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各种眼光我全都理解。不就是羡慕吗？兴许还带着一点儿小小的嫉妒和不解，戴小花竟然这么会化妆！
头一次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我和善地朝所有人的目光一一回过去，心里默默谦虚地告诉她们：“别看啦，要知道你们在玩的时候我可在跟着视频里的化妆课程擦了再化，化了再擦，辛苦地学习着呢！用心点，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有这样的成就的。”
果然，45分钟过去，老师让我们都停手，然后开始一排一排地检查，当走到我身边时，老师的脚步停了几秒才走过去，我心里一喜，老师她会不会这种难度的妆？如果她不耻下问，我该倾囊相授吗？
正担心着，老师声音柔软的说道：“戴小花！请你上来一下，让老师做个示范。”
我感动得点点头，步伐轻盈地走上前，一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豪迈，走到老师面前，漂亮的老师温柔一笑：“麻烦你了。”
我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回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师转向全部的人，拍拍手示意底下安静，并开始示范。
“同学们你们看，这位同学脸上就是典型的不符合空乘规范的妆容。”第一句撂出去我就愣了，全班毫无异议地笑了。
“下面来具体分析一下究竟有哪些地方不合规范。有没有同学能够指出来？”
第一次，我来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课堂气氛这么活跃！老师刚一问出问题，下面就齐刷刷全部举手，一根根纤细的手臂像雨后春笋一样，嫩白嫩白地竖起来。
“这位同学的妆太厚，有点过于妖艳，不符合空乘的甜美亲切的形象。”
“太邪恶了，一点也不像天使。”
“脖子和脸一黑一白，对比太明显，整个脸部像假的似的。”
“眼妆太吓人了。上眼线那么厚，下眼线那么浓。”
“……”
大家发言得可热烈了，讨论得可积极了。我却像草船借箭的那只草船，被射成了刺猬。
最后老师还不放过我，她总结说：“除了你们说的，还有一个最为忌讳的：空乘的妆容，不可以繁杂，用在脸上不要超过三种颜色，眼影一般可以不涂，即使涂也要尽量使用淡色，白色、肉色，或者浅浅的黑色；千万不能像这位同学这样，她为了眼部轮廓效果，从下至上用了黑色、灰色、金色三色。这个就非常花了，大家可以看一下效果……来这位同学闭一下眼睛，让大家看清楚一点。”
我默默闭上眼，同时眼角两颗耻辱剔透的泪珠顺着泪沟也一道滑下来了。
“来，我们看一下……呀，这是怎么了，这位同学不要哭，老师只是做个示范，以后你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及时纠正不是很好吗……”老师开始了无止境地安慰，而同学们已经捂着嘴笑死了。
干什么画得不好还要叫人上台，怎么这样呀！
接下来的职业形象课我就老实了很多，尽量站在人群中间，不显山不露水地默默听老师的摆布。
除了固定的顶着书走路和膝盖夹书保持五分钟，还要做一些我不能理解的动作，如：穿着笔挺的制服，蹬着五厘米的高跟鞋，笔直站立，两腿交叉，然后下蹲，保持三分钟，还要蹲着跷二郎腿。
我左摇右晃，摔倒无数次，我不想在考核那天被人笑话，于是回到家，我一边那样蹲着，一边拿着厚厚的书背着，不背好一段，坚决不起来。这一招挺好，最后不仅背的效果加倍，我也终于能稳坐钓鱼台了。
而形体课则是很郁闷很郁闷的课。我小时候参加过田径队，肌肉比较粗。即使减肥了，小腿还是有一块难看的肌肉。这块肌肉没少让我挨教训，看着别人细细长长的小腿，我难过得要死。老师给我下最后通牒，不把这块肌肉消下去，就准备准备铺盖卷回家吧。
这可不是威胁我，这是赤裸裸的警告。这三个月内，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十五门课程，四门不过就可以收拾包袱走人了。据说笔试是十分难过的，在形体这样简单的课上要是失手，我简直无颜见祖宗了。
睡前按摩小腿，拼命按摩，连梦里都梦到小腿刷地瘦了。
值得感激的是，到了形体检查那天，虽然我的小腿并没有瘦多少，但是确实是瘦了点。老师没有多刁难我，只是说有效果，要继续坚持，还是给我合格了。我当时多想抱着她喊声亲娘。
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日背夜背梦里背，最终，竟然以笔试全过的优异成绩通过了培训！
当我看见卷铺盖卷哭天抢地不肯走的个别人的眼泪，我自己也热泪盈眶了。三个月，差点儿头发都熬白了……
放成绩那天，有几位乘务长训话。训话前，在更衣室听到隔壁有人说：“戴小花那种猪脑子能笔试全过鬼才信呢！”
“八成是走后门，拿了答案。”
“我看也是，长相普通，人也不聪明，怎么可能是自己面试上来的，肯定是靠关系活动进来的。”
我拼命忍住想冲进去打人的心情，放松，呼吸……真的好可气，这些人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是天生的还是环境使然？如果是环境问题，我怎么还这么善良？我怎么不嚼舌根子？
于是我做了一个让自己很爽的事情。
看差不多快到了训话时间，而大家早就用过更衣室，估摸着没人来了。于是我出门时，轻轻地把更衣室的门给锁了。
第一次干坏事，虽然不能算我主动，我这也算是正当防卫，但要我做到一副神情坦然的样子，还是很有难度的。我有些忐忑地出了更衣室，转过休息区，迎面走来一个人。我没注意，直到跟我打了招呼我才意识到来人是绵暖。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今天又没体能训练，你干吗呢？”
“我……脸色很差吗？大概这段时间累太狠了，哈哈，到时间去见阿长（乘务长昵称）们了！”我忙把她拖走，担心她要去厕所更衣室什么的。
集合列队点名，最终还是缺两名。最年长的乘务长平静扫视了众人，终于开口。嗓音广阔，却不失柔和。
“缺的两位叫什么名字。”
旁边立刻就有师姐报上名字：“刘圆圆、王欣。”
然后就有人主动插嘴道：“她们俩早就已经来了，之前两人出去，不知道去哪儿了。”
说话的本以为汇报有功，却被阿长生冷地打断：“有人让你说话吗？难道你不知道空乘是最需要纪律的行业吗？”
多嘴的人立刻脸红了。不过阿长也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开始训话道：“进来这里的，都是想吃这碗饭的。空中乘务员绝对不是简单的端茶倒水，这是一个需要高度责任感和专业技能的岗位。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昔日空姐相对的高薪优势正在削弱。但这并非是一件坏事，有失有得，如今空乘行业已经不再是青春饭了，只要你表现稳定，你想工作到五十岁都可以。空乘也可以作为一个长久的职业来安顿自己。所以，如今空乘更应该被看作是一份稳定、相对单纯的职业……”
刚说到这里，外面急急忙忙进来的人说：“有人被困在更衣室里了，但找不到落锁的钥匙了。确定是新进的空乘，现在已经去喊人开锁了。”
我抖了一下，心想，找不到开锁钥匙可不关我的事。
大家议论纷纷，都在讨论是谁将她们锁了。言语间都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可是训话的乘务长脸色淡淡的，似乎习以为常，他顿了一下，扫视全场，并没有发话。而我故作镇定的样子显然没有练到家，手在微微地抖动着。感觉有视线在我身上，抬眼看去果然是绵暖。
是了，她八成是怀疑我的，因为她遇见我的时候我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我心里慌得要死，虽然竭力淡定了，但脸还是红了。除了跟老娘骗钱，我是极少说谎的。绵暖看了我一会儿，把头转回去，脸上表情不变。
我放下心来，这样多半是不会说出去的。等那两人回来时，眼睛都红红的，可想是吓着了。
阿长安慰了几句，就让她们列队。可是那高个子的王欣却不答应了，即使是阿长也没给面子，叫嚣着说：“难道就这么算了？”
“我要求调录像！门外走廊就是摄像头！”
我顿时腿下打软，耳朵失聪，听不到人说话。摄像头，对了！我怎么这么笨？那么重要的东西我都没注意！
我是真的害怕，老天怎么能对我这么坏，第一次做坏事就要被惩罚！我正寻思着要不站出来道歉，突然阿长冷冷地来了一句，说：“别闹了，那个摄像头没开。只是被困了一会儿，就当是受点小磨炼吧，空服人员这点小委屈都受不了，谁敢让你上飞机？”
一番话，冷冰冰的，立刻让人闭嘴了。二人归队之后还在交头接耳地不服气，拿眼睛仇视地扫视着所有人。我身材不高，不在意地玩着自己的手，老实巴交的样子完全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实习期长达六个月，而基本工资竟然只有离谱的900元，加上国内餐补、过夜费也只有1400元左右，就这点钱还不一定足月发给你。这是什么概念？这已经不算是工资了，只能算是车费补贴。从家来机场一个月的路费差不多就这么多，还得自己贴生活费。不过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妈说：“以后挣得就多了，别看眼前的哦。”
好，我再忍忍……
实习期间是老乘带飞，就是师姐们手把手地带着新人试飞行，然后考核，等考核过后就是老乘带飞国际航线，再考核，过了就能单飞了。单飞的时候，也就是我的好日子到了的时候。
我心里憧憬着大把的钞票源源不断地撒向我。冒着冬季早晨的天寒地冻，四点起床，化妆穿戴，屁颠屁颠地往机场跑。
此刻，除了热情，还是热情，也只有热情才能让我克服寒冷。
制服露腿，袜子不御寒，我感觉刺骨的寒风钻进肉里，然后又生生地插进骨头里，站得膝盖好疼。可是看到旁边的另一个实习生，人站得笔直，顿时我就想给自己一耳刮子。把自己当什么独生子女？在这儿，你就是一体制外的人，想融进去就别怕冷！
需要站一个小时机，师姐们都在舱内准备，我真想冲进去把她们的活全包了，只求能暖和点。这时外头也没什么人，我瞧着一个人冷也是冷，还不如跟旁边聊聊天，交个朋友，也好打发这段让人煎熬的时间。
刚开口“嘿”了一声，旁边立刻甩过来一个比这寒风还冷的眼神给我，我立刻就闭嘴了。然后她的眼神就飘走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
看来这又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我哆嗦了一下，也站得笔直。
好不容易等到站机结束，我一听要进去了，又是高兴又是激动，笑得无比真诚。这是戴小花生平第一次飞行。今天是个大日子！
我步子有些急躁地上了舷梯，突然后面的人拽住了我。附在我耳边轻轻说：“刚才不是不理你，而是我们正在实习期，任何岔子都不能出。你以为我们站外面就四下无人吗？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一步都不可以行差踏错。”
“哦……”我被她这种如临大敌的气势骇到了，其实没那么严重吧，你也太草木皆兵了。又不是多大的人物，用得着这么累吗？
她见我不以为然，嘴角一扯，一个不屑展露无遗：“你不知道吧，航空公司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实习一结束，就把人踢走。只留下极个别的，然后再雇用下一批廉价劳动力。我们这个专业除了当空姐还能干什么？你不想出去到饭店端盘子，就一步都不要错。”
……
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失败，对比别人，比如这个实习生。我简直什么都不是，人家不仅生得美貌，还有这么聪明的脑袋。
我突然开始自卑起来，恐怕我在任何人眼里都是那种第一批被踢走的人吧！所以她才那么无所顾忌地告诉我这些，而不是想着也跟我钩心斗角，因为我不是她眼里的对手，她在同情我……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我沮丧极了。上了机才发现忘记给老乘们请安了。于是我赶紧鞠躬打招呼：“师姐们早，我是戴小花。”念到后面的名字时，我的尾音渐低。
我终于可以理解当初在禄口机场遇见的聂思对那四个欺负她的老乘是什么样的心理了，那是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
今天我们的乘务长是一位很和善的姐姐，我一眼就喜欢她，其他几个师姐就不行了。她们用眼睛把我们俩扫了个遍，然后一个娇丽的师姐阴阳怪气道：“戴小花？嗬，真奇怪，现在公司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招了，这种货色也能过。”
阿长立刻虎下脸：“说什么呢林炎，不许以貌取人！”
她立刻嘟起嘴，万分讨喜地撒娇道：“阿长，不要这样说我嘛，我就是知道她没脑子，才只好批评她的相貌的啊！”
我脸上火辣辣的，一来就被人这样说上了，搁谁面子上也挂不住，我虽然是新人，但还不是废人，大家都留点日后相见的理由好嘛……
我被打发去做事了，旁边那实习生悲悯地望了我一眼，我赶紧逃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在我忙着倒咖啡时，阿长进来了。她安慰了我一会儿，然后说：“公司只凭能力看人，是很人性化的，你不要担心。”
我愁眉苦脸地问道：“阿长，那为什么实习期这么长，工资这么低？”
她愣了一下，笑道：“要知道，我们当年进来只有300元的实习费。你想过没有？对于航空公司来讲，凭什么上来就要给你们理想的工资数额，而公司却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实际能力？说句不好听的，在人家没搞明白这是块玉之前，你们就只能躺在石头堆里。但是也不要灰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好好地去工作，半年后自会见分晓！”
她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拍拍我，转身要出去。突然，她提高嗓音道：“呀，对了，差点儿忘了，今天有位很重要的客人在飞机上……算了，跟你说也没用。”她自言自语着又出去了，如释重负地耸了耸肩。
重要的客人，肯定是在头等舱啊，又不关我的事。
起飞的上升过程中，第一次以乘务员的当家身份在飞机上，好刺激啊！我兴奋得脸都红了！而这时，舱内却起了争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