驰带?”
“蒋教授和宁小姐认识?你还是叫我姜侨安吧。”设计师笑着打趣,“宁小姐是我的大客户,我怎么舍得把那么丰厚的佣金让给别人。”
瞥见姜侨安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宁立夏诧异地问:“你结婚了?还有了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儿?上次来还说自己单身呢。”
“你上次来是一年前,一年可以发生许多事儿。”
“是么,我倒觉得一年很短暂,或许是因为生活一成不变。”
宁立夏不肯自己挑礼物,蒋绍征便请姜侨安推荐。
姜侨安最会察言观色,短短几分钟便看出了两人的关系与宁立夏的为难,她没有立刻将原本留给宁立夏的宝石拿出来,转而去柜台另挑了几件精致又不贵重的过来。
执意说不要太矫情,宁立夏向来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她很快选中了一条14k金的手链。
小小的皇冠坠在极细的链子上,皇冠顶部有一粒红宝,在暖白的台灯下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芒。总重不超过2g,她暗暗地估算了一下它的价值,用一顿六星级酒店的海鲜自助晚餐应该就可以抵消。
“这个还不错。”她回头看向蒋绍征,“今天来不及了,有空的话明天请你吃晚饭。”
“何必这么客气。”蒋绍征将信用卡递出去结账,签名时看到金额,略微有些诧异地问,“只要这个?”
姜侨安起身替宁立夏戴上:“名贵远不如相衬重要。”
宁立夏转了转手腕,冲他一笑:“我很喜欢,谢谢啦。”
这笑容像是绽放在了他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让人无比餍足。
“只谢他么?枉我还留了好东西给你。”姜侨安打开保险柜,戴上白手套,从锦盒中拿出了一枚蓝宝,“这种顶级的皇家蓝比著名的矢车菊蓝更浓郁深邃,也更高贵。无烧的皇家蓝已经十分少见,更别说这么大颗的了。阿尔伯特亲王在结婚前一天送给维多利亚女王的胸针上的主石就是这种皇家蓝蓝宝,据说那枚胸针是女王最喜欢的首饰,她临终时说只有女王或王妃才有资格佩戴。你打电话说想选颗石头做胸针,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它。”
“是很美。”
宁立夏对着灯光看了一阵,询问了价格后稍稍犹豫了一下。
“不喜欢的话我还准备了祖母绿,做胸针一样漂亮。”
“还是它吧,不买下来恐怕我今晚会失眠,大不了往后节衣缩食。”
姜侨安笑道:“买的时候虽然心痛,以后有了女儿却可以传给她。”
宁立夏侧身翻手提包:“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说不定哪天手头紧又要卖掉它交房租买油盐酱醋。咦,信用卡怎么不见了……该死!留给卫婕结账了。先用另一张卡付定金,晚点再付全款可以么?”
“当然可以。”
蒋绍征立刻递上了自己的卡:“刚刚那件太不像样,这个我送你。”
“你送这个给我,别人一定会误会你想追我。你送过更贵重的礼物给我姐姐么?”
“……”蒋绍征生出了一种类似心虚的错觉,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幸好姜侨安及时替他解了围:“宁小姐是想订做胸针又不是只买裸石。设计图出来前没法估算总价,本来今天就只要付定金的。”
约定好第二天傍晚见面的时间,宁立夏就与蒋绍征道了别。
刚下了公寓电梯,她就看到自己的门外立了一个男人,拎着硕大的塑料袋,领带松了一半。
“宁御?”
他举了举手中的袋子:“来给你过生日。”
“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给我?”她边开门边问。
“你在这儿没朋友,我以为你不会出门。”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行情么?”
“你没有的是智商。”宁御将塑料袋随手一丢,整个人都陷到了沙发里。
“嗯?”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喜欢吃冷饭。”
宁立夏知道他指的是蒋绍征:“他以为我是寒露。”
宁御不爱在这上头多费口舌,虽然很不乐意她与蒋绍征有接触,却也没有再提。
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塑料袋,对宁立夏说:“你没吃饭吧,生日总可以破例的。做个你拿手的白兰地火焰雪蟹脚,再来个石榴酒煎鳕鱼,其它的看着做,材料我都给你带来了。”
“……所以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你喜欢的菜,还要我动手做?”
抱怨归抱怨,宁立夏极快地换好衣服,去收拾塑料袋里的食材。翻到大明虾,她笑了笑:“你还随手买了我喜欢的呀,真是受宠若惊。”
“在小渔村的集市买的,用冰冻着,还算新鲜。”
“你不是在几千里之外度假么,怎么有空来找我?”
“吃厌了餐厅的饭。”
“……你一同去的女朋友不是很贤惠么。”
“半道上分手了。”
“为什么?不是说这次是认真的么。”
宁立夏穿着深洋红的运动款短裤背心,却丝毫都不显俗气,许是因为白。看着她羊脂白玉般温润的后背,宁御不假思索地答道:“她太黑。”
接到宁立夏电话的时候,蒋绍征正在选衬衣。听到她说没空,嘴上说自己恰巧也有事要忙,他的心中却腾起了一种类似年幼时过生日没盼到本以为会有的礼物的失落感。
来不及仔细分辨,程青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今晚有没有空呀?”
“什么事儿?”
“口气这么不好,谁给你气受了?”程青卿笑语晏晏。
“哪有。”
“一起吃个饭吧,我出差带了礼物,正好拿给你。”
“好。”
程青卿被拒绝惯了,乍一听到蒋绍征说“好”,竟误会自己产生了错觉,再三确认后才欢天喜地地挂上了电话。
鬼使神差地,蒋绍征将程青卿约到了月光云海。
等位的人众多,程青卿虽想换一间,见蒋绍征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就跟着坐到了门前的沙发区。
“我也听说过这里,据说菜式很新,不过位子太难订又懒得等,所以还是第一次来。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吃饭上头还真不像是你的风格。”
“这是谷雨妹妹的餐厅。”
“谁?”
“颜寒露。”
听到这个名字,程青卿的表情有一秒钟的不自然:“是么。她回来了?”
“嗯。”
“那谷雨呢?跟着一起回来了?”
“她妹妹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程青卿的眼神重新快乐了起来,语气却颇为无奈:“一提起她来就觉得伤心。谷雨失踪的事一直是我父母的心病,毕竟照顾她是受颜伯伯所托,现在却连她的安危都搞不清。”
蒋绍征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接话。
她在心底轻轻地感叹,有种人或许天生就是这样,无论相识多少年,无论多么熟稔,都无法真正靠近。
在工作室开完新餐厅的甜品研发会,宁立夏本要去赴约,却被心血来潮非得立刻视察餐厅的宁御拖到了月光云海,不想一下车就见到了故人。
七年过去,程青卿的外表变了许多,唯有看向蒋绍征时眼中的似水柔情与从前并无二致。
“没有位子怎么不打给我?哪有让你们等的道理。”宁立夏快步走了过去。
短暂的错愕后,程青卿上前挽住了宁立夏的胳膊,态度十分亲昵:“寒露,好久不见!真想你呀!你比以前漂亮那么多,我简直要认不出你了。”
宁立夏惊讶地发现,即使自己对蒋绍征的那点爱慕早已烟消云散,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厌恶也丝毫不曾改变。
她自认演技不如人,装不出重逢的喜悦,便只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平心而论,程青卿父亲做的事情与她毫无关系,虽然曾为情敌,程青卿却从未对不起自己,死缠烂打地追求蒋绍征的反而是当初的颜谷雨。因此,宁立夏实在想不通一见到程青卿就升起的这种由衷的嫌恶究竟由何而起。
宁立夏将他们带到给自己和宁御预留的座位,又返身去了办公室,落座后听到程青卿问蒋绍征是不是胃口不好,才想起忘记了跟他打招呼。
“加了马蹄的奇异果酒酿圆子,酸酸甜甜的很开胃。”她笑着将玻璃杯递到蒋绍征的手边。
“你有事要忙,怎么好让你招待。”话一出口,蒋绍征便有些后悔,这一句里似乎有计较的意味。
在门外远远看见宁立夏和宁御时,他的确有过不快,转念一想却发觉根本没有质疑的理由,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姐夫和学校里的老师于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很要紧的身份。
幸而宁立夏并没在意,转而去替宁御布菜。
“寒露,这是你的男朋友么?”程青卿笑盈盈地问。
宁立夏怔了一下,笑道:“宁先生的眼光太高,我哪敢图谋。”
“怎么会,寒露你那么漂亮,和宁先生看起来很般配。”
程青卿一口一个“寒露”叫得宁立夏很不自在,她只好再次重申:“很早之前我就改了名字,如今已经没人叫我颜寒露了。”
“宁立夏?和宁先生是一个宁么?听说阿姨后来嫁给了一位姓宁的叔叔,难道你们是名义上的兄妹?”
一直没怎么说话却也不算太失礼的宁御抬头看了程青卿一眼,吓得她赶紧道歉:“因为和立夏从小一起长大,我才这么口无遮拦,宁先生别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我想去补个妆,你陪我去?”宁立夏问程青卿。
正尴尬着的程青卿自然求之不得,立刻起身挽上了她的手。
观察了一下宁立夏的表情,蒋绍征便知道程青卿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一早颜谷雨她们的继父姓宁,原来这一位就是继父带来的哥哥。
他打量了一下宁御的身型和穿衣风格,确定宁立夏衣帽间里的男装的归属后,竟莫名地生出了一阵小小的愉悦。
“你留短发比长发的时候漂亮多了。”洗手间里,程青卿望着镜子赞美。
“是么,我已经不记得自己长头发的样子了。”
“也不知道谷雨如今怎么样了。”程青卿一改片刻之前的欢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难道真的希望她回来?”宁立夏微微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问。
“我当然不想她有事。”程青卿用干笑掩住心虚,隔了一会儿又小声说,“不过,如果她再回来找蒋绍征,我也会不高兴的。”
这样的坦白让宁立夏对程青卿的恶感稍稍减轻了一点,她拍着她的肩保证:“放心吧,倘若我姐姐真的回来了,对你和蒋绍征的事儿也只会有好处。”
“嗯?”
“你以为蒋绍征是真的喜欢她?不过是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内疚罢了。”
“真的吗?”程青卿再看过来的目光简直亲如姐妹,“其实我也觉得如果他没有错过你姐姐走失前的求助,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念念不忘。”
她沾沾自喜的模样令宁立夏十分反感,忍不住出言刺激:“大概也是因为蒋绍征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这样一直把我姐姐放在嘴边,既显得专情,又能告慰他自己的良心,还可以免去亲口拒绝旁人的麻烦。”
看到程青卿僵住的脸色,宁立夏又感到不忍,拉着她走出洗手间:“我说的旁人不是指你。你们是青梅竹马,近水楼台。”
从洗手间出来,宁立夏去后厨端了一碟水果拼盘,回来的时候宁御正巧离座去接电话。
四人座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唯独蒋绍征面前有一小块空隙,她没叫服务生,自己动手清理。
放果盘的时候没留神扫到了高脚杯,宁立夏下意识俯身去接,蒋绍征比她的反应更快,不想捞到的仅是她的手背。她戴了只硕大的男装手表,小臂却更显羸弱柔白,似乎只有用皓腕纤纤可以形容。
杯子应声而落,宁立夏忙着招人收拾,很快将手抽了出去,只在蒋绍征的手心留下了一抹滑腻的触感。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最低,单恋着的女人却恰恰相反。蒋绍征的眼神不过失焦了数秒,程青卿便看出了端倪。
她当即面露娇弱佯称胃疼,央蒋绍征送自己回去。
见宁立夏望着两人的背影发呆,接完电话的宁御微微有些不快:“明明不高兴又何必强迫自己摆出笑脸,干脆扑上去承认你就是颜谷雨,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局。”
“你以为我在吃醋?”宁立夏简直无语,“我只是很感慨。程青卿说她胃疼,你信吗?”
“我怎么知道。”
“大庭广众之下用那么热切的神情看着人家,换来的却是无动于衷。”宁立夏扶额做头痛状,“程青卿让我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为了个男人绞尽脑汁地丢人现眼。天呀……蒋绍征根本就是我的人生污点,就算被他发现不对劲,我也绝不能承认自己是谁。”
宁御弯了弯嘴角:“别担心,比起你,蒋绍征肯定更受不了程青卿。”
宁立夏不明所以。
“在男人眼里,漂亮的那个可以多蠢一点点。”
一路上程青卿都没有出声,可惜蒋绍征却没如她所愿地发现她表情里的幽怨。回到程家门前,蒋绍征谢过她的礼物,礼貌地与她道别。
没能等到期盼中的关心询问,她只好率先开口。
“看到宁立夏,我心里很不好受。”
“嗯?”蒋绍征侧头看向她。
“一见着她就想起谷雨,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面……最怕的就是她被那些人抓去,毕竟颜叔叔欠了那么多债。”
瞥见蒋绍征的表情起了变化,她又换了个略欢快的语气说:“不提不高兴的事情了,我妈妈常说谷雨有福气,说不定哪天她就回来了呢!寒露,不,是立夏可真漂亮呀,比谷雨漂亮多了。看起来宁先生很喜欢她,又好看又会照顾人,你们男人都喜欢这种吧?”
蒋绍征没有回答。
“虽然是双胞胎,姐妹俩的性格气质还真是完全不一样!那你呢?”她近一步问,“谷雨和立夏,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不早了,回去晚了你父母要着急的。”蒋绍征微微皱起眉头,替她打开了车门。
“我又不是小女生,他们还嫌我总呆在家里,不出去约会呢。每次我约你你都说忙的……”
腻了好一会儿,程青卿才肯离去。
这天夜里,蒋绍征第一次梦到了颜谷雨。
恍惚之间,又回到了七年前,知道父亲带着女朋友一起逃走的那天,她第一时间来找他。
“蒋绍征,你会不会不理我?这种情况,你不愿意再理我我也是能理解的,连我叔叔都和我们划清了界限,我给他打电话,他告诉我不要再联系他,说不方便。”说完,她垂下了眼睛,看也不看他。
虽然她极力保持脸上的平静,他却听得出她声音中的颤抖和紧张。
他心中一软,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当然不会”。
“真的?”
“我保证。”
她仰起头冲他一笑,那样烂漫的笑容直到七年后的今天也不曾忘怀。
十几岁的颜谷雨,时而粘人爱哭,时而安静温顺,却一直都那么那么地依恋他。
自私、任性、爱耍小聪明,但是从来不敢不听他的话。
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着崇拜着,虽然偶尔会感到厌烦,可很多时候也并不讨厌呢。
她逼着他立誓一定会娶她,过家家一样的笑话,他居然一直都还记着。
这世上每天发生的大事件那么多,她的失踪与一滴露水蒸发在空气中一样无足轻重,连孪生妹妹都不那么在意,到如今已经没有人真正惦记她了吧?
醒来后的蒋绍征许久都无法释怀,他遇到过那么多人,竟偏偏喜欢上了她的妹妹,这感情让他无法面对,如果没有人点醒,他根本不会愿意承认。
从姜侨安那儿知道前一天下午蒋绍征就已经付清了蓝宝的余款时,宁立夏十分惊讶。
她曾听过学校里的另一位老师抱怨薪水,知道这几乎是蒋绍征两年的工资,即使他在蒋氏集团兼任经济顾问的待遇优厚,她也不能安然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
电话打了两次才通,蒋绍征的声音里透着倦意,听完她的来意,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区区小事,不必挂心”。
“怎么能算小事儿!晚上有空一起吃饭么,正好还给你。”
蒋绍征似乎无意在这上头耗时间,听到她说这礼物简直是个承受不起的负担,十分爽快地把银行卡号报了出去。
宁立夏松了一口气:“你有空的话我就订位子了?说好请你吃饭的,昨天太不好意思。”
“不必了。昨天你不是已经请过了吗。”
这急转直下的态度让她倍感意外,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宁立夏觉得自己完全昏了头,居然怀疑蒋绍征暗恋她,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大通后,便驱车去了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