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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烂根

冉书记喜好根雕和盆景,这种喜好根深蒂固,执着而疯狂。

冉书记的家里理所当然摆着许多根雕和盆景。

有些盆景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几乎每天都要亲手倒腾几下,然后做全方位的欣赏。

爱好起源于孩童时代,那年月他家旁边就是个园艺厂,属于国营的县办企业,有近百号工人和根雕师傅,整天在忙碌着。从小学、初中他一有空都来这里看,有时候师傅还会教他几手,让他试几下。他对这里的几名高手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

读高中时,园艺厂因经营资金困难倒闭了,偌大的厂区被房地产开发商整弄成一片住房,他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根雕师傅的身影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喜好更加的强烈。

不久,冉正(冉书记的名字)考上大学了,分到了省城政府机关工作,几年后他受组织委派回家乡当县委书记。

上任前一个月,冉正忙于调研,他要摸清家乡的底子,要为振兴家乡做些事。当他微服私访花鸟市场时无意中看到儿时认得的园艺厂老职工马师傅,正在卖盆景。他兴冲冲地走近前去,但老人家并没有认出他来。

“马师傅,生意好吗?”

“还好,我的盆景做工好,生意还可以。”

冉正想自我介绍,但又打住了,现在毕竟身份不一样了,不能亮身份,于是内行地一盆一盆欣赏、谈论。

“盆景的销路好不好?”冉正笑着问,“你还向外地销么?”

“就光是这点产量,现场卖还不够,现在人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买花、买盆景的人多。”马师傅说,“可惜,我下岗工人的资金有限,要是我们原先的厂子撑到现在,日子也好过了。”

“不想再办一个园艺公司?”冉正说着,笑看马师傅的反应。

“办不了啦,我们厂地皮都卖了。”

“你个人办个公司。”

“想是想,没资金。”

“我想办个盆景和根雕比赛,前三名给资金扶持。”

马师傅一听,立马兴奋了,但顷刻间消失了笑容,怀疑地:“你又不是县长,说了不算。”

“不是县长,但我可以想办法。”冉正笑着说,“马师傅,相信我。”

“你认得我?”马师傅惊讶地,“你是?”

“先不告诉你,你就准备参赛吧。”说完,冉正跟马师傅握了握手,快步离开。

回到办公室,他已构思好一个想法,要让本县的园艺产业成为县里的创税大户。他清楚地记得,初中时园艺厂有许多精品被省里和市里挑走作为外交礼品,有几位老园艺师还为此当上先进。

冉书记于是立马召开会议,说出自己的想法。县长们感觉这个想法非常好。

具体操作方案也定下来了,以一次民间根雕和盆景大赛为契机。激发民间园艺师傅们的创业兴趣,并且当场决定,根雕和盆景的第一名,各奖五万元。前提条件是,要把自己的公司办起来,产品好的规模可以大点。

冉书记有个秘书,名叫孙小强,他姐夫就是搞盆景的。回到家里,他迫不及待地将喜讯告诉姐夫。

姐夫听后,并不兴奋,他知道,这奖与自己无缘。

“我现在买的盆景,都是从几个老园艺厂的师傅手里买来的,再加点价卖出去,”姐夫失望地说,“再努力也搞不过他们。”

“你明天就去把他最好的买来,不就行了。”孙小强还不死心。

“可以买些好的,但又买不到最好的。就说那马师傅吧,家里最好的那几盆,死活不肯卖。”

“多给点钱。”

“多给钱也不卖。特别是他那盆名叫千年针松的,全花鸟市场都闻名。有人出价一万,他还是不肯卖。”

“你去,两万、三万,实在不行四万。”孙小强神秘地说,“这次一等奖奖金有五万。这事千万保密,别说出去。”

姐夫听了这话,连夜去找马师傅,心想自己的消息灵通,高价,马师傅总要动心的。

他想错了,马师傅一口拒绝:“不卖。”

孙小强不甘心,找到马师傅亮明自己的身份,告诉马师傅:“这盆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凭什么?”马师傅也不示弱。

“我可以让你在花鸟市场的店开不成。”孙小强说。

“凭什么?我一不偷税,二不犯法。”马师傅不吃他这一套。

但马师傅吃亏了,第二天就吃了苦头。

先是税务所的人来,说是以前的税太轻,要补交,每年至少要补一万多,开店八九年了,总共要补近十万块。

接着是工商所的人来了,说是马师傅的营业执照过期了,要收缴。

傍晚时分,来了五六个小混混,指名要买千年针松,并只给两百块钱。马师傅不答应,小混混们大打出手,砸了他一大堆的盆景。马师傅打了110,警察来了,小混混们鸟散而去。领头的一个警察还想问情况,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之后,他便不再问情况,而是匆匆地离去,留下马师傅一脸的伤心。

孙小强再来马师傅家时,老人家答应卖给他,但有两个条件,一是店要继续开下去,二是千年针松价钱不得少于5000块。

至于价钱,孙小强当场拿出现金。但第一个条件有些变化,开店可以,要等工商所的营业执照办下来。

马师傅实在不情愿,但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好收了钱。

“拿货吧。”

“今天不行。”马师傅说,“千年针松最近出了些状况,要维护几天。”

“今天必须拿走。”孙小强担心马师傅反悔。

“我是对盆景负责,你硬要拿走可以,过两天死了,可别怪我。”马师傅说着搬出千年针松,“你看,叶子有点黄了。”

孙小强见马师傅讲得真切,不像是骗人,也就作罢,说是过几天来取。

等了五天,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头一天晚上,孙小强说什么也等不得,带着姐夫上门将千年针松搬走了。临搬走前,马师傅再给浇了一次水。

比赛那天马师傅没来,没有了千年针松,他不想参赛,因为哪一盆他都不满意,更不想败在自己卖出去的盆景上。

冉书记也来了,他剪的彩,之后他全场上下都找不到马师傅,感觉有些奇怪,私下里亲自驱车到了花鸟市场,却见马师傅的店门关了,一打听说是吓得不敢开张。

听完隔壁店老板的叙说,冉书记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想马师傅是现在留下来的园艺高手,于是直奔马师傅家。

“马师傅,我是冉正。”一见面冉正就亮明了身份。

“天,是冉正呀,这么多年了,我不敢认了。”

“你为什么不参加比赛?”

马师傅一听泪如雨下,在冉书记的催促下,才说明了事情的缘由。

这个流氓。冉正书记非常气愤,我一定要查出这个混蛋。

三天后,孙小强将一份比赛评审结果递到书记手上。冉正一看,第一名:“千年针松。”

“千年针松是谁的?”冉正急切地问。

孙小强自以为聪明,变戏法似的,转身出去,双手将千年针松捧了过来。

冉正书记两眼一亮,围着这盆景环视一圈,问:“谁的作品?”

“书记要是喜欢,就送给您。”孙小强谄媚地笑着。

“我问是谁的作品?”冉正提高嗓门。

“我,我姐夫的。”

“你姐夫?叫什么名字?”

冉正气愤地一指千年针松,不想碰到了针松的主干,抖落了一地的叶子,冉书记大惊。

“这是怎么啦?”孙小强慌了神,完全没了刚进来时的得意神态。

冉书记抓住树干,轻轻一拔,起来了。

“啊,我说这盆景怎么死了,原来是烂了根。”

孙小强傻了眼,讷讷地说:“这个老马,原来耍花招。”

“这是马师傅的?不是说是你姐夫的么?”冉正恼怒地,“是你去砸了马师傅的摊子。”

孙小强待不住了,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冉书记吩咐纪委和检察局、公安局联合调查此事。

一周之后,冉书记召开全县干部大会,在会上,纪委宣布了对孙小强的处理决定。

最后,是冉正书记讲话,他说:“位高权重的人固然危害大,但基层干部的腐败也不容忽视,基层干部与群众密切联系,这些人的腐败,就像树烂根一样,危害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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