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旗镇刀客”这次从原上下来,来西安谈一单大生意。
有人告诉他,说他的一个兄弟弄到了块稀世珍宝。杀牛杀到了一块大牛黄。那块牛黄有多大?说起来吓死人。重达2675克。
“双旗镇刀客”天天杀牛,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大的牛黄。
牛黄,是黄牛或水牛的胆囊结石。别名丑宝。为牛科动物牛干燥的胆结石。牛黄完整者多呈卵形,质轻,表面金黄至黄褐色,细腻而有光泽。
他知道,这牛黄是个宝。
中医学认为,牛黄气清香,味微苦而后甜,性凉。可用于解热、解毒、定惊。内服治高热神志昏迷,癫狂,小儿惊风,抽搐等症。外用治咽喉肿痛、口疮痈肿、疗毒症。由于天然牛黄极其珍贵,国际上的价格高于黄金,现在,大部分中成药使用的都是人工牛黄。
他杀牛,每头牛他都会在牛的胆囊中细细地察找牛黄。可从来没发现在大于50克的牛黄。可一颗超过50克的鸡蛋大的牛黄,就是100克的金子呀。50克的牛黄就能让一家人一夜暴富。你可以想想,2675克。这财发得有多大。
牛黄多呈卵形、类球形,大小不一,直径一般在0.6~3(4.5)厘米。黄豆般大小。表面黄红色至棕黄色,有的表面挂有一层黑色光亮的薄膜,习称“乌金衣”,有的粗糙,具疣状突起,有的具龟裂纹。体轻,质酥脆,易分层剥落,断面金黄色,可见细密的同心层纹,有的夹有白心。气清香,味苦而后甘,有清凉感,嚼之易碎,不粘牙。
可那块牛黄细韧如石,质地极好。
给他捎信儿的人说,这块牛黄的发现者,是家肉联厂的上夜班的俩哥们儿,这事没人知道,发现牛黄以后,他俩悄悄地用衣服包了,夹带出来了。有人知道了,这块宝便不是他俩的了。他俩不敢明目张胆地卖,偷偷地私下卖给远方的亲戚好友。所以会传到“双旗镇刀客”的耳朵。
这简直就是块无价之宝。卖给哪家药店,这块牛黄会成为镇店之宝。
货主开价五十万元。
听上去似乎是个天价,“双旗镇刀客”心里明镜儿一般,其实这个价钱很便宜。这是个“金子当成黄铜卖”的价呀。他别的不知道,牛黄的价钱他会不知道?他卖过几回牛黄,好几家中药厂都在盯着他,只要他碰到了牛黄,药厂会连夜赶到他家。他说什么价就什么价。牛黄就如此珍稀。
如果能大明大方地卖,这块牛黄,一百万也值。他是个杀牛的,是个一把牛刀闯天下的刀客。家里有块牛黄很正常。货主不能挑明了卖,他可以呀。他能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宝贝洗白。他买头病瘦牛一杀,这块牛黄不就洗白了吗?
干!
拚了!
这样的一夜暴发的机会,一辈子也许就这一回。过了这个村儿,就再没这个店了。机不可失呀。
可五十万,这是个天文数字呀。他到哪儿去借?别说五十万,就是一万元,他都拿不出来。他是十几块、几十块地挣钱的人呀。还有中间人的好处费两万元。货主说,他只等七天,七天之后,他便不用再来了。
(老柴说,那时候,我这个刑警队长,手下带着好几十号刑警,一个月的薪水才六七十块钱。就算高收入了。)
他急疯了。送到嘴边的肉,他不吃?就凭他宰牛,杀一头牛才挣人一二十块钱。这辈子别说挣上几十万,能挣上三五万都难。
他还是弄齐了。这笔钱来得不容易。从银行里日鬼捣棒锤地弄了五十万元,东挪西借,又借了两万元,分别背着一分五和三分的高利贷。就指望着这笔生意发财哩。
他火急火燎地把钱凑齐,己经是他接到消息的第十天了,他原本指望这块牛黄不会那么快地易主,可他匆匆地赶到西安,人家说,己经卖了,卖了60万元。那俩肉联厂杀牛的,拿了钱,颠了。不知哪里去了。发了这么一笔大财,还不人间蒸发吗?
他傻眼了。就算没捣手,他也是干瞪眼呀。60万,他拿得出吗?差8万元呢。
他在西安城里瞎转悠,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他不甘心。这一路的盘缠吃喝住店,赔进去好几百元。
“香蕉皮”跟他有一面之交。他对“双旗镇刀客”说,我这儿有个发财的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
真的是渴睡递枕头。
“双旗镇刀客”喜出望外。“香蕉皮”说,咱们仨捉“倭瓜”的大头。那一个人他也认识,一块儿喝过酒,叫“油狗”。
说到打牌,他是老手,年纪不大,可还在他爷他奶怀里抱着的时候,便便在牌桌边上站。替他爷他奶摸“炸弹”,从小便是要什么来什么的小香手。
这两年,赌风日盛,他便来真格儿的,越玩儿越大了。他这人脑子够用,无论什么事,只要想学,就能会,很快就精于此道了。
一百三十六张麻将,他背得滚瓜烂熟,什么打法都玩得来,他不轻易去赌,他知道“将军难免阵上亡,瓦罐难逃井上破”的道理。所以,虽不敢说每战必胜,但十有六七的胜率却是真的。
他常在外边跑,人家喜欢他的敦实憨厚,威猛刚烈,也弄成过那么几回事,人家也信他。他这人粗中有细,打着打着,便悟出不少门道来,牌打得精了,居然远近没有对手,成了常胜将军。只是村里的赌,多是小赌,一二十元,二三百元,便是大输赢了。
那时候,老头儿老太太打得还是钢蹦儿,一分两分的输蠃。
他打牌有了点儿名气,又让派出所关了几回,便有点怕了。这名气可不是好名气,他爹跳着脚骂,派出所、治保会也常盯着他,他便不敢在村里赌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他到远处去赌。
他赢过钱,可钱这东西,若是来得快,便去得也快,他没发财,可也没落难。
他开始爱到生人生地去打。自然,这种时候难免风险也大。他自持身高力大,膀阔腰圆,又学了几招实用散打,也不怕赌场上翻脸,翻脸就翻脸,我害怕你不成?不沾亲也不带故。要不怎么对得起他这“双旗镇刀客”,“关中冷娃”的威名呢。
我是刀客我怕谁?
不过也有两次,他也够险的。
有次,他身上的钱输光,没钱顶账。让人家暴打一顿,六七个打一个,双拳难抵四手,那回他给打惨了,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要他写下一千元的借款凭条。他给打瘫了。没法儿,便由人家押了回家取钱,他家里哪有什么钱?
那俩也够狠的,怕他逃跑,便扒了他的裤子,他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背心,连裤头都给他扒了,好在那背心长,能遮住他的光屁股,多亏是后半夜了,路上也没人,也不怕羞。走着走着,走到柳河进上,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跑了。光着屁股翻墙进了家里的门。
他有个毛病,记吃不记打。但凡爱赌的人都有这毛病。他还去赌,赌博这玩意儿上瘾,比什么都瘾大。尤其是他。他躺在床上,一遍一遍的品那赢钱的滋味儿,收赌注的滋味儿,就是不记挨打的滋味儿。
这几年,他是越打越精了,很少输钱。他在赌徒们当中,名气越来越大了。居然有人来雇他去打牌。
所谓“雇”,就是农村里的暴发户们,雇他去替他打牌,输了是主家的,赢了对半开,或三七开,四六开,二八开。也有打一夜五百元,一千元的。不论输赢。也有输赢五五开,本钱雇主掏的。
能有人雇他,就说明他打牌,已经不是业余水平了。
他也有得意的时候。
他最得意的一次是那会在天津的一家小旅社,那是一次大赌。
他手气好,又玩了点儿小把戏,打到半夜两点,他已经赢了三万六千元,可不幸的是那次他们太大意了,一边赌着,一边弄了十几听“强力”啤酒,两只烧鸡,边啃边喝,边喝边赌,越喝越来劲儿,越喝越想喊,弄的四邻不安,恰逢派出所到旅馆抓嫖妓宿娼的,服务员顺便报告了,拿了钥匙,捅开房门,警察们掏出枪来,让他们面壁而立,两手高举,桌子上的钱,口袋里的钱,连提包里的钱,全部兜走,共计四万七千元。其中包括他的三万六千元,还有赌本两千元。
一副手铐铐两个,两副手铐铐了四个,进了收容所,行政拘留十五天。
说真的,钱没收了虽说心疼,可那十五天真难熬,他天天在墙上划圈儿记日子。肚子吃不饱不说,还没烟抽。在号子里,他还挨号头的欺负。
好不容易,熬到了半个月,走出看守所,天那么蓝,太阳那么亮。警察又训了他半个小时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去。警察让他提了行李跟他走,到了火车站,进了站,上了车,给了他一张硬座的直达快车票。
他说,“口袋里没一个钱,一路上要吃饭呀。”
民警下车,买了个大锅盔给他。
民警问,你家离车站几里地。
本来是五里地,他舌头一打转儿。说,“二十里。”
警察看看他,笑笑。说,“二十里,你这么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俩钟头就到了,还用得着坐车?走吧。”
他这人记吃不记打。
就这,他一路上坐在车上,回忆旅馆里的那一夜赌博,每一局怎么赢的他都记得,还有滋有味的品呢。
就这样,他回了家,那两千多元,他没敢跟家说,那钱也不是他的,是他哥的,他说能买到一批“索尼”二十五寸彩电,这钱留给人家做了定金,他哥说会办事,还狠夸了他一顿。
这是不久前的事,他心里怎么也忘不了那三万六千元,要不是飞来那一场横祸,他早发家了,早就是万元户了,敢跟他哥抗衡了。他哥做生意倒腾了五六年,没挣上钱不说,还拖欠了一屁股债,去年到今年包了几个小建筑工程,总算弄了几个钱,他心里有数,充其量不过七八千元家底,光行贿就花了好几千元。
这五十万来的不容易,是他的未婚妻翠翠在信用社搞的鬼,一家社办的铝厂还的贷款,她没上账,偷偷地做了个假凭据。可纸里包不住火,她再三的跟他说,这笔钱必须在十天之内还上,最长也不能拖过十五天,要是让上级发现,她不但会砸了饭碗,还要坐牢,这五十万元够她坐上一辈子牢了。要是出了事,她就上吊!
她之所以这样铤而走险,也是逼上梁山的。她跟他订婚都一年多了,现在已经怀上了孩子,有两个月了,妊娠反应同事们都看出来了。要是没钱结婚,就凭他那烟熏火燎,没有天花板的破土屋,能结婚吗?
他说他的这次牛黄生意,十拿十稳,瓮中抓鳖,手到擒来,她信。像牛黄这样的生意,的确很踏实,所以她才敢如此地不要命。
说真的,他那没过门的媳妇人长得挺俊,是附近三村六乡有名气的漂亮姑娘,又有工作,人家都说她长得像电影《柳堡的故事》里的陶玉玲,一笑两酒窝!白皮嫩肉,甜得像蜜汁鲜梨!谁看谁眼馋。
家乡的兰花花哟。
想到这儿,他心里怪痒痒的,还不说那被窝里的“三斧头”呢。那滋味,没法儿说!
为了这,他也得赌一场!
“双旗镇刀客”之所以肯上这赌桌,是冲着“倭瓜”的那部豪华型的“宝马”来的,“香蕉皮”带着他去看了那部车,少说也值六七十万,银灰色的车身闪闪发光,没有一道划痕蹭伤,是当下最烫手的车。
他仔细看了,车窗玻璃是茶色的,里面挂着白色纱帘,沙发软座显然使用了不超过一月,绒面一点没有损伤。车轮胎上的毛刺还伸的老长。从外观看,是一部刚出厂的全新车,连车窗玻璃都是可以自动开合的。这样漂亮的车,在西安的大街上都那么富丽堂皇,十分招人。更别说在他那绥德的小县城了。
要有了这部车,银行行长还不大喜过望?这车,县银行要,他们早就放出风来,想要一部豪华“宝马”。价钱好商量。弄好了,他的翠翠转成正式工,还不是行长大人的一句话?
他估摸了一下,这部车顶多不过跑了三五千公里。
要是他赢了这部车……,翠翠还不欢喜翻了?这车是“倭瓜”私人的,牌照、户口、发票都不是问题,至于县里的交通大队过个户,碎碎儿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