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驶出,越过伊水桥,眺观一段伊水,再行驶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荆城。
荆城的城墙,巍峨如山。高耸坚实,似万斤铁壁,若上古巨人伫立风烟,抵挡强敌劲兵,守护城内居民,千百年历经磨难,恒久不动。守城的士兵们眼神坚毅,炯炯有神,紧观四面八方,严防行动不明,诡异难料的敌人。
马车行驶过青石板桥面,付过入城费后由正门驶入荆城。历史悠久的荆城,规模雄大,呈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三纵三横一环水的河道水系,行走往来间倍感清新凉爽,独特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风貌,使人来到此城便不禁有流连忘返之意。
商业区店铺林立,各式各样或精美或质朴的绫罗丝绸,金银珠宝,木雕书画,食物衣着层出不穷,观之眼花缭乱,心动不已。而那沿街小贩叫卖声更是显得整个商业区人气蒸腾,热闹非凡。
娱乐区酒楼食肆栉比,舞榭歌台盈目,淡妆伊人,浓抹佳丽,翩翩起舞弄乐;才子游侠,对酒高歌抒情,或伴乐舞剑,或泼墨写诗,吟文绘画,人生之洒落写意莫过如此。
住宅区屋舍俨然,无论附带园林景致的华屋豪宅,还是方寸天地的简居陋室,都给人视觉上一种清心恬静,舒心舒适的感觉。住在这里,人静神宁。
政治区官府县衙悚然耸立,胆小心愧者战战兢兢,无愧行正者亦是畏之如虎。官府本应是为百姓服务而设,现今却是人人避之不及,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军事区将军府巍峨雄立,如卧之猛虎,盘之恶龙,更有南北军营,数万上秦铁血雄兵驻扎,以二龙护珠之势拱卫守护府邸,在这般情况下,要想刺杀于垂空,可谓痴人说梦。
马车在通往娱乐区的一座石拱桥上停下,碧寒易和念残想两人下车后,马车向商业区离去。在此处分手,是三人共同的想法,毕竟刺杀于垂空是碧寒易两人的事,而霜若寒只不过是来收尾和调查那个所谓的实验的,也许会有补刀的作用,但可能性微乎其微。就连霜若寒自己也不认为会有补刀的机会。
三人约定,在城内互不相识,一切关于于垂空的情报皆在城外进行交换。但,行动时一定要通知对方。
实力强劲,兵力雄厚的荆城城主于垂空在三人眼中好比笼中之鸟,插翅难逃,死局已定,无力回天。不仅是没将他放在眼里,更是没将他放在心上。
临桥眺望,水波潋滟,柔情万顷,温柔的河水自莫名远方荡漾而来,映着天边落日,呈现略带凄艳的金红色余晖。
岸边青楼舞榭此时已见热闹,娇媚迷人的美人儿们深懂人生如戏如梦的道理,所以她们在客人面前努力展现自己美丽动人的一面,以换取金钱珠宝花魁艳名,一夜倾心的欢愉,不求深远之爱,只要片刻痛快。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很难得到正常女子应该得到的爱情,而那所谓的爱情也不属于她们。
曲终人散后,谁还会记住留恋谁?精心装饰的容颜下,掩盖的不过是一颗饱经风霜欺骗,饱饮哀伤的伤痕累累的心。如这天际余晖,河面波光,凄美哀艳。
凭栏望,冰蓝眼眸静如止水,冷若寒潭,不染尘埃,不带情绪,静观水天色彩变幻,似慢实快的转为黑色,暮色去了,夜幕来了。灯火点起,隐有歌声琴音飘荡。
“纸醉金迷,笙歌夜弦,酒色食性,以这种方式获得快感,遗忘烦恼忧愁,是天性的抉择也是心中暗面的引导。我喜欢这种生活,诱惑如迷幻药般的生活。”指尖轻叩栏杆,碧寒易目视远方明亮灯火,似是心神已在那里寻欢作乐。
“只不知当天罚来临是他们是否还会如此沉沦不愿醒。”念残想冷言淡语说道。
“离天罚不是还要很久吗?何必在意当下。”
念残想轻敲剑柄,冷然轻哼道:“我不介意提前动杀,降下天罚,血洗此城。”
“不可。”碧寒易少见的神情严肃道:“提前进行过度的杀戮不仅有违天时,还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现在还不是我们惊怖六界的时候。待众兄弟回归,天时到来时,随你怎样杀戮。兄弟,再忍一忍,只要再忍一段时间,你便可以尽情发泄内心的滔天恨意了。”
“呵呵呵呵……”念残想低声冷笑,笑音略带疯狂与嘲讽,一反昔时冷态,“忍?我忍的够久了,久的我的心就快裂开了。现在的我就如这眼下之水,看似平静无波,却随时随刻都会爆发出惊涛骇浪,掀起绝命灾祸。你知道吗?我之伤华一直哀吟不绝,听得我神魂已癫,心痛欲碎。它每一次吟唱,我之杀意便随之叠增一分。你说,我还能忍多久?”
似问似诉的话语,在微凉的夜色下,道出如疯如狂的低吟冷笑,掩藏在心中深处的杀,究竟还能压制到何时,是问兄弟亦是在问自己。
碧寒易默然倾听,这些事自己又何尝不知,念残想冷态下覆盖的是一颗已近极端的癫狂杀戮之心。据他了解,这颗心内的极端意志自念残想降生之初便已埋下,只在等待爆发,而今离挣脱缰索,爆发之期日渐临近了。也许,让他忘情忘我的痛快动杀一场,未尝不是一见好事,反正这六界污秽众生早就应该灭亡了。
碧寒易一拍念残想肩膀,道:“兄弟,已往都是你陪我喝酒,今夜我陪你宿醉至明日。我答应你,于垂空和赤东来相继除掉后,我便陪你进行一场快意屠戮。如何?”
“宿醉。屠戮。你能陪我做到何种程度。”
“做到你的心境平稳如镜为止。”
念残想闻言注视碧寒易半响后,淡淡说道:“你之眼眸此刻清澈无浊,与平时明暗交织完全不同,你说的是肺腑之言,我感动了。只是,宿醉,一夜便可。屠戮,我剑独享。你之刀不必徒染鲜血。”
“好好好,一切随你。今夜你我醉至天明,其他事明日再说。”碧寒易搂住念残想肩膀,引领着走下桥去,逐步行向莺燕云集,灯红酒绿的男人梦境。念残想眼眉微微一挑,将搭在肩上的手振脱开去。一个男人搂另一个男人的肩,可以看成是友情的表现,但更可能会被人看成是龙阳之好……
碧寒易摇了摇头,表示无语。
灯火斑斓,夜色璀璨下,并肩而行的两人,虽然气质迥异,却是同样的风姿卓越,仪态超凡,一举一动,如若明月流风,瑰意琦行。
此时此刻,是什么人放纵不羁玩乐天下?不重要。
是什么人冷酷孤高傲睨凡尘?亦不重要。
白首相交,兄弟之义,只为彼此排忧解惑,唱一曲潇洒行歌,以诉心中困顿。
如此,即可。
夜色下,住宅区处最里端的一座幽僻院落内,一片黑暗。幽清的月光透过书房的窗纸,在静谧的书房里投下一缕淡色。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姿,站立在月光下,沐浴着这没有丝毫杂色的光辉,不怒自威。
此时的霜若寒,与白日的霜若寒,简直是判若两人。
蓦地,房门开启,轻巧灵敏的脚步声打破难得的安静。来人黑袍罩体,头戴白色面具,恭敬的立在霜若寒身后,神秘又诡异。低沉但柔美的女音,自面具下幽幽传来,“让公子在此等候多时,是属下之过,还请公子恕罪。”话虽这样说,但听这女子语气,却是毫无歉愧心理,反而还略微带了洋洋得意的意味。
霜若寒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些年来,你准时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已经习惯了。直说正题,关于于垂空的实验,你了解了多少?”
女子沉吟一声,沉声道:“毫无进展,根本就没搞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觉得羞愧吗?”霜若寒骤然转身,儒雅俊逸的面容上,怒意横生,严霜扑挂,“调查于垂空是你们‘鹰目’组织的任务,你身为组织的临时负责人,竟对我说毫无进展,聆,你太让我失望了。”
被唤作聆的女子闻言冷笑两声,对霜若寒的怒意视若不见,阴阳怪气道:“是啊,给出如此无能的答案,我愧对自己的职责,但请问公子,鹰目的正牌负责人在哪?”
话音落下,房间内一阵诡异的沉默,霜若寒摸了摸鼻子,恢复背对聆的姿势,沉吟片刻,道:“聆,我深思熟虑后觉得此事不怪你。于垂空这个人心高气傲,对自己要求严格,凡是都要做到最好,做到完美。他既然要密谋什么,那一定经过重重计划后才去做的,你们一时无法查明很正常。”顿了顿,轻咳一声,道:“聆,从今开始,于垂空之事有我全权处理,你们只有配合就行了。你下去休息吧。”
聆听后冷冷一哼,“公子高见,属下佩服。属下紧遵公子调令,绝对全力配合公子一切行动。包括公子你丰富的业余生活,如听琴,品茶,饮酒等等。对了,听说玉春楼新来了不少技艺高超的歌女,是否要帮公子定个位置?”
“聆,我是你的主人。”月晖下,霜若寒沉声道。
“我晓得。”
“你应该尊重我。”霜若寒语气里有些无奈。
“尽量或者随心情吧。”聆淡然说道,如来时一般,迈着轻盈灵巧的脚步,关上房门,融入黑夜当中。
霜若寒轻叹一声,推开窗子,仰望素白夜月,眼角余光却是若有似无的关注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身影。时间如水,岁月如梭,往日种种,好像眨眼一瞬般在眼前流逝过去。如今,聆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光阴这东西过的还真是快啊。
这世间,果然最是无情是岁月!
感叹间,一阵凉风吹过,霜若寒深吸一气,风里夹带了些许潮气,想来应该是因为城里河道繁多的缘故。再看一眼天际悬月,霜若寒回身坐在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心思运转,于垂空无论你的实验是什么,我都会将之摧毁。而你的命也必然会葬送在碧寒易和念残想两人手上。以你的实力,无论遇到他们中的谁,皆是死路一条。非是你弱,而是他们太深不可测。但是,人真的能修炼鬼族武学吗?
霜若寒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眼里电芒寒星闪烁,似是决定了什么,身影一动,跃窗腾出,瞬息没入黑暗之中。
方向,赫然是将军府。
酒,一杯一杯,一瓶一瓶。不说话,无言语,相对默言的两人,用杯酒替代千言万语,诸般心绪。耳中,弦音弹拨,嘈嘈切切,高音区明亮富有刚性,中音区音润柔和,低音区质感淳厚,直如玲珑珍珠落玉盘,刀剑收割裂锦帛。
一听凝神,再听动神,三听倾神。这就是出神入化的琵琶技巧。能将琵琶弹至如此地步,乐师的造诣已是登峰造极。
喝下这不知是第几杯的酒,碧寒易醉意朦胧,踉跄着依在包厢凭栏上,居高临下看去。他们的包厢是玉春楼三楼地字一号间,位置极佳,不仅可以清晰的欣赏乐曲,更能一览无遗的观赏到乐师演奏时的神情姿态,一举一动。
此时,只见舞台上名动南神州的琵琶大家乔奴儿十指连拨,十二定弦法完美展现,六相二十八品音域曼妙无双。在音律下定眼细观,她的美就如她的琵琶般,妙不可言,无法直视,不容亵渎,就像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让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的颜虽不是倾国倾城,绝世无一,却是精致无邪,融于世间,融于凡尘,但又不染尘埃,赞是凡间精灵亦无不可。
碧寒易赏乐赏人,醉眼迷离的目光下,无色无相,不杂情欲色欲,单纯的报以欣赏。随着曲入尾声,碧寒易将腰间紫色玉佩解下抛出,不偏不倚正落乔奴儿腿上。
突来的玉佩,霎时打断乐曲收尾。楼中众人齐齐向碧寒易透出怒意和厌恶,喝骂声更是滔滔充耳,如果眼神和语言能够化成利刃,此时的碧寒易早已是一滩肉泥,而且还是泥浆的那种。
乔奴儿拿起玉佩淡看一眼,不为它的紫气萦绕,瑰丽晶莹而动,嫣然一笑,道:“公子的玉佩若是赏礼怕是太贵重了,乔奴儿只是一介浮萍乐师,受之不起,还请公子收回诚意吧。”
巧笑言语,典雅大方,处处得当,使人生不出半分不满。
“不,你受得起。”碧寒易摇了摇头,一指乔奴儿,道:“这块玉佩万金难觅,别说人间便是六界之内也是少有,但与你的琵琶技艺相比,它分文不值,只算是一块顽石。你若受不起,谁还受得起。”
“公子谬赞了。”乔奴儿起身冲碧寒易施了一礼。这礼发自真心实意,在青楼歌访漂泊了这么多年,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她还是听得出来的。这名客人的话虽然夹带些许醉意,但不参半点虚假,单凭这点,就值得她恭敬一礼。
“非是谬赞,应是赞叹才对。”
此时碧寒易话音方落,一记冷哼倏地从天字一号房传来,“说一堆废话,最后的目的还不是想追乔奴儿,什么受得起受不起全是狗屁,全都是臭不可闻的滥招数。这样的招数,本少爷玩剩的了。”这句话说得粗胚下流,厌恶难听。
乔奴儿俏脸微怒,抬头向天字一号房看去,入眼一个模糊熟悉的身影使得娇躯一震,灵秀似水的眼里竟是闪过浓浓惧意。
在场众人亦是隐有惧意,一个个好似未曾听见一般。
碧寒易清澈的眼眸变得明晦难辨,“无礼之徒,你的名字?”
“询问姓名,你是要铭记于心,好感谢我揭穿你的手段吗?哈哈哈,有趣,你记好了,本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绕风。”风字落下,人影转向清晰,因酒色过度苍白的脸相,俊逸傲慢,让人视之便觉厌恶。
碧寒易心中暗笑,原来他就于垂空近身四卫之一的柳绕风,正愁搞不明于垂空行踪,你这快肥肉就主动送上门来了,我若不吃掉,岂不是对不起你。
“柳绕风,名字挺好,人就不怎么样了。”碧寒易调侃一笑,“问你名字是因为我要知道杀的人是谁?看在你敢嘲讽我的份上,我让你有选择自己死法的权利说吧,你想怎样死?”
“哈哈哈哈。”柳绕风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足以让他捧腹大笑的笑话,“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能让我怎样死。实话告诉你,本少爷还真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