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山下景阳城,景阳城里景阳镇,景阳镇外紫竹林,竹林里面有怪物,那个怪物叫什么?怪物就是小麒麟。”
暮色笼罩下的景阳小镇一片昏暗,预示夜的降临。
行人归家,飞鸟还林。一个红衣女孩,独自一人走在人影渐疏的青石街道上,她始终低着头,厚厚的刘海儿覆在额头上,遮住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她的灵动和狡黠。
“小怪物,你又出来了!快滚回你的竹林去!”一个大汉的怒喝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女孩一顿,抬起头,嘻哈笑道:“咦?鲁大叔,你怎么又吼人了?又被大婶骂了吧?肯定是偷喝酒被抓啦!哇哈哈!”小女孩不等鲁大汉回骂,立即补上一句:“大叔,我不是球,不会滚诶!要不大叔先滚一个给我看看呗?”小女孩又冲没反应过来的鲁大汉扮鬼脸,然后一溜烟跑得没影了。过了好一会儿镇上终于传出惊天动地的怒吼:“臭丫头!老子下次一定要把你揍成圆球!”
小女孩边跑边笑,见路边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男孩快要跌倒,赶紧冲上去,不过她还是比他妈妈慢了一步。只见那个粗衣妇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一把将宝贝儿子拉进怀里,小心翼翼地疼着哄着,“呀!我的宝儿呦!没摔着吧?妈妈看看!”妇人瞥见站在一旁的小女孩,又气又怕,恨恨地咕哝一声“怪物!”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指着红衣女孩,歪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道:“妈妈,那个姐姐是怪物?”
妇人抱起儿子,慈爱有加:“傻孩子,妈妈怎么会骗你,你瞧她的额头,哦,不!不能看!”妇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捂住宝儿的眼睛,“小孩子家,看了那些东西,夜里会遇到专吃小孩的怪物的!”
“那怪物会吃她吗?”
“当然不会。”
“为什么啊?”宝儿天真地问,圆嘟嘟的小脸纯稚无害。
“因为她也是怪物啊!怪物怎么会吃同类呢?”
“哦。”三岁的宝儿懂事地点了头,依然一脸纯真无害,却朝小女孩吐口水,说了一句他自己不甚明白却伤人肺腑的话:“怪物”。
小女孩本来听到妇人的话,习惯性地傻笑,见宝儿又是吐她口水,又是骂她怪物,她真的笑不出来了,甚至心底产生一种厌恶,不知对己还是对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大人说她是怪物,这就罢了,现在连个三岁孩子也说她是怪物,上一代,这一代,下一代,代代相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难道她真的永远都只能是人们眼中的怪物,永远都改变不了了吗?
小女孩越想越难过,心涩涩的,很疼。
红衣女孩一心往前跑,拂过的风,吹开厚厚的刘海儿,光洁的额头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红焰印纹,狰狞,诡异。小女孩摸着额头,就是这个胎记让人们认定她是怪物的。父母是谁,家在哪里,是否有亲人在找她……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她记事起,就只有她一个人在景阳小镇游荡。或许父母就是因为这个奇怪的胎记抛弃她的,或许她的家人都已不在……小女孩不敢猜。但她一直相信自己是被抛弃了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想象在某一地方,她也有家!她才能憧憬,有那么一天,她也可以回家……
小女孩停在景天山的山脚下,望着鸟儿成群结队地飞进山中,看着樵夫们有说有笑地下山。她从未去过山上,只是远远地,仰望。
景天山巍峨高耸,绵延百里,盘踞中原。传说一千多年前,神医高僧释法,目睹中原之大,门派林立,却无一个半个真正以天下为重,以百姓为本,皆忙于江湖恩怨,追名逐利,反观他国均有不少心系黎民百姓的门宫阁派。行医化缘到此,感慨良久,偶遇玉阳真人和景阳城儒家望族族长轩辕北衡,三人志同道合,遂在景天山一同创建了景天门,钻研术法,三法合一,渐成体系,名噪一时,世人感念三人恩德,尊称钟山谯为“释尊”,轩辕北衡为“儒尊”,玉伯禹为“道尊”。
还传说十多年前,天象异常,灾祸四起,外敌入侵,妖魔肆虐,景天门竭力抗灾抗敌,也是无力回天,不到十日,景天门从此消失,不留一人,不存一瓦。
虽然这一切都是传说,但她依然不敢上山,不是怕山里的怪物野兽会吃她,而是怕传说中的景天门存在,若是那样的话,景天门的人就会把她当怪物给收了的。
每次心里难受,小女孩就跑到这里来。这个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女孩忘了,她只记得,那一年,她七岁,那天傍晚,似乎也是这个时候,她想和镇上的小朋友一起玩,可是他们却松开了大黄狗的绳子,她被大狗疯狂地追着,她跑到这里崴了脚,跌倒在地,大狗龇牙咧嘴,慢慢靠近她,而她只能往后退,害怕,无助,就在大狗扑过来咬她时,一阵风吹过,大狗就被掀到一边去了。她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个素衣女子就飘到了她的面前,是的,飘,像个鬼,还是很漂亮的女鬼,从山上飘下来,又飘到了她的面前,于是没被大狗吓昏的小女孩惨叫一声“鬼啊!”便昏了过去,最后竟然被她的救命恩人给吓昏了。
后来她在一张精致的床上醒来,素衣女子坐在她的床边,只说一句,却让她瞬间相信,且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话。
“小麒麟,我是你姑姑景君瑜。”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小女孩有了名字,有了亲人,也有了家。不用再和别人一样也叫自己“怪物”,不用再一个人四处游荡,不用再一个人住破庙,睡草丛,钻树洞。
姑姑说,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了。
每次来这儿,小麒麟的心再冷都会变得暖暖的。
想起姑姑温柔的笑容,小麒麟顿时一扫抑郁,豪气十足,“至少还有姑姑不讨厌我啊!我会努力的!虽然不能被所有人喜欢,但不被所有人讨厌也不错啊!哈哈!总有一天大家不会再这么讨厌我的,一定的!”
小麒麟吼吼几句,便恢复本性,蹦蹦跳跳钻进竹林,哼哼唱唱,好像一只快乐无忧的小鹿。或许小女孩永远不会明白,大家不是因为一块胎记就讨厌她那样简单。人们对她,有厌恶,或许还有敬畏,那是一种复杂的感觉,反正,绝对不会是喜欢。
竹林深处是一座精致的小竹屋,屋前静立着一位素衣女子,二十四五的样子,温婉清秀,双眸剪水,正张开双臂,含着笑意。
“姑姑!”小麒麟毫不迟疑地扑向前方女子的怀抱。景君瑜自从在山脚下救下小麒麟后,经常来找小麒麟,教她识字练武,当所有人喊她怪物时,她会陪在小麒麟的身边,给她最大的安慰和鼓励,因而饱受人们冷眼唾弃的小麒麟始终能保持乐观开朗,坚强善良。
“小麒麟,最近过得好吗?”景君瑜弯腰轻搂着她。
“嗯,我很好啊!刚才鲁大叔被大婶抓到偷喝酒臭骂一顿,怒得跳脚就是不敢回嘴。哈哈!还有个叫宝儿的小男孩差点跌倒,是我及时扶住他了哦!他妈妈还感谢我来着,呵呵。”
景君瑜看着她的眼睛闪烁不定,一阵心疼,轻轻梳理着小麒麟的额前的碎发,温柔一笑,“一切都会好的,你可知道,麒麟本来就是带给人们祥瑞和幸福的灵兽哦,总有一天,大家会接受你的,相信姑姑……”
“姑姑,我一直都信啊!我也相信总有一天,大家接受我的!”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写满坚定,黑色的眸子熠熠发亮,恍若明星。
“嗯,先进屋,看姑姑给你带了什么?”景君瑜牵着小麒麟的手朝竹屋走去。
“肉丸子?糖葫芦?还是红豆糕?”
“就知道吃,都有!我不在的时候有偷懒吗?”
“当然没有!姑姑,等我吃完就练给你看,小麒麟可是很厉害的哦!”
夜色密密麻麻地涂满了天空,小竹屋里,烛光通明,笑意融融。
月朗风清,竹影婆娑。景君瑜坐在床边,看着熟睡安详的小麒麟,喃喃自语,“但愿,明天真的是另外一天了。不仅是我的,还有这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