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没回来了。”刘四感叹了一声,见丹若看着他,一双眼睛明显的表达出“我虽小,莫骗我”的意思,不由尴尬的摸摸自己的脑门,“是有四五年没回来了,我都是住在山上,下了山也直奔镇上。没事,反正我们只住一晚,我从里长那里开了路引就走。”
其实现在外边已经一团混乱,流民四起,有没有路引并无所谓。但刘四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又想以防万一,所以才要弄这个东西。
“嗯。”丹若点点头,那种惧怕的感觉已经渐渐退去,想着终归要在这里住上一晚的,说,“刘叔,我去收拾收拾。”
“你先把二狗放下来。”刘四看着又瘦又小还背着大筐的丹若,心疼的去摘筐,摘到一半又拍了一下自己大腿,“算了!不在这住了!跟我走!”
“?”丹若一头雾水,但被刘四拽着,只能磕磕绊绊的跟着他走。
村子正中央有一棵大榕树,之前他们来的时候树底下就聚集了不少村民,这次再过去那地方的人就更多了。远远的,就能听见吵杂混乱的男女声音,长长的变了调的笑声,嗡嗡如蜂群的议论,仿佛吵架一样的扯着嗓子的叫嚷,孩子追逐打闹的锐利尖叫……
可这一切,在两个孩子看见了刘四,大叫一声:“刘绿帽来啦!”后,顿时刚才那一番热闹全都不见了踪影,大榕树下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可那静也只是眨眼的事情,突然一个妇人跑了过来,对着其中一个孩子便是大巴掌扇了上去:“你个死孩子!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孩子被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明显是吓着了瞪大了眼睛。反而是那个没被打的,哇的一声首先嚎哭了起来,被打的孩子这才跟着大哭起来。妇人上去又是啪啪两巴掌,两个孩子顿时都止住了啼哭,被妇人拽着走了。
丹若知道这刘绿帽说的该是刘叔,她还不太了解绿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知道不是个好词儿。但刘四仿佛没听见一般,拉着丹若的手,带着他们径自从这一群眼神怪异的人中间走过去。
“老六叔!老六叔!”在刘家村最大的宅院门口,刘四敲起了门。
不多时,里边传出个妇人的声音:“来啦!来啦!”门打开,开门的事儿三十上下的妇人,“原来是四哥来了,不知四哥有什么事儿?”
“我找老六叔,开路引,顺便借宿一晚。”
妇人一听刘四说借宿,脸上的笑扭曲了一下,但刘四递过去了两只风干的野、鸡,那笑顿时又扭回去了,且眼睛都亮了。
刘家村地处偏僻,刘家虽然世代没有出什么大官,但镇上衙役与书吏却有不少,到是也能泽被乡里。所以虽然近些年天灾不断,至少人、祸没让村里沾上多少。即便如此,就算是里长家人,也不知道有多久没尝过肉味了。
“四哥能来就好,还带什么东西?”话虽这么说,但妇人手上却是一把将鸡接过去,紧紧搂在怀里,同时快步走回院内去了,“爹!娘!四哥来啦!”
一开始房里根本没什么声息,直到妇人抱着鸡进屋,才有个老翁走出来。
“四郎来就好了,还带东西作甚?”话和他儿媳妇差不多,老翁的眼睛却一直瞅着刘四别后背着的大包袱和丹若背着的筐,那眼神几乎是要把人瞧得烧起来。
“还请六叔开个路引,我带着两个孩子借宿一晚,打扰六叔的地方,我一定多多补偿。”
“说甚么补偿!”里长六叔一摆手,貌似大方得很,可眼睛还是在包袱和草筐上打转,“你们今天便住下,明早我就给你们路引。老大媳妇!快带着你四哥住下!”
这位六叔也算是老而弥坚,明日若是刘四留下的谢礼不合意,怕是路引就没那么简单拿到手了。
刚把鸡放下的妇人立刻从灶房里出来,极端热情的带他们到了一处空房。原来里长家有四个儿子,如今已经分家,空房倒是不少,只是已经多日未曾打扫,土炕上又只有一床破席子。不过再怎么样,也比刘四家原来的破屋好。
里长家的老大媳妇招呼两声就离开,即便农家里女人抛头露面是常事,可也不能说没忌讳了,尤其刘四的名声还不好。
天色渐暗,里长家的大儿子刘长福从外边闲聊后回来了:“四哥来了?今夜月明星稀,可要与我对饮一番?”
刘长福脚上一双草鞋,却穿着长衫,说话半文不白的,怪异的很。
“我明日便要走了,怕是要早起,今日……”
“两只风鸡都已经蒸好了,怎么四郎还没有过来?”里长这时候自己来了,一脸乐呵呵的邀刘四一起喝酒吃鸡。
刘四虽然一头雾水,但如何也想不出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娃儿还没吃……”
丹若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奇怪,方才这里长可没有这般的好说话,那股子贪婪劲儿丹若也能看得明白。难道是错了?实际上这是个宽厚大方的长者?
“一会你弟媳自会送饭食过来。”里长又催,刘四无法,只能跟着去了。
不多时,刘长福媳妇也确实送了食物过来。两个粗粮团子,两小块鸡肉还有一小碗加盐煮熟的青菜。
“谢过这位婶婶。”
“你这娃儿嘴巴倒是乖觉,快吃吧。”刘长福媳妇笑着说,可丝毫不见温和,她嘴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伸长了脖子,那两只眼睛只盯着还没拇指大小的两块鸡肉不放。
“来,二狗,吃过了再睡。”丹若不再看她,转身去把已经躺下的薛怀瑞推了起来,薛怀瑞刚醒还有不乐意,可一看是丹若,撅起来的嘴立刻平下去了,乖乖吃了一口肉,丹若将第二块也喂过去的时候,他却闭紧了嘴巴。
“我吃过了,二狗吃。”
薛怀瑞用小手捂住嘴巴才说:“不信!”
丹若没了法子,只能把剩下那块吃了下去。她饭量大,这点东西进了肚子跟没有一样,可看着放下捂嘴的小手朝她傻笑的薛怀瑞,顿时就觉得饥饿感烟消云散,只觉得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之后又喂着薛怀瑞吃了小半个粗粮团子,几根青菜,丹若又向里长儿媳求了一杯盐水给他漱了口,直到照顾着薛怀瑞睡下,她才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光。
不过丹若自己却没睡,她就坐在房里,看着在院子里吃酒的刘四——总觉得好怪异啊。
没多久,就见刘四喝醉了酒,倒在桌上不动了。
“大男人喝醉了酒,小心夜里压坏了你们。”里长儿子和里长将刘四搀走了,里长媳妇抱着一床铺盖进了丹若的屋。
她说的也没错,还有家的时候,爹喝醉了,娘就会跟她挤一挤,说爹喝醉了睡相不好。
可是丹若依旧觉得不对劲,她没去接棉被,却一把就将睡熟了的薛怀瑞抱起来,放进筐里了,同时抻着脖子大喊:“刘叔!刘叔!”
她这一叫,没叫来刘四,反而叫来了刘长福和其他三个丹若不认识的男人。
“怎么能让她叫出声来?”里长大儿子教训媳妇。
“管那么多做什么?!快捉住!”
这时候不好的预感已经成了真,丹若把筐子背上了肩膀,薛怀瑞本来就刚睡着并不是太熟,被这一下颠簸醒了。他从筐里探出半个头,接着就立刻缩了回去,也不哭闹,就在筐里团成一团。
里长长子夫妇已经从门口进来,其他三人因为屋内狭窄虽然是进不来,可是也堵着门。这可要怎么逃?
“傻丫头,我们可是好心,那刘四生性残暴,杀人不眨眼。我们这是要救你出火坑,送你到神教享福去的。”刘长福说,双臂伸开就要去抱丹若。原本朝后躲闪的丹若忽然朝前一扑,反而自己投入了里长长子的怀里。
刘长福刚要高兴,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剧痛,嗷的一声惨叫着后退,原来他肚子已经见血了。
“当家的!”长福媳妇赶紧去搀扶自己丈夫。
三个陌生男人也是一惊,丹若已经抓着染血的小匕首奔到了门口,那三人有心抓人,但又害怕自己也步了兄长后尘。他们退,丹若自然冲!
“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你们竟然还拦不住?!”一个婆子的嘶叫突然从正屋传了出来,叫的正是里长媳妇孙氏。
那三个大男人下意识便去围堵,两个拦丹若,一个去抓丹若背上的筐。
丹若匕首一挥,两人惨叫一声捂着手退开,可是草筐已经被人抓住。薛怀瑞从筐里出来,一口咬上了抓筐人的手。别看他人小牙细,这一咬可很是凶悍。那人疼得哇哇大叫,却比他两个兄弟有骨气的多,依旧紧紧抓住了筐没松手。
那被划伤了手的两人也缓过了劲来,尤其丹若此时被抓住草筐,不敢伤到薛怀瑞,根本无法回身也不能逃跑。一个举着扫帚,一个抽了门栓,高高举起就朝着丹若挥舞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