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对这份工作并没有兴趣,但是这不妨碍他把工作做好。和大卫以及索莱克斯一样,他为自己的工作自豪,并且不管伙伴们是否也以工作为豪,他都会让大家承担平等的工作。他们的生活单调又无趣,但是又很规律。每一天,都和前一天差不多。早上厨工上班,烧火做饭,然后收帐篷的收帐篷,套狗的套狗,在黎明前的一个小时左右出发。到了晚上宿营的时候,大家分头工作,搭帐篷的,劈柴的,砍松树枝搭床的,有条不紊。有的帮助厨工取水,还要喂狗。对于狗群来说,这就是一天当中唯一的乐趣了。当然,吃完鱼之后和别的狗一起闲逛一小时左右也是不错的。所有的狗加起来有100多条,有几条打架特别凶。但是,巴克将其中三条最厉害的轻松打败之后,就成了这一群狗的首领。只要他一乍毛一龇牙,那几条狗就跑得不见踪影。
或许他最乐意做的事就是坐在篝火边,伸出前腿,蜷起后腿,面对着火光眯起眼睛。有时候,他也会回想起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圣克拉拉峡谷里米勒法官的大屋子,也会想起那水泥游泳池,想起伊萨伯尔和土次。可是更多时候他会回忆起那个穿红绒线衫的人、鬈毛、和斯匹茨的生死搏斗,以及自己吃过或者喜欢吃的东西。记忆中那个充满阳光的地方已经很遥远了,回忆它的吸引力并不大。相比之下,他遗传中的记忆对他更有吸引力,这种记忆让他在初次见到某种事物的时候总会有一种熟悉感;那些本能(其实是由祖先的回忆转化成的习惯)在他身上慢慢苏醒、活跃。
有时候他蹲在火堆旁,看着火光的时候,恍惚中感觉自己面对的是另外一堆火,蹲在篝火面前的不是那个混血厨师,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下肢短,上肢长,筋络非常明显,肌肉不是鼓鼓的,而是一块一块的。这个人长长的头发非常蓬松,眼睛以上的额部倒向后面,盖在头发下面。他发出非常奇怪的声音,似乎非常畏惧黑暗,不停地往黑暗中窥探。他握着一根棍子,棍子的一头绑着一块巨石。双手自然下垂,长度在膝盖和脚之间。他几乎一丝不挂,只在背上挂着一块被火烤焦了的破毛皮,身上还毛茸茸的。有几个部位,比如前胸、双肩、从双臂到大腿两侧,毛特别长,几乎可以说是裘皮。他的身子不直,腰部以上略微前倾,膝盖部位也是弯的。他的身子有一种奇怪的弹性,或者说是复原能力,就像猫一样;而且他非常警惕,不管对于看到的还是看不到的事物,都心怀恐惧。
有时候,这个毛人会蹲在篝火旁边,脑袋埋在双腿之间睡觉,这时他的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头,就好像要用那毛茸茸的双臂遮挡雨水。在火光找不到的黑暗之处,巴克看到很多荧荧的火光,总是成对出现,他知道,那是大型猛兽的眼睛。巴克能够听到他们在黑夜之中踩在地上的植物上时所发出的声音。巴克在育空河边这样看着火光时,经常会进入梦乡,而这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让他背部的毛竖立起来,很快双肩和脖子上的毛也竖立起来,然后,他会低声呜咽,或者会咆哮。每到这时候,混血厨师就会叫醒他:“快醒醒,巴克!”于是,那个世界马上消失不见,他又回归现实世界。他站起身子,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好像刚刚睡着了。
运送邮件的工作非常辛苦,他们的身体都快累坏了。等到他们抵达目的地道森时,身体已经虚弱不堪,经过一周或者10天的休息才能恢复。可是仅仅两天之后,他们就又拉着写给外面的信离开了巴拉克斯,下了育空河岸。狗很疲惫,赶狗的也很不满,而且,现在每天都下雪,让情况更加糟糕。刚下过雪,路面非常软,摩擦力变大,拖起来要花费更多的力气。但是赶狗的还在努力前行,对狗也十分照顾。
每天晚上,狗都会被优先照顾。狗吃完饭后,赶狗的才开始吃饭。等到检查完自己的所有狗的脚,赶狗的才能睡觉。即便是这样,狗群的体力也在不断下降。入冬之后,他们已经走过了1800英里的行程,对于最结实的狗来说,这样的路途也是吃不消的,可是巴克却坚持着带领伙伴们完成了任务,就算在极端疲惫的情况下,也不违反纪律。每天夜里,比利都会在梦中哭泣狂吠,而乔的脾气也越来越坏。索莱克斯拒绝任何人或者东西靠近,不管是不是从瞎眼的那一面。
其中,要数大卫最痛苦。他出现了问题,比之前更忧郁也更容易发火。每到宿营的时候,他就扎进窝里,狗夫得拿着食物到狗窝去喂他。一卸下套子,他就倒地不起,一动不动,直到第二天早上上套时再动。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不管是雪橇突然停下,或者突然启动,他都会因为使劲而痛苦地号叫。狗夫检查了他,却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狗夫们十分关心他,不管是吃饭的时候,还是在睡觉前抽烟的时候,都会谈起他。有一天晚上,狗夫们还专门开了个研讨会,把他从狗窝弄出来,带到篝火边,在他身上左按右按,还不断让他叫唤几声。结果发现,他身子里有毛病,但是没有骨折。这场会议没发现他的任何问题。
在到达卡西亚沙洲的时候,他已经虚弱至极,经常在拉着皮带的时候倒在地上。苏格兰混血儿暂停前进,把他撤出来,让跟在他身后的索莱克斯取代了他的位置,让他跟在雪橇后面跑,好休息一会儿。虽然他病得严重,却不肯离开岗位,套子被摘下的时候,他不停地叫。在看到自己的位置被索莱克斯占据的时候,他伤心地号叫了很久。他曾经以橇位和雪径为傲,虽然现在的他已经病入膏肓,可是看到别人占据了自己的位置,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雪橇在前面跑,他就在后面踉跄地跟着,还会咬索莱克斯,想要把他掀到路边去。他想跳到他的皮带里,插到他和雪橇之间。他不停地狂吠,混血儿不停地用鞭子抽打他,想让他离开,可是虽然鞭子打在身上让他钻心地痛,他也顾不了这个,而混血儿已经不忍心再打他。他不肯跑在雪橇后面,而是宁愿多花些力气跑到柔软的雪上,最后他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哀号着。于是,橇队迅速地从他身边驶过。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跟在雪橇后面,直到雪橇再次停下。然后,他拼尽全力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站在索莱克斯身边。混血儿从身后的人那借了个火,点燃了烟斗,让他站了一会儿,才回去赶着狗出发。狗队上路之后,拉着却十分轻松,这有点出乎他们的预料,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站住不动。狗夫也很吃惊:雪橇还在原地。他让伙伴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是大卫咬断了索莱克斯的两根皮带,又回到了自己在雪橇前面的岗位。
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哀求,想要留在那里。狗夫非常为难。伙伴告诉他,有的狗因为工作太重被解除了职务,却因为太过伤心而死去。还说出他们所知道的有的年纪太大或者受伤的狗,因为解除了橇带而十分伤心地死去。他们心中也很不忍,既然不管上不上套,大卫都会死去,还不如让他死在岗位上。于是,又给他上了套,他又恢复了以往骄傲地拉着雪橇的样子。虽然有很多次,他因为体内的伤痛哀号了几次。有几次,他都倒在地上,被拖着往前走,还有一次,雪橇直接从他身上轧了过去,他的一条腿被压断了,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就算是这样,他依然咬着牙坚持到了营地。狗夫把他安排在火堆旁边。第二天早上,他连上路的力气都没有了。狗夫上套的时候,他想挪到狗夫身边,挣扎着站起来,又摇晃着倒下去了。他爬呀爬,终于爬到了上套的地方,伸出前腿,想要上套。他挣扎,伸腿,努力地想要上套,却一丝力气都没有。伙伴们最后看到他时,他正在雪地上躺着,气喘吁吁,想要跟大家一起走。直到大家绕过了河边的一道森林,还能听到他悲哀的号叫。
可是橇队却停住了。苏格兰混血儿回到了刚才的营地。人们不再说话,只听到一声枪响,他又回来了,又响起了挥舞鞭子的声音,狗铃也叮当作响,雪橇队重新踏上了旅途,可是巴克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伙伴们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