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就这样突然袭来了。
我的话音刚落,就觉得后背猛地遭到了重创。一阵“嗵”的声音响过,窖壁哗啦啦地被撞开一个大窟窿。我跌了一个跟头,忙从秦队长身旁爬起来回身侧望,眼前居然是一颗黑糊糊的大脑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野熊。它跟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它的嘴很长,厚厚的睫毛下那双小眼只露出浅浅的光,只是它腹处那尾白花让我印象深刻。事后黄三跟我说,在东北的山林里,野熊分为两种:一种叫马驼熊,有千余斤重,一般的虎豹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另一种是比马驼熊小一号的狗驼熊,差不多也得五百斤左右,而我们面前的正是一头狗驼熊。两种野熊只要胸带白花必定凶猛无比。黄三还说通化城的百姓之所以称呼野熊为“黑瞎子”,就是因为它们的睫毛太厚,观察东西时频频用熊掌撩拨。
秦队长几乎第一时间就拔出了手枪对准了狗驼熊的脑袋。我连滚带爬退到他的屁股后头,那时我恨透了这口原本我还觉得甚是宽敞的鹿窖,它的面积为什么不再大一些?郝班长和黄三是被我活生生撞醒的,当他们看到眼前这头狗驼熊以后,两人直接抱成一团。我们与狗驼熊的距离真的是近在咫尺,那种恐惧是没办法消减的,就连郝班长都忘记了身边的枪。我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土里,嘴里连连叫唤:“秦队长,开枪!开枪!”
枪声和狗驼熊的惨叫声一同响起。它跌倒的时候像是一块巨石落在窖内,发出“呼嗵”的一声。接着秦队长又补了一枪。这狗驼熊虽然倒下,但还在用熊掌抓着泥土拼命往伤口里塞。我去看秦队长,只见他还保持着站姿,手中的抢并未放下。他看了我一眼说:“没事了。这熊皮糙肉厚,还真险。”
而这时,我的目光却被秦队长那只拿着枪的手吸引住了——左手!秦队长居然用左手开枪打死了狗驼熊!!
人在遇到危险时都有各自本能的反应,就如我在查魔坟和小西天听到枪声之后旋即卧倒一样。秦队长用左手打死狗驼熊绝对是一种自然反应,这个发现让我吃惊不已。在两天之内连续看到三个用左手使枪的人,换作谁都会有所联想,况且又是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
秦队长虽说出现在刀疤人之后,并且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但是这样单方面的说辞并不足以证明他就是我们要找之人,或许他目睹了查魔坟发生的事情也不一定。我无法确定刀疤人的身份,小西天的九枪八也有些不那么叫人放心,而现在秦队长又……只是三个左撇子之间似乎都互不相识,而唯一与他们扯上关系的就是那只火麟食盒,我深切地感觉必定有一条被掩埋的线索,只是目前它呈现的是一团乱麻的状态,我根本找不到那个可以拨云见日的线头。
我没有办法继续说服自己信任秦队长!——黄三?虽然他是个老老实实的伐木汉,但从秦队长这一点出发,他也有许多值得怀疑的地方;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郝班长了。
秦队长割了狗驼熊的熊掌和一块上好的熊肉之后带领我们爬出了鹿窖。我特别注意他割熊掌的样子,确实是右手使刀,看起来多少有点笨拙,这样我就明白了,他是在故意掩饰。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因为目前黄三的身份我还无法分辨,而仅凭我和郝班长根本不是秦队长的对手,万一黄三也是他一伙的,那我们可就真的性命堪忧了。
凶猛的暴雪已经下得铺天盖地。让狗驼熊这一折腾,再加上对秦队长身份的质疑,使我原本已经冲顶的困意散得干干净净。黄三正在四处找干柴准备拢火,他说熊肉可是个好东西,肥吱吱的香。我也借口找干柴把郝班长拉到林中,待我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他以后,他也觉得惊讶连连。郝班长说:“小冯,要不咱找个由头赶紧撤回城里吧?”
我说:“班长,要是事情真的像我分析的这样,怕是咱们想走都走不了,就凭咱俩,你觉得有把握对付秦队长?”
郝班长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我又和他慎重地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先按兵不动,装作任何事情都没发生一样,静观事态的发展;倘若真的被秦队长发觉,那也只好拼上一把。
我和郝班长抱着几块硬邦邦的烧柴归来之后,黄三已经升起了火。他毕竟是常年在山林里生活,烤烧野物还真有一套,那块熊肉被他分成了四小块,架在火上嗞嗞地冒着热气。
我见黄三并没有把那两只熊掌架在火上烧烤,于是问道:“都说熊掌这东西味道鲜美醇厚,早年间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到,今天有这个机会你怎么却放过了?”
黄三嘿嘿地笑:“冯同志,这个你就不懂啦。熊掌这玩意儿才操蛋呢。要想尝到它的美味,那得用慢火炖上个三五天,急火快攻只会让它越来越硬,到时候就跟咬木头橛子没啥两样。俺是怕糟蹋这东西,等咱们的事办妥了,俺回到石人沟好好弄给你们吃。”
我笑着说:“没想到你对吃也这么在行。”
黄三又说:“刚才真是险咧。那大熊瞎子就快顶到咱们脑瓜壳上了,多亏秦队长一手好枪法。”
我忙问黄三:“怎么这头野熊会从地里冒出来?”
黄三咧嘴说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吧?黑瞎子这玩意儿才邪性呢。只要山里下过大雪以后,它就不吃不喝找个洞子藏起来,俺们都管这叫‘蹲仓’。跑到树洞里的那是蹲‘天仓’,去岩洞里的是蹲‘地仓’,这头黑瞎子就是蹲地仓的,八成是咱们给它吵醒了。”
我又问黄三:“你说这黑熊不吃不喝,一个冬天过去还不早饿死啦?”
黄三指着放在他脚边的熊掌说:“靠这两个掌子混。黑瞎子在蹲仓的时候没时没晌地舔掌,它就靠这个充饥,不然咋熊掌会那么鲜嫩好吃呢。”
我说:“这黑熊还真是挺怪,真让人意想不到。”
黄三把架在火上的四块熊肉翻了翻,说:“这还差远哪,还有更怪的呢。熊瞎子掰苞米,掰一棒扔一棒你肯定知道;熊瞎子带崽子过河估计你没听说,俺就亲眼见过。这玩意儿下崽子每次都是两个,为了避开狩猎,它带着崽子一天可以转移好几个地方。你猜它带着崽子过河咋整的?我跟你讲了你都不信。它先找块大石头把一个崽子压住,然后带着另一个崽子过河,等到了对岸以后,再把身边的崽子压住,回来找第一个崽子。结果石头太沉,第一个崽子早就被压死了,它嚎上一阵儿再返回去,第二个崽子也断气了。等到野熊走了以后,狼就从草窠里跑出来吃掉两个崽子……”
郝班长拾起一块我们捡来的烧柴往火堆里添,一边说:“黄三啊黄三,我看你每次咧咧起来就没个边儿,你说这些到底是真是假啊?”
黄三根本没有理会郝班长的满脸不屑,而是一把拦住了郝班长手里的烧柴。他把烧柴反复端量了两个来回,居然搁在了屁股后头,他说:“这块柴火不能往火堆里放,不然俺辛辛苦苦密制的熊肉就没法吃啦。”
郝班长撇了撇嘴,趁着黄三不注意猛地把我们拾到的另一块烧柴扔进了火堆,几乎就是一瞬间的工夫,那块烧柴突然噼啪作响起来,迸出的火星飞出半米多高,仿佛爆竹一样响亮。黄三赶紧缩着脖子把那块烧柴扯出来插进积雪里,“哧”的一股青烟儿,烧柴被熄灭了。黄三对着郝班长连连嘟囔:“俺说这玩意儿不能烧,你偏不信。这回瞅见了吧?还好火星子没有迸到肉上。”
我疑惑不解地问:“这块木头怎么回事?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像机关枪射出的子弹。”
黄三卖弄的神情溢于言表,他说:“这种木头叫做爆马子,可是好东西,树叶能当茶泡着喝,香着哩。用这玩意儿做的木碗,就是三伏节气装着饭菜五六天都不会馊臭,所以有人喜欢用这玩意儿做棺材,说是埋在地下人的尸首烂得不那么快。”
郝班长不甘服软地说:“有那么邪乎吗?说的跟你躺在棺材里试过一样。”
黄三舔了舔嘴唇:“现在俺没空跟你胡诌啦,鲜嫩鲜嫩的熊肉烤得正是火候,都来尝尝吧!俺敢说保准比在小西天吃的野猪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