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课开始,老师一进门就有意思地问道:“大家说说看,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秃顶的呢?”这个爆炸性的问题马上引起了全班的大讨论。
“1岁。”
“15岁。”
“20岁。”
有个人说:“40岁吧。”这个答案马上被老师骂道:“小崽子,我现在才32岁呢。”
突然之间,老师指向了我,问道:“你给我说说看。”
“我是今年认识你的,所以你在我心中是今年开始秃的,在我眼里,你秃顶只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仿佛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知何时,他又开始了他奇特的授课。
老师说,拉瓦锡为了能在周末的学术交流会上大显身手,天天都在做准备:怕普利斯特当众大打出手时他吃亏,他学会了撩阴锁喉;怕普利斯特来阴的,在饮料中下毒,他在药房购买了银针数枚,用来探毒;怕一帮老骨头认为他太年轻没阅历没辈分,就在自己脸上画了不少的抬头纹和鱼尾纹,还染白了鬓角——这样,对拉瓦锡来说,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只是在第三天的晚上,小秃不见踪影了。拉瓦锡急得团团转:“这小鬼死到哪里去了呢?”他翻箱倒柜,整整翻了半天,找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但还是没有结果。拉瓦锡哭丧着脸,他觉得也许从此以后他就失去这位朋友了,激动得都有想哭的冲动,并且马上就哭了出来。哭着哭着,拉瓦锡的眼睛肿掉了,像两个很大的菠萝——他也终于睡着了。
周末晚上的礼堂大厅,拉瓦锡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叠不算太厚的文件,这点儿文件会帮助他——也许会帮助他揭穿普利斯特。在拉瓦锡眼里,普利斯特只是一个戴着高档眼镜的无知之徒。
普利斯特正在跟一个矮个子——他的肩上有一片黑色鳞甲,拉瓦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怪里怪气的装扮,大概这就是特殊人物的特殊象征。再走近一看,拉瓦锡发现矮个子真正的特点——矮个子的左眼比右眼要大两倍,并且会不时地眨眼睛。他一边眨眼睛一边跟普利斯特寒暄道:“长辈过奖啦。”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普利斯特仰面捋胡子哈哈大笑。
拉瓦锡走到了两个人面前:“后面一句是不是‘前浪死在沙滩上’啊,普利斯特先生?”
“哦,拉瓦锡来了。”普利斯特马上紧张起来,字也只吐了几个。
“这位就是推您上滩头的商伯良先生吧?”拉瓦锡面带微笑地向商伯良先生示意。商伯良眼睛眨巴眨巴地点了点头。
“哦,是的。商伯良先生,这位是我校的学生拉瓦锡,他对现行的教科书表示怀疑,并希望与您讨论相关问题。您看,他是不是有点儿妄自尊大?”普利斯特回答了拉瓦锡以后,对商伯良哈腰道。
“可不能这么说。”商伯良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妄自尊大的人都特别浪漫,不是吗?”
“谢谢商伯良先生的夸奖。我觉得,我们不仅要活着,还要浪漫地活着。试问,生命何其短暂,浪费岂不可惜?每个人都为快乐而活着。不用说伟大的事业,我们只是为这一个单纯的理由,活着快乐,我们就活下去;努力工作快乐,我们就努力下去。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原因。”
“说得好啊。”商伯良凑近拉瓦锡,用嘴巴贴住拉瓦锡的耳朵说,“普利斯特先生脑子里长毛毛啦,我更喜欢你啊。”说完身子一欠,用肘轻轻击了击拉瓦锡的胸口,他身上的盔甲“咣咣”发出声音。
拉瓦锡想,这位天才少年果然是调皮的顽童。他再次注意到商伯良身上笨重的盔甲,就直截了当地问:“你这个是干什么的?”
“你知道吗?小孩子常常为了不值得开心的事情而开心,不值得伤心的事情而伤心,为不值得的事情而去做。说到底,这是个人的爱好,当然我还可以告诉你,这是一个秘密。”商伯良眼睛眨啊眨的。拉瓦锡猜测:他的眼睛大概也是个秘密。
普利斯特看到拉瓦锡跟商伯良相见如故,就试图打断他们,他高声宣布:“现在请大家入席就餐。”
接着几十号人就摸着桌沿向中间挪过去,各自相劝入席。一个长长的椭圆形的餐桌上摆放着各种饮料:上百年的葡萄酒,黑黑的汽水;一叠叠盘子上盛有一堆堆食物,中间放的锅子特别大。(老师说,就像现在的高档火锅盆。)
普利斯特高声向大家介绍说:“请大家好好品尝这个汤,这是智慧之汤。”
这十来号本来有头有脸的人此时就顾不了头和脸了,一拥而上地掀开锅盖,想看看智慧到底是什么?这时候拉瓦锡偷偷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针,悄悄地插在他面前的酒杯里。由于化学本来就是他的功课,所以对于如何探毒他还是自有一套的。他拔出银针,看到银针没有丝毫变化,很是得意,举杯豪饮了一口。坐在他斜对过儿的商伯良透过急功近利的人群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安详地微笑。
“哇,是个狗头。”有人率先掀开了锅子叫道。人们马上窃窃私语,想年老的普利斯特真如商伯良私下和拉瓦锡说的“脑子里有毛毛了”,竟然把狗头当作智慧的象征。
拉瓦锡听到以后喷出口中的酒,站起身子往锅里看,他突然两眼汪汪,鼻子一股酸楚。随后他怒目圆睁地看了看普利斯特,恨不能冲上去使出他撩阴锁喉的功夫。
普利斯特装作轻松地向大家摆摆手,说:“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能明辨人世的是非,洞穿宇宙的奥秘,是智慧的本身,真理的本身。拉瓦锡同学可以证明这一点。”他把听众的目光都引向了拉瓦锡本人,拉瓦锡呆愣愣地驻在原地,顿时觉得相求无助。在他的周围有无数陌生的眼光,希望他说出他最好的朋友——秃头狗的奇特本领。让拉瓦锡哽住喉咙的是,秃头狗就躺在他面前的热气腾腾的锅里……(老师说,这也许叫作无奈吧。老师说完,叹了一口气。)
突然之间,大厅里的灯全都熄灭了。房子上面的顶灯,走廊的路灯,四周的壁灯,没有一盏是亮的。人们在黑暗中,纷纷陷入慌乱,到处听到酒杯、餐具落地四溅的叮当声。有几位女士——是些教授的家眷和情人,她们用尖叫声表达她们正在受到威胁。只有商伯良的周围,暗淡的月光通过他身上的鳞甲的反射,使商伯良成为唯一的中心。拉瓦锡注意到,商伯良从口袋中掏出一根棒状物——就像他自己掏出银针一样熟悉——商伯良轻轻举起那根棒状物,在自己的右肩重重一划,火焰生长在火柴上了。
“我早就知道伏打这种电池不可靠。我研究过它的构造,有断路的危险,特别是大规模使用电器的时候——像今晚的盛宴,很容易出毛病。我带上我的火柴棒,穿可摩擦的鳞甲,就是防着这一手。”商伯良不无调侃地说道,四周因为有了火光而迅速地安静下来。
“哦,您真是神奇,商伯良先生。”众人纷纷赞道。
“不要以为电的时代已经来临,伏打的发明还嫩着呢。”商伯良身材矮小,但在他手中火柴光芒的照耀下,显出了他的地位特殊和光彩照人。商伯良擎着一根火柴继续道:“不要以为新的时代已经到来,就把过去的火柴都扔掉,也不要把墙上的火柴皮都取下来。(老师说,过去人家就是拿火柴去摩擦墙壁生火的。)不得已的时候,我们还要靠它们来获取光明和希望……啊呀,这东西烧得可真快,就快要烧完了,烫死我啦——喂,德·罗尔邦先生,快把蜡烛递给我一根吧。”
站在商伯良身后的一个人影儿马上递上一根黄颜色的蜡烛,然后餐桌上又回到了光明的时刻。但是由于伏打电池的质量问题引起的这场闹剧,使这次聚餐以后将要进行的学术讨论会议泡汤。拉瓦锡也遭到了感情上的重大打击,已经没有了那股豪迈之气向权威的普利斯特挑战。众人在一种叵测的气氛下用餐完毕。
拉瓦锡正要离席之际,突然被商伯良叫住了。
“拉瓦锡同学,我请你留一下,我有事情跟你商量。你没有重要的事情要回去办吧?”
“哦,我没有啊,您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呢?”拉瓦锡很困惑地问。
“那你跟我来一下,就在楼上的房间里,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拉瓦锡在一片烛光之中,跟商伯良上了楼。商伯良突然转身微笑,轻声地说道:“你可放心,决不是那种把你最宝贵的狗杀害的卑鄙事情。”
拉瓦锡一阵心跳:“您知道这个?”问完之后,商伯良安慰了拉瓦锡几句,但拉瓦锡仿佛仍身陷在一片苍茫之中,魂不守舍。他觉得他已经失去了一件宝物,而这种失去,将是一种永恒的悲哀……
在那间房间里,商伯良用严谨的口气对茫然无措的拉瓦锡说道:“现在宫廷内部的局势很混乱——而且没有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女王——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女王需要有人协助她处理各种事务。你知道,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国王?所以女王希望我的朋友德·罗尔邦先生能为她效劳,出谋划策。”说到这里他向身旁的德·罗尔邦先生点头示意。拉瓦锡也向那个陌生人打量一番。原本他也没注意,仔细一看,他差点儿呕出来——在烛光的照耀下,德·罗尔邦先生灰头土脸的,长相丑陋。但拉瓦锡镇定住了,因为德·罗尔邦本人和商伯良都表现得十分严肃。
“我的这位朋友有出众的才能,请相信我。”商伯良继续道,“本来我邀请他协助我进行这次埃及的考察研究,可惜他现在已经无法分身。我见你为人不错,又颇具胆识——你在巴黎大学还有跟普利斯特先生的恩恩怨怨都有人告诉我了——我觉得你能够帮助我完成这项工作。我的意思就是,我希望这次你能陪我一起到埃及,协助我的考察工作。你快考虑一下吧。不过恐怕时间不多,请你尽快做决定。”
拉瓦锡怔住了,第一次见到这位少年奇才,就被他看中相邀一起去埃及考察,不能说不是一种荣幸。在拉瓦锡看来,这个可能岁数还没自己大的人物,倒真是将相之才,说话很注意场合:聊天是一副顽童样子,正经事情又如此之庄重。他对这个巴黎大学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普利斯特让他寒心——不管怎么说,或多或少。他立刻决定跟着商伯良。他想,跟着一位天才,总不会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他说:“先生,我可以马上给你答复,那就是我将陪你一起去埃及。”
商伯良高兴地开怀大笑,他拍拍拉瓦锡的肩膀,发现那真是一块厚实的肩膀,觉得这个人更可靠了。他的眼睛一眨一眨,一副满意的样子。
不久之后,他们两个就顺利地奔赴埃及这块圣地。
老师讲到这里,铃声也响了起来。老师说:“时间赶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