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村上,我还欠“长枪吉他”和“天心月圆”两位“童鞋”一篇书评。写到这里,我打开硬盘,发现半篇残稿,证明我曾经动手写过,但没写完。现在这里提到,算是潦草交差吧。安妮宝贝的刊物《大方》,第一期上对村上的长篇访谈,很值得一读,村上的一些想法,与我在读他的时候的想法,有很多暗合。
今年是辛亥100周年,近代史自然也读了不少,先是张鸣的两本书:《辛亥:摇晃的中国》和《北洋裂变:军阀与五四》。上半年张鸣老师来绍兴演讲,南方书店书卖到断货。张鸣老师开玩笑说:进的太少了,明显小看我的影响力。总的来说,张鸣老师写的,偏于通俗。大概他的意思是写给大众的读物,若要深入一点,则还需读别人的。我觉得让我收获比较大的是马勇的书《1911年中国大革命》,观点很明确,即便是一家之言,也能站得住。比如立宪派的作用,作为史学的门外汉,我得到了我以前没有得到过的观点。当代中国治史,也颇为不易,首先需要做的,是回到历史事实,之后才能谈得上研究。所以有关中国历史,我一直多看海外名家。自然不外乎唐德刚、黄仁宇、费正清、孔飞力、列文森等等。今年中华书局出版黄仁宇的《现代中国的历程》一书,其中多数文章是首次在大陆刊行。这本书我仔仔细细读完,跟十年前读黄仁宇,尚可互证。
关于历史,近年来才关注国内的诸家。今年高华教授去世,从民间的纪念看,备极哀荣,可谓公道自在人心。惜乎高华教授的著作,在内地只有一本,花城社肖风华先生出版的《革命年代》。我喜欢的另一位是杨奎松,这两年也把他的著作收齐了,但尚未看遍。就马勇先生的《1911年中国大革命》而言,基本上是史论,多数为观点,当然我相信马勇先生扎实的史料积累。我读完这本,又找到《1868中国故事》,读了一半。关于辛亥,和马勇先生这书配套看的,就是2011年下半年出版的傅国涌著的《百年辛亥:亲历者的私人记录》(上下册)。关于傅师的书,我有一篇书评,自以为能道出傅师写这么一本书的某些意图。他对材料的掌握,真是事无巨细,令人叹服,这得多少精力!而且光有精力是没用的,还需要高超的眼光。这样,马勇先生的一些意见,我就能在傅师的书中找到依据。关于辛亥,我只读这几本,因为今年出版的实在太多,看不过来。而那些戏说的,则不在关注之列。
以上两块的内容,我都是集中读的。由于个人的兴趣所致,总以走马观花为主。并且,由于特价书店的往年旧书比较多,所读之书不限于今年新版。总之,2011年读书不少,可惜的是,年纪越来越大,口味便越来越偏向于那些有趣的书、轻松的书。一个人骨子里不可救药的趣味至上主义,总是露出马脚。所以临近年末,我马上买了阿伦特和罗尔斯的书,似乎这样,就能弥补我在思想上的不求上进。还有就是华德福教育的书,买的比读的多。今天将QQ签名改为“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确实是真实的想法。我在给锅子的书评里说,我就不是一个研究者。这估计也是一个正确的自我评价。眼看着菜虫就要上小学了,我还有几篇关于菜虫的文字要写,在硬盘里起了标题,也有写到一半的,就觉得这些个意思我已经表达过了,若不能有所进步,不如不写。菜虫倒是不错,不断进步,给我灵感,但我缺少一个理念,来统率这些灵感。若仅限于实录,我自己并不满意。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跟菜虫一起进步。
于2011年
3.有时像散步,更多是搏斗
——2012半年阅读散记
2012年又过去一半,科幻片里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于是很多人行色匆匆,争先恐后地抢船票。但也有人,继续过着“蜗牛慢吞吞”的生活,喂马劈柴,读书上网,似乎世界末日与他无涉。这令人想起雨中漫步的故事,有人在大雨中散步,路人问,何不快跑?答曰,前面也有雨。
这样看来,对于“蜗牛慢吞吞”的人来说,缓慢的读书生活,便是雨中散步。曾获“世界最美图书奖”的装帧设计师、南京书衣坊主人朱赢椿先生,确乎是这样。在绍兴的一个书吧,朱赢椿老师带来他的新书《蜗牛慢吞吞》,讲述了慢生活的可能。于是,在读这本书时,就忘记了世界末日,忘记了宏大叙事,从而感动于一只缓缓而行的蜗牛的浅浅行迹。这是艺术家的境界,也是一部分读书人摆脱不掉的趣味。
很遗憾我似乎也沾染了不少,并喜欢这种趣味而难以舍弃。一本书,只要漂亮,便爱不释手。金城出版社的《独立书店,你好》第二季,以及《如此书房》,均为薛原所编,前者是对全国各地独立书店的巡礼,后者则注目于读书人的栖居游牧之地——书房。在实体书店普遍寒意阵阵之际推出两季《独立书店,你好》,可见编者的用心良苦。后一本,视线在读书人的书房,读书人之痴、之癖、之雅俗共赏,在书中均有可爱的描述。这些有趣的读书人,阅读之乐令他们忘乎所以,哪管死后洪水滔天。可能,即便下一秒是世界末日,他还要拾起某本书,品评一番呢。
问题是,有时候阅读的过程并不单纯。宁波赵柏田先生,今年有新书问世,书名为“双重火焰”。在豆瓣的同城活动中,柏田先生将阅读称为一次搏斗,这可能是更得读书三昧的说法。尤其面对经典名著,我们站立在历代大哲之前,必须调动全部的智慧与心力,来面对这一场智慧的搏斗。这种心智的交锋,有时让人筋疲力尽。而在筋疲力尽之间,会升腾起另一种智慧的愉悦。所以,搏斗作为一个准确的词语,其实恰是一种积极的读书境界。
在我,搏斗还有另一重意义,便是我与层出不穷的新书好书的搏斗,是与出版社的搏斗,也是与自己钱包的搏斗。面对层出不穷的新书好书,不免浩叹:吾生也有涯,而书也无涯!幸好弱水三千,我只需取一瓢饮。
2012年时间过半,我所期待的好书也已经有很多“水落石出”,可以来点评一下自己的阅读。我读到的第一本好书,是彼得·海勒斯的《江城》。其实今年我读完的第一本书,并非大陆2012年版的《江城》,而是此书作者的另一本——《甲骨文》。我们在自己的国度,往往读不懂中国,而在海勒斯的笔下,倒是看到了此在的中国。“甲骨文”三个字,让我感叹于这种富有穿透性的把握。甲骨文、方块字、大一统,这是一种结构上的异质同构。这个自殷商以来几千年变动不居的古国,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欲说还休。而一个来自美国的毛头小伙子海勒斯,竟然找到了最为适宜的词语,为之敞开、去蔽,从现实到历史,交相呈现。
既然说到历史,便不能不谈另外两本,一本是被称为“迄今最佳联大校史”的《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作者易社强以20年之力,完成这唯一的著作,全文可谓无一句无出处,这种严谨令人赞叹。而此书的另一个特点,便是建立在扎实的史料之上的洞见迭出。尤其是结尾的概述,将中国人对自由的追寻——从曙光依稀终堕入没有面包也没有自由的困境,有一种冷静的审视,又有深切的同情。借着饶佳荣兄信达雅的译笔,西南联大的校史及精神史,在我心中建立起一个立体的框架。
另一本有关历史的著作,是傅国涌主编的《追寻律师的传统》。律师这一职业在中国出现,不过100多年。而律师的出现,正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重要标志。鉴湖女侠秋瑾被杀于绍兴时,还没有近代的法律程序,没有法庭公审,没有律师辩护,秋瑾只留下绝笔“秋风秋雨愁煞人”。而到了陈独秀“危害民国案”,章士钊不但在庭上雄辩滔滔地为之辩护,之后还在《申报》上与程沧波公开辩论,影响之巨,实有开启民智之功。
一切历史无非是当代史,作家的书写,常常不由自主地指向当下。作为诗人和经济学者,苏小和的家国情怀呈现在平实的、通俗的经济学写作中。《我的自由选择》一书告诉我们,原来,经济学可以像诗歌一样美。在苏小和的言说中,经济学不再显得高深莫测难以接近。苏小和将本土化的观察、基督徒的谦卑、经济学者的深邃,以浅显易懂的话语表达出来,将一个个抽象的理论,化解为本土的经典案例,抽丝剥茧,而那些曾经令我们迷茫的问题则迎刃而解。我觉得这本书始终围绕着两个词:自由市场、开放社会。无论是对国有企业的审视,还是对民营企业家的研究,这两个词是苏小和的价值依托。因而他会重视企业背后的价值观,在面对民营企业家将空洞的道德理想主义作为企业的文化核心时,他会忧心忡忡地说:“当一个时代正在有可能结束政治性的个人崇拜的时候,经济领域却又掀起了一场不见终点的个人崇拜潮流。这其实是一种历史的延续,一种腐朽势力的再生。这一次,我们丢失的不再是民主和自由,我们将丢失一种科学的企业管理方法。”
王小妮的《上课记》以及郭初阳的《颠狂与谨守》关乎我教书的本行。在教育类书籍大行其道而有价值者寥寥的当下,这两本书是今年最值得一读的作品。两位作者有两个共同点,首先,他们都来自课堂教学的第一线;其次,他们都珍视保守孩子们的自由天性。郭初阳在后记中说,课堂是实践自由的最好场所。王小妮老师让我更深刻地感知到了一种温和而绵长的能量。正如作家绿妖的评论,王小妮老师“似乎有点不够响亮,似乎缺少对‘公共事务’的回应,但这沉静是一个诗人对现实最有尊严的态度,最珍贵的参与”。
绿妖的评论,是我看到的对王小妮此书最到位的评论。其实,我也觉得绿妖是在说她自己。今年绿妖首次出版长篇小说《北京小兽》,也正是她的可贵参与。我很高兴,小说中的主人公,县城青年、北漂一族李小路,其心灵成长史,与我这个一直蜗居浙江小城的人有许多相通之处。我于一个下午读完,阖上小说,心里想起一句话:动物凶猛,夜色温柔。在2004年的北京,李小路、夏永康等小说中的原型人物,各自散落在命运深处。他们肯定不知道,一个将于八年后读到他们故事并深为感动的外省男青年,那晚在三里屯喝了点酒,与几位朋友走在胡同里,外省青年唱了首歌——《晚安,北京》。
于2012年
4.阅读吧,假如末日真的来临
如果真有世界末日,我也愿意去阅读一本书。这次,我想读的是C·S·路易斯的《从岁首到年终》。这并非刻意挑选,而是阅读序列里,刚好排到了这一本。而路易斯对信仰的论述,对人生意义的追问,恰可以在末日来临之前(假如真有末日的话),借以拷问我们自己的一生。这一年,春华秋实,寒暑更替,一年便是一生的缩影。《逍遥游》里,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可是,对于蟪蛄与朝菌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生?世界末日的传说,正好让我们考虑一个久远的哲学命题:向死而在。正因为人生是有限的,才值得用“意义”去追问。在时间的维度上,人类与朝菌与蟪蛄,区别真的不大。而在意义的维度上,帕斯卡尔告诉我们:思想,是人类全部的尊严所在。现在,若有人问: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你将做些什么?我想,我要继续阅读那些我尚未读完的经典著述,借以解决我对世界、人生的疑惑。这一次,是路易斯。
何以会是路易斯呢?这位最伟大的牛津人,他最广为人知的,当然是皇皇七卷本的《纳尼亚传奇》。我对路易斯的着迷,也从这个七卷本的童话王国开始。很难想象,一个牛津大学的教授,怎么会写出这么一部传奇小说。于是,随着纳尼亚世界的宏阔图景的展开,我们自然便要去追踪这位巨著背后的作者。在《痛苦的奥秘》一书里,路易斯问到,如果真有一个全能的、充满爱的上帝在,那么,他为什么要在世间制造那么多的苦难?1942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伦敦空战正酣,牛津大学教授路易斯应邀去给英国皇家空军的年轻军官讲演。他看着下面一旦起飞,平均只能活一个月的青年军官,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苦难是化妆的祝福”。王书亚在影评《宇宙中的双城记》里说道,路易斯“决定写一部给孩子们的童话,描述世界在苦难中的真相,也描述那些青年军官到底怀着什么样的信念去死;而这信念,只是叫他们死呢,还是能叫他们活?”七卷本《纳尼亚传奇》出版即成经典,罗琳日后自述,之所以《哈利·波特》也是七卷,正是为了向《纳尼亚传奇》致敬。
路易斯是我今年进行的专题阅读之一。这种专题阅读与我当下的关注点密切相关,而与以往的阅读全然不同。以往的阅读,多以时下新书为主,似乎我是一个职业书评人。而今年虽然也关注新书的出版,但自己的阅读兴趣却有很大转移,一则因为我对工作的态度,二则为了解决我自身的困惑。关于前者,多年来,我一直是不务正业的高中教师,而近几年,倒是开始对教育产生了真正的兴趣。此生已届四十,悲剧在于,最近才刚刚发现教育对人的守护之重要,教育是要教人自由,使人成为他自己。在这个意义上,教育何其重要!我们所承担的工作,有奇异的恩典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