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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1

深夜的车厢里,不知何时,过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远远望去,他面窗而立,身形细瘦,手上点燃的香烟,一明一暗不断发出光亮。

月光下的田野上,任天行的面孔渐渐退去,另一个男人的面孔在不知不觉中浮现上来了。

这是一个40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的轮廓。他似乎永远埋头在一堆杂乱无章的书稿中,他微微低了头,右手拿笔,左手夹着支香烟。他总是轻轻地吸上一口手上的烟,而后便埋头于面前的一堆稿件或者同时摊开的几本书里了。工作中的男人是最性感的。说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吧。他终于抬起头来了,明亮的眼眸,是夜晚海上的星星。目光澄澈,有着孩童才有的那份纯真无邪。

他是个作家。笔力雄浑,以书写军旅生活见长。他的名字和他写的小说,在叶小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他作品中的那一幅幅金戈铁马、大漠孤烟的画面,《解放军文艺》上他发表的一篇篇小说,一点点熏染着少女时代的叶小米,伴随着她一路成长。在一个军人之家,《解放军文艺》这类杂志如军营里的起床号一般必不可少。在她来到他面前做下属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是她的一个老朋友了。

但是他一无所知。

他吸了口烟,慢慢吐出口烟圈来。他开口了——“叶小米,把你调来是我的主意,我是很看好你。但是别得意。你写的东西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也就能看出你文字功底不错,跟画画一样,基本功不错,今后怎么样,还很难说。只有看你的造化了。在我这儿呢,一定先把编辑的活儿干好了。写东西我不拦你,想当作家你就偷偷到下面用功去。可就是有一条,绝对不能耽误了杂志的工作!你是个军人,如果不明白这一点,这身军装对你也就是身戏装而已,临时客串,一辈子成不了真正的军人。”

这是叶小米和他的主编大人北茫的初次见面。

岁月奔驰,千帆过尽。为什么有些人,总是来得这样迟呢?

“你,坐下来,叶小米,我得跟你谈谈。”而后是每一次的工作召见,这是永远的开场白。主编并不看叶小米,他的眼睛始终望向叶小米写好的采访稿。这样的开场白,是特别容易令叶小米紧张的,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后面的话是那句“我要好好地表扬你”,还是“我得狠狠地批评你”。

北茫个头不高,身材瘦削,头发懒洋洋地伏了满头,似乎还有点自来卷。这样的一个男人,从外形上是完全不对叶小米有任何杀伤力的。依照叶小米对异性的审美,她一直钟情于那类高大威猛、雄性十足的男人。而他的个头,在军校的男生里也就刚到基准线而已。一贯对异性身高甚为挑剔的叶小米,此次却抱着相当包容的态度。

叶小米注意到,他似乎对红色很是偏爱。红色的不锈钢水杯,红色的丝绒桌布,笔记本是红色的封面,窗台上的小花也是红艳艳的。叶小米曾暗暗猜想,他爱慕的女人里,一定有个名字里带“红”字的。

他离婚,而今独门独户住着。关于他的绯闻逸事,流言飞语,在他还没有来电影厂上任之前,就已经沸沸扬扬起来了。有说他和他的女作者怎么在办公室里颠鸾倒凤的,有凿凿有据指名道姓、举出文坛上哪位女杰是他的情人的,还有耐心无比地四处为他的含义深刻的美称“驳壳枪”做详解的。这样的议论升起来的时候,叶小米总是紧紧地皱着眉,胃疼一般微弯着腰,以东施效颦的标准动作,表达着她无声的抗议。

排演场放电影的时候,叶小米看见了他和他身边那个从不固定的女人。有时是一头大波浪的卷发,披土耳其蓝的大披肩,脚上蹬大马士革金的高腰皮靴,十足的艳女。有时是一头直直的长发,一袭黑色长裙垂至脚背,银色的大耳环在耳畔晃荡,是妖冶的淑女。她和他一路同行,谈笑自若地走向座位。这样的一幕,总是逼迫得坐在暗影里的叶小米几乎要落下泪来了。她不是嫉妒,是羡慕。自古风流多狂士,她只恨自己不是那个走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的家在电影厂外面,住的是之前单位分的房子。中午,他只在办公室里小憩一下。每到午饭时间,大约是嫌食堂人多,他总是往机关餐厅一路大步赶去。他人虽不高大魁梧,可走起路来特别具有军人气概。他的两只手摆动的幅度很大,脚步从容,胜似闲庭信步,颇具大将风度。叶小米和同事们一起互相请饭的时候,有几次就在机关餐厅里撞见了他。他总是独自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面前总是一锅连汤带水的菜肴,上面堆着白米饭,他孩子一般举着一个小勺子,低了头旁若无人地大口吃着。远远地,同事们都偷偷嘲笑他,说他抠门,说他不会生活,批判他的孤傲、不合群。叶小米不做声,心里却一揪一揪地疼。总是那样的吃法,会不会得胃病呢。

杂志社是个文人扎堆的地方,有着惯常的散漫。自他来了之后,忽然多出了许多新规矩。原本不坐班的陈规,他一来便废旧立新了,悠闲时日从此成了记忆中的片段。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搬来一个打卡机,要求部下们必须每天早晨准时来打卡。而后召开一个简短的工作例会,以发布战斗命令一般的语气和语速,督促大家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一个月里,还有3次比较隆重的会议,准时举行雷打不动。月初第一天,开动思想发动机器,各路人马谈组稿构想;月中那天,批评和自我批评,大家畅所欲言,对新杂志进行评判;月末最后一天,冰火两重天,众人评选出本月最优和最劣稿件,以及最佳和最差编辑。从机关里逃离出来的叶小米,本是最厌恶大会小会这一套的。可是因为是他发起和主持的,于是她变得格外勤勉和自觉。但凡得到他的表扬和肯定,叶小米便满面放光,走在路上都忍不住哼歌。而受到点名批评的当天,从不亏待自己的叶小米至少有两顿饭会省下来。

黄昏时分,听着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一路下楼的脚步声,但凡叶小米在她的办公室里,便会起身跟上。她装作倒水杯里的残茶,走到卫生间去,透过二楼上的窗户,望向他走向班车的背影。除了夏天,他总喜欢披一件军队发的半长的校官风衣,夕阳下,他匆匆行路的背影,给人一种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感觉。

有些晚上,叶小米到办公室打电话或者来拿取校样。有几次,公务员正在走廊上打扫卫生,领导办公室的门都大开着。叶小米会忍不住溜进他的办公室去,望了书桌正中那几本凌乱的、摊开来还没有来得及合上的书。她会坐下来,细细地品读被他勾画出的那一段段文字,以及旁边他写上去的密密麻麻的批注。他的军装,总是挂在靠窗的衣架上。窗台上,是两盆小小的盆栽植物,一盆满是红色的小花,一盆则只有绿色的小叶子。花的清香里,叶小米还是闻到了军装上那熟悉的香烟味道。

2

郝好被停课3天后,郝好的父亲赶到了军校。在江城上军校的时候,我曾见过郝叔叔一面,那是因为郝好和庞尔恋爱的事,班主任老洪把郝叔叔请到军校做援兵。而这一次,则是我给叔叔打去了求援的电话。

事发之后,情绪失控的郝好先是把电话打给了叶小米,可叶小米去外景地采访了。郝好于是就找了我,她在打给我的电话里只说了一句:“我要转业了。”等我赶来,她的状态着实把我吓着了。两天里,她就穿着那么一身被撕破了的军装,坐在宿舍的窗前发愣。军装的领花掉了一只,肩章少了一个。她发丝凌乱,目光呆滞,茶饭不思,一言不发。

阴郁的夜幕下,郝好的父亲在我的接应下走进了军校的校园,迈进了郝好的宿舍。与在军校毕业前我们见到的那个威猛健硕的大校军官相比,眼前的郝叔叔并没有明显的老态,除了头发灰白了一些,腰板依旧挺直,目光还是那么锐不可当。

郝叔叔走到郝好面前,一言不发,用粗糙的大手替女儿拢了拢头发。而后从旅行袋里找出一把梳子,慢慢地给女儿梳头。他用骨骼粗大、满是青筋的大手,给郝好一点点编着辫子。他的动作异常娴熟,脸上溢满父亲的慈祥,想来,这已不知是他多少次为自己的独生女儿梳理发辫了。而后他取来毛巾,给郝好把脸擦净。然后,他就走到走廊上去了,点火烧水,噼里啪啦一阵忙活,少顷,便端出一碗热辣喷香的面条来。只闻见那面的味道我就知道了,那是一碗郝好之前给我做过的陕西的油泼面。

郝叔叔把面端到了女儿的面前。郝好失神的眼睛动了一下,她望向了眼前那碗面。红红的油汁,黄黄的豆芽,绿绿的葱花,白白的宽面条,只有家乡才能见到的、一碗正宗的陕西油泼面。她的眼泪一颗颗滴落下来了。

郝好开始一口一口地吃面。

叔叔见状咧嘴一笑,赶紧招呼我道:“来,小廖,接着。不够叔叔再给你下。这几个碗都太小了,可没我们陕西的家什大方。”

一碗面吃完,郝好的眼泪暂时停歇住了。面条下肚,我的心情已拨云见日。

“去,把军装换下来,我给你拾掇拾掇!一个军人,身子可以倒下,但意志不能垮!穿成这样,丢咱军人的脸!”郝好的父亲命令道。

在我们无言的注视下,郝叔叔替女儿缝补军装。他手脚麻利,从抽屉里找来配件,把军装修理得崭新如初。郝好在一旁替父亲认针,她脸上的阴云不那么浓重了,只是雨滴不时零星落下。

“晚上有啥节目没?”郝好的父亲望向我们。

“没事的话不急着走。走吧,咱们一起去操场遛遛咋样?看看我这个才退休的老兵,能不能比过你们这些年轻人。”郝好的父亲似乎早有准备,他很快换上一件迷彩作训服,蹬上了一双军用胶鞋。

早春里,依然在飘雪。郝好的父亲第一个跃上跑道,沿着空旷的操场,一路奔跑起来。路灯的微光里,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郝叔叔步伐轻快,身姿矫捷,真看不出那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他傲岸的身姿,把我和郝好都看呆了。

一旁,郝好迈动着步子,一步步追上了她的父亲。

春雪纷纷落下。而我内心更期盼的是一阵阵浩荡的春雷,希望它驱走阴霾,迎来春天的喜雨,最终一派艳阳。

一连好几个清晨,军校的起床号声响过,学员和教员出操的队伍一队队闪过。早操结束,操场上就会出现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步伐一致,口号响亮。

郝好的父亲在军校里住了一个礼拜,眼见着女儿的面孔不那么苍白了,眼神里的忧郁渐渐退去一些了,他决定回家。这几年里,郝好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家里还有个80多岁的老奶奶需要照顾,郝叔叔肩上的担子不轻。

临别,站台上,对着送行的我们,郝叔叔对女儿说:“郝好,人这辈子谁能没个沟沟坎坎,要相信组织,相信自己!转业的心思给你我收回肚子里去,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就不许你脱了这身军装!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跳进了黄河咱洗不清,还有长江可以跳。”而后,他转向了我,“小廖啊,叔叔有一事相求。郝好那个对象,叫庞尔的那个,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现在还喘着口气呢,就让他回来。见了他我得狠揍他,这小子,能活到现在了还不来娶我闺女,想把我闺女给拖成老太婆啊?小廖,你帮着给想想,不行就登个寻人启事,我就不相信那么一个大活人,露了次面就再也没了影了。家里那头离不开人,我得回去了。郝好的事,就拜托你们这些军校的同学战友了。”郝叔叔满面的诚恳和急切,离别之际,一双大手紧紧拉住了我。

3

那几年里,我们特别盼望有外地的同学来北京。因为我们正可以借机吃顿接风宴,再一起吼吼歌。往往都是我先用一顿酒肉好好招待一番司机小同乡,而后他便把单位的一辆白色捷达车偷偷开出来,捎上叶小米,接上郝好,再拉上我们的客人,而后一同去餐厅。

饭后高歌是我们的保留节目。那时节我们和全国人民一样,都还没见识过北京“钱柜”这样的专门唱歌的高级地方。我们心态很平和,能将就绝不讲究。往往是还没吃上几口菜呢,就在餐厅的小包间里调好了劣质音响。一个个张着酒气熏天、牙缝间菜叶流连的大嘴,就开始放声高歌了。歌声如噪音一般撞墙,我们却以为听到了绝妙的回响。资产阶级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就在我们一相情愿的想象中,如此这般富丽堂皇地出场了。那是个卡拉OK风靡的年代,是属于我们的对酒当歌的人生华章。

军校毕业6年后的这个春天,军校里的美男张雪飞同学携带家眷,从海港大连来到了伟大的祖国首都,开始了他军旅生涯的光辉一站。张雪飞被调入了海军某机关工作,担任党务秘书一职。

接风宴上,叶小米、郝好和丁素梅加上我,这几个在北京的军校同学都来了。张雪飞带着老婆和女儿一道闪亮出场。老婆娶的是地道的大连姑娘,漂亮养眼;女儿已经两岁多了,乖巧可人。令大家有点接受不了的,倒是张雪飞本人的变化之大。军校里的英俊少年张雪飞,往昔那一头浓密的黑发,而今竟所剩无几,脑门中央露出了亮光光的头皮,铮明瓦亮。身材依然挺拔如瓦西里,可脑袋却已是列宁同志的了。

乍一下见到列宁版的张雪飞,大家不由都怔了一下,一下子还真找不出寒暄的话来。

还是人家张雪飞大气,扫了我们一眼说了:“别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不就少了几根毛吗?不是有句话说了吗?叫做‘热闹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怎么样?是真理呀。”

“秃顶的男人聪明。有本杂志说啊,说男性在胚胎期就有大量的雄性激素分泌出来,雄性激素能促进大脑右半球的发育。而右脑主要负责识别图像、几何空间等形象思维。因此,如果人体内雄性激素分泌比较多的话,就会有助于维持和开发右脑的正常生理活动,使人更聪明。”将怀孕当成头等大事来抓,一抓好几年不曾松懈的丁素梅,一开口就特专业。

“听听,咱丁干事说话跟念科普教材似的,有水平!这话我爱听。”张雪飞打量一眼丁素梅,满面笑意,“听说小丁换了人家了?嫁入豪门了!祝贺!祝贺!听说公公大人就是我们海军的老首长。换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张雪飞的老婆一手抱孩子,一手在底下偷偷拽了把丈夫。

“紧张个啥嘛?都是老同学。你看人家小丁多大方。老同学嘛,有一说一,实话实说,那感情,不一样!”张雪飞看也不看妻子,乐呵呵地说。

“我看你张雪飞是故意显摆来了。如花美眷,娇妻乖儿的。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唉,令人感伤!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幸福得连头发都快掉光了的?”叶小米说话一向大大咧咧。

几个人里,只有郝好微笑着始终没开口。她似有几分走神。那件事情风波未平,她的心情自然难以回到当初的宁静。

“叶小米,一张嘴还这么厉害啊。别这么讽刺挖苦人行不?我这都是写文件写的啊。古代管我们这行叫刀笔吏,是个人前风光、人后辛苦的差使。秃顶是我们的职业特征。有句顺口溜说得好‘头发滋滋长,胡子根根掉,喝白水,撒黄尿,省了老婆,费了灯泡’。说的就是我们呢。呵呵……”张雪飞自己先笑起来。

大家开始纷纷打趣起张雪飞来了,还拿出军校里他的一些著名逸事说笑。

席间,张雪飞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望向了身边的老婆和孩子,以及对面的司机。他开始发布指示,口气沉着不失威严:“让小李先送你们回家休息吧,我们多唠会嗑儿。别忘给小李再整口热的。小李,一会儿就别来接我了。”

正在喂孩子喝汤的张雪飞的老婆马上起身,抱起满面不情愿的小家伙。春风不去,笑容依旧,雪飞夫人抱了孩儿,在大家的一片挽留声中,跟着司机小李一路款款而去了。

“张雪飞,一看你这套就表演成分过浓,在家预先彩排过吧?特不自然。是不是当我们面把老婆训得服服帖帖,一回家立马跪搓衣板啊?”叶小米瞪着张雪飞,满面不屑。

“咳,见笑了,见笑了啊。人都给大家看过,亮个相就成了。我这不是为图个说话方便嘛。别老拿我当靶子了,下面咱换个议题。来说说看,你们这几个军校精英,除了人家丁干事已经喜结良缘,已经在为暗结珠胎积极动作——你们几个,廖凡,郝好,还有叶小米同志,痴男怨女的,人近30了,面相倒年轻,头发倒都是一抓一大把,但怎么还都耍着单儿呢啊?来,都磨叨磨叨吧。”张雪飞的这段体己话,换来的是他被连罚3杯白酒,还连着赔了好几个不是才过关。

张雪飞酒量明显见长,连着三杯白酒下去,眼睛都不带眨的,部队机关果然锻炼人呢。

“真的,你们几个还真是活得新潮啊。这大北京就是不一样啊,不像我们小地方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没啥大追求。”张雪飞颇为自谦。

“没啥大追求还来京城里做大官了。怕是以后我们小老百姓求到你这个大秘书的门上,你连个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吧?”丁素梅很是殷勤地为张雪续着茶水,她任职的海军某部机关正是张雪飞的直属下级机关。

“哪里哪里,做什么官呢!主要是为了下一代,为了孩子的教育,要不,我在老家吃香喝辣,要啥有啥,干啥非背井离乡,跑大京城来混饭吃呢?”张雪飞满面诚恳。

“咱们同学里,除了任天行,就是雪飞升得快了吧。已经到副团了吧?”丁素梅问道。

“哪里哪里,刚刚到,刚刚!说起任天行,我是去年冬天吧,还跟他见过一面呢。是开会,来北京开会。我说叫上你们几个聚聚,他死活不愿意,说是你们都忙,别给你们添乱了。我还跟他开玩笑呢,问他是不是怕见叶小米,”张雪飞拢了一把脑袋上屈指可数的几根头发,迅速瞅了眼叶小米,“他也不理我,就是一气儿喝闷酒。唉,我可记得在军校的时候,叶小米对任天行不挺崇拜的吗?叶小米摔伤腿那会儿,任天行逮空就往医院跑,以为你们两个人都快成了呢。毕业那天晚上,我和廖凡上到楼顶,一大早,还看见你俩……”

“喝茶!喝茶!菊花茶,败火的。雪飞你喝点,喝点!”我赶紧出来打岔。这个张雪飞,当真是喝多了,啥都敢招呼。

叶小米不吭气,瞪了眼坐那发呆,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转。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成心的,看把叶大编辑气成这样了。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女同胞们,失敬失敬!我又冒犯了在座的军校女战友了。罚一个,罚一个!”张雪飞见势头不对,赶紧自顾自地斟满一杯酒,仰头又要灌。

“雪飞,别喝了。”郝好上前夺下了他手里的杯子。

“哎,还是我们的郝支书疼人呢。说实在话,咱郝支书真是个好女人呢。可我在军校的时候,还真没把咱郝支书当成女人看过,我一直觉得吧,她就是咱们的老大哥,不,老大姐,不,一个革命的好同志,性别不详。”张雪飞瞄上了郝好。

大家不觉笑出声来了。郝好也笑了。叶小米用我递上的面巾纸,擦去了眼泪。

“说起来了,郝好啊,你跟庞尔到底怎么样了?听说他跑了?”张雪飞问道。

郝好微笑着,可她的笑容里已经有了一丝苦涩。

“雪飞,再跟我们说说任天行吧。”我把话题又转到了叶小米最关心的那个人身上。

“说起任天行,这哥儿们就是事业心太重了,过得跟苦行僧没两样。那天我俩还喝了一通酒呢。我说他,眼看快30的人了,也该成个家了。咱大伙儿都知道,任天行他是往届生,比咱们都大。当初招生要不是看他成绩优异、身体条件棒,断不会招他的。几年下来,他脾气倒没改,喝多了不多啰唆,就趴那里一声不吭,顶多抹两把眼泪,苦大仇深的,跟在军校的时候一个样儿。临了,他才吐出一句,说是没资格结婚。真弄不懂他!”正说着,张雪飞眼睛突然横向我,“哎,廖凡,我看你对叶小米照顾得有点过分了啊,又递纸又倒茶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会是先下手为强了吧?”张雪飞打趣道。

一旁,我正往叶小米杯子里续着菊花茶。乍一见她眼睛里突然闪动起的泪光,我的心头沉沉的。叶小米父亲病危时,是我给任天行发的电报。本想那次一见面,两人心里那点疙瘩定能雾过云除、冰消瓦解,谁曾想,叶小米还是和任天行分道扬镳了。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颗象牙来,一晚上了,净听你张大秘书瞎白话了。老实交代,当年给你往军校寄照片的女孩子,都被你怎么给打发了?后来又是使的什么招儿,把你老婆勾搭上的?说!”我还击道。

大家都笑了。叶小米也赶紧抹了把眼泪,也笑了。

席间开唱。调试音响的当口,张雪飞一把攥住了丁素梅的手就不撒了。“握着女同学的手,我是后悔当初没下手啊。”张雪飞满面的失落和怅然,一看就是表演性质的。

“要是当初下了手,现在也就是左手握右手。”丁素梅并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笑吟吟地紧跟上一句。

嘿!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俩人还真有点珠联璧合的意思。

一曲《在雨中》的前奏开始,是张雪飞和丁素梅的联袂合唱。张雪飞唱得格外动情。尤其是那句“在夜里,我吻过你”,看张雪飞晃头扭胯的那个浪骚样,真像他跟丁素梅在军校里有过一段似的。预备好了这一出,他能不打发老婆、孩子、司机提前撤离吗?

郝好和叶小米坐在边上不出声。郝好只是微笑,叶小米却一直在发愣。这样的场合,少见叶小米如此沉静。

纵使我们怎么纵情玩笑,无忧的、纯真的军校时代,却已经如一辆疾行而过的列车永不回头了。

4

丁素梅并不是个愿意回忆往事的人。她不是叶小米那样的文学女生,一花一叶都能激起她对往事的热情追忆。她也不是郝好那样的格外重感情的人,对流逝的人和事,总是保留着一份深情的想念。她是那类对生活总是有目标、有安排的人,她的目光,总是喜欢放在人生的下一站上。

这个夜晚,丁素梅迟迟无法安睡。军校同学的聚会归来,她的心不由被纷纭的往事搅乱了。

那年夏天,毕业后留在军校的丁素梅,和她的初恋情人亮哥哥重拾了他们一度遗失的爱情,并且甜蜜地同居了。在军校分给丁素梅的那间单身宿舍里,他们像模像样地过起了小日子。亮哥哥工作的单位是一家合资企业,工资待遇优厚,但没有住房,于是亮哥哥自然而然地就“倒插门”住进了丁素梅的单身宿舍里。

但军校毕竟是军校。丁素梅在政治部的机关工作,一身军装在身,周遭又都是同事和学员,众目睽睽之下,影响还是要注意的。所以他们的同居一直偷偷摸摸的,并不敢正大光明地展开。两个人也曾商量着想去把结婚证领了,按照部队的规定,男满25周岁,女满23周岁才能结婚。可丁素梅是区队上年龄最小的,掐指算来,他们还要等上一年多呢,可是他们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朝朝暮暮、卿卿我我了。

那段日子里,丁素梅像个幸福而勤勉的小母鸡一般,为他们的小家里外忙碌着。机关里淘汰的办公用具,一只破损的文件柜,丁素梅找了两个警卫排的战士帮忙,一路扛到了她的宿舍。她擦啊洗呀的,在文件柜脱落的油漆外,贴上了好看的风景画,而后把大米、油盐、碗筷什么的,都搁了进去,再从外面上了一把锁。一只家用橱柜就体面而堂皇地立在了走廊上。

煤气罐是个大项目,那年头可不好搞。她找到班主任老洪,又由他托了熟人,拐了道弯好不容易才弄到。宿舍里挂衣服的大衣柜,是她见着军校的老教员在处理旧家具,待人家出手给小贩之后,她又从小贩手里,讨价还价,最后用30块钱买回来的。30块钱在丁素梅看来已经不少了,要知道那时她一个正排军官的月工资也才200多块啊。虽然两个人都朝思暮想着那种上头有席梦思垫子、舒服得像是睡在棉花垛上的双人床,但因为毕竟没有结婚,所以没好意思让双人床堂皇亮相。夜里,两个人只有挤靠在一张局促的单人床上了,如此相亲相爱倒也另有味道。秋天来临的时候,丁素梅还跑过好几条小街,找了个弹棉花的高手,重新絮了床软软暖暖的双人新棉被来。

宿舍楼里的左邻右舍都是军校里的单身干部,年轻人倒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旁人的事。只是丁素梅脸皮薄,表面上的工夫她一项不少做。早上她不允许亮哥哥去公共盥洗室洗漱,都是她把刷牙洗脸的水给打好了,命令他在宿舍里进行。晚上她也不允许亮哥哥随便出门,就是起夜也是她在门口把守着,走廊没人的时候才让他出去解放一下。如此偷情一般的生活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生活热情,相反,倒令他们感觉到了一份格外的新奇和刺激。

一年过得挺快,最冷的冬天过去,纷扬的雨夹雪里,军校迎来了一位贵宾,这是一位从北京某部海军机关下来视察工作的首长,是一位将军。随行的还有将军的老伴和他们4岁多的小孙女。军校的领导抽调丁素梅负责接待和陪同工作。

对军校的各项视察工作结束,丁素梅陪同将军一行游览了江城的几个著名景点。不想天公不作美,江城惯有的雨夹雪纷至沓来,绵延不绝。寒凉的空气使北方来客们很不适应,将军的老伴和小孙女一下都病倒了。两个人先是重感冒,后来小孙女还发起了高烧。丁素梅忙着把她们送进军区总医院,安顿好老人家,又跑去陪孩子打点滴。好在住院输液后,小孙女的烧慢慢退了,7天下来,两个人也都痊愈出院了。丁素梅在医院忙活了一个礼拜,没吃好一口,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待把祖孙二人接出医院送回军校的招待所,她已是面色苍白,整个人都似乎小了一号,原本合身的军装套在瘦削的身上,都有些松垮起来了。

送将军一行离开军校那天,军校方面特别摆了一桌隆重的饯行欢宴。宴会上,将军兴致很高,再三和老伴一起向丁素梅表示感谢。丁素梅红了脸,频频起立致谢。宴会结束,丁素梅把他们一行送到招待所休息,将军夫人拉住丁素梅的手一口一个“小丁”地唤着,十分不舍。临别,将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递到了丁素梅的手上,他说:“小丁,这是我在北京的地址,有事情尽管给我写信或者打电话。听你们领导介绍,你还没有男朋友呢。我的二儿子28岁了,还没对象,也是当兵的。如果你愿意,可不可以先通通信,彼此了解一下啊?”

丁素梅手里握住那张纸,脸又一次红了。她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何回答。

“你陪同我们游览的时候,和我们一家的合影照片我带回去了,回头,也让我儿子给你寄上一张照片来。”将军继续微笑着。

那晚在火车站送行时,小孙女抱住了丁素梅的脖子,赖在她怀里不撒手,好一阵哄才上了车。将军夫人也从车窗里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丁素梅的手,眼睛里满是爱意。她说:“小丁,有空来北京吧。我们全家人都欢迎你啊!”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开动了。一家人殷切的笑脸,在车窗边闪现了很久。

一周以后,丁素梅就收到了一封从北京寄来的信。打开信来,一张照片从里面滑落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武、眉眼俊朗的年轻上尉,站在北方一派皑皑的白雪中,冲她微笑着。

丁素梅心头瞬时飘起了小雪花,纷纷扬扬找不到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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