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超然满怀激情地挥舞着红缨长鞭,精神抖擞地颠荡着青春的屁股,在坑洼崎岖的山路上吆喝着马车,汗毛孔里都透着革命者的骄傲。谁要是问他往那里去,他的回答永远是:“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
——这是劳马的长篇小说《哎嗨哟》(作家出版社,2009年10月版)开头即射出的一支幽默之箭。故事就沿着这箭去的方向,在通篇弥漫的荒诞可笑的氛围里,回到了30多年前,少年的吴超然偶然成为东北某乡村的车把式,他在历史中赶着大车,唱着那时著名电影《青松岭》的插曲——《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朝乡村的外部世界走着;现实中,他开着宝马轿车,由外部世界朝村里走着。“马车”和“宝马”,相向而行,各自带起历史的尘土和现实的灶烟,彼此交汇碰撞,混合分离。从历史中勾出那时的人物、事件与情节;从现实中展开今天我们所处时代的怪异、荒诞对人的挤压和人在荒诞中对权力、金钱和美色的贪欲与追求。
历史是愈发扭曲愈发的让人怀念;现实是愈发的欺诈贪婪,愈发地让人追求和向往。一切都在矛盾、悖论和可笑中展开与行进,因与果,昨天和今天,现在与未来,都因为《哎嗨哟》中外部叙述的幽默,内部故事的可笑而让人捧腹弯腰,笑而思沉。实在是佩服作者对“笑的艺术”之娴熟和写作中的操持运用,可以把政治、革命、饥饿、土地、风俗、婚爱、性以及我们历史与现实无处不在的庄严与神圣,全都纳入到幽默的思维中,从而让这部20万字的长篇超越了作家风格的局限,使幽默变成了认识世界的方法,上升到了文学本质之境界。
在过去,吴超然赶着大车朝“外部世界”走去时,目睹了权力与女人在他身后的车板上公然地交媾,那时候,吴超然看到这一幕时,被吓得撒腿跑到了路边的庄稼地。然在30年后的现实中,吴的轿车,顺理成章地开进了洗浴中心,和“小姐”一番云雨后,感到世界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在这种现实与历史的比对叙述中,那个“人”走了,这个“人”来了。吴超然终于成熟了,知道了世界的混沌与庞杂,理解了“社会秩序的麻乱性。”他可以在读书期间用小本生意中跑动的脚力和大生意场上的车轮相比拼;还可以在自己成为富豪之后,用金钱和女人作为撬动地球的杠杆,把被权力支配的这个星球,撬得一摇一晃。
一切都是滑稽可笑的,一切又都是变化不安的。小说中和吴超然一道离开乡村的那些少年们,到今天腰缠万贯者,是对贫穷的一种思念;成为权贵者,是对无权无职的恐惧与担忧;而成为学者的知识分子,却变得对女人与爱,无求亦无须。“过去”成了“现在”,“我”成了“他人”。而推动“我的失去”的力量中,有一种莫名奇妙、无处不在的幽默与可笑。“笑”,是这部小说的结构与内容,也是我们历史和现实的本质与内核。
幽默是一支箭,在穿越了语言的壳表之后,走进了人物的内心与命运,抵达至社会现实与历史的深处。从而在小说的下半部,那位和吴超然因纯真相爱而丢失的于辰回来了。在于辰的后半生,全部的时间与努力,就是让自己的中年回到“过去”。她每天每时都在抽脂、整容与化妆,都在等待“那个吴”的到来。这些“回去”的行为,在小说中成为对现实的寓言和象征。带着荒诞不经之爱的“他人们”,给了我们太多幽默的回味、暗示和思考。这种暗示和思考,在小说中是一种大美与大讽刺,是大的忧伤与批判,是在荒唐可笑中,对人生、命运因滑稽而更显庄严的一种展示和写作。在《哎嗨哟》这部小说中,是幽默之光,照亮了小说的叙述?还是它的幽默之箭,射穿了我们的现实与历史的躯壳?当在小说的中部读到苏联的火车停在旅途,由列宁、斯大林、赫鲁晓夫、勃尔日涅夫直到后来的戈尔巴乔夫都出谋划策让火车重新启动的叙述时;读到小说的结尾,主人翁吴超然和于辰唱着“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的歌曲时,整部小说的幽默和巨大的隐语重叠在一起,让我们感到了来自幽默的深沉思考和力量,让读者在捧腹之笑中,响起了胸腔的隆隆震颤,感受了笑的欢乐和忧愁,笑的愉悦和哲思,使那支穿越在《哎嗨哟》中的幽默之箭,最后犀利而有力地射中了我们因笑而抖动起来的内心和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