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卫青逼得连连退后的,是刀,是剑,还是棍?竟然看不清它的形状,不,是完全看不见它的模样!
昭雪连忙快跑到旁边,卫青在紧要关头还对她摇头,眸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这叫她吃惊,但周围离得近的家仆已经凑了过来,“都闭嘴,不得靠近!”昭雪也只好这样下了命令,那些家仆看得都呆住了。
“呛”的一声,卫青拔剑!
看不出敌方用的什么招,但从卫青的应对来看,也是并不怎么吃力的模样。昭雪紧张地注视着,一边接过身旁家仆递来的木棍,那看不见的武器让她心里颇担心。
忽然,只听一声断喝,风声皆止,卫青的剑已架上刺客的脖子。“好剑术。”他轻轻一笑,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承影?”
那一身粗布衣裳的刺客,竟然只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对着卫青一点头,面色冰冷:“大将军好眼力。”
旁边的家仆一窝蜂冲上来,立马将他制住,昭雪也下意识冲上前,一把夺下了他的兵器,顿时愣住,没错,这个角度能够明确看出是一把剑,但在灯光映衬下,竟然当真令人看不见它的样子!
也并非说这把剑是透明的,但掩映在夜色里,就这么仿佛凭空消失了形状,让人不可捉摸。昭雪后背有冷汗冒出。
单就这把剑来说,已经不是普通的兵刃;那么来人,又是怎样的身份?
“大将军识得宝剑,臣也不枉这一趟。”被压得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忽然说了一句。卫青怔了一怔,挥挥手,家仆们犹豫着放手退开。
凝视了那跪着的男子片刻,卫青淡淡道:“你且随我来。”他环视一周,语气加重,“其余人,不得将今晚所见说出去,违者重惩不殆。”
家仆们唯唯诺诺,昭雪正要跟上去,卫青轻轻一推她的肩膀,“雪儿早些去休息。”他说,“今日落下的功课,明日可是要补的。”
好像有点……斤斤计较了吧。
霍去病在他以前的房间里已经呼呼睡去,甚至连衣服也没换。昭雪帮他盖好薄被,刚刚退出来就被绿香一把抓住手腕,“小姐,方才大门口发生了什么?”她有些紧张地说,“好像听见有叮叮当当的声音,究竟……”
“乱嚼舌根,小心烂嘴。”昭雪煞有介事。一听她这口吻,绿香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慌忙地摇头:“奴婢……奴婢没有……”
昭雪拍拍她的肩膀,卫青越是不让她参与,她就越是对这件事有兴趣。从刚刚的情状看,那男人的目的似乎根本就不是为了刺杀卫青,而只是来找他,对他有事相求——那把“看不见”的宝剑,相当于就是他上门的“礼物”。
如此珍贵的宝剑,所求之事一定不容易。她命绿香先回云华院,自己偷偷摸回前院大厅,想要一探究竟。
蹑手蹑脚跑回前院,一路上不少下人对她侧目,她一概置之不理。
“雷被是臣的恩师。”只甫一听到这句话,她登时整个人就僵住。
世上竟有如此的巧合。
“恩师一向仰慕大将军,去岁,他便想要携剑加入大将军麾下,一同出塞抗击匈奴,却遭到淮南王反对及迫害,在淮南更连立身之所也无。”
那青年继续说着,语气很是平和,昭雪有点紧张,她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而来。
“我知。”卫青的语速有些慢,声音很低沉。他又怎会不知其中缘由?那雷被因比剑误伤淮南王太子刘迁,在淮南饱受排挤,继而又不得淮南王刘安的信任,一怒之下前来长安告发刘安谋反。
皇帝因此顺利铲除淮南势力,却也顺手将雷被投入廷尉府,作为刘安一党一并进行惩处。
既然是落入有名的酷吏张汤手中,无论如何,似乎也只能是自求多福。卫青凝视那跪地的青年:“淮南王之事已过去一月有余,为何时至今日你才入京?”
青年握拳,又垂下头去。“人言,师父此次助朝廷平叛有功,即使无功也不应有过;然而在家乡等了这些时日,师父不仅消息全无,更有人传说师父已是身陷囹圄。臣在长安打听了好些天,才证实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昭雪也不禁为之恻然。
关于雷被是谁,她并不太记得,只知道他曾经是淮南王手下的幕僚般的人物,难道他背叛了淮南王?那为什么又会被汉武帝抓起来?
忽听“砰”“砰”“砰”三声,那青年竟然结结实实对着卫青磕了三个响头,卫青急忙去阻止,他却似乎有着一定的内功家底,乍一扶还撼不动分毫。
“若大将军能救出师父,雷放愿献出承影剑,并终身为大将军府上家奴。只求,大将军能救出我师父!”
他声音里乞求之意真真切切,昭雪听得心内着急,一步跨入大厅:“且慢!”
卫青和那名为“雷放”的青年俱是一愣,昭雪快走几步来到卫青身边:“爹爹,那雷被是怎么回事?”
雷放手上顿时青筋突现,眼下,谁要阻拦他救师父,他相信自己定会做出无法想象的举动。
那边卫青同她细细说了一番,昭雪背后冷汗冒出。雷被之事显然错综复杂,真想要救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皇帝那边会对卫青产生怎样的想法。
卫青叹了口气,又责备地说:“雪儿,你怎还不去休息。”昭雪立即反驳道:“爹既然知道这位雷大侠是棘手人物,那就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她不知道历史上究竟有没有这样的一桩插曲,她也知道卫青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被皇帝扳倒,可她为了这个卫家,她总要反复权衡利弊。
很明显皇帝已经决定了要雷被去死,皇帝的意思谁也不可能违逆,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难道看不出来?
“再棘手,能甚过郭解?”卫青忽然低声说。
郭解!
这个名字让昭雪心头一颤,卫青竟然把这个名字都提了出来。卫青转向雷放道:“明日,你随我去廷尉府。木叶,且带这位公子去休息。”
一边的木叶“诺”了一声,过来引他去客房休息,雷放沉默地站起身,昭雪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样的冰冷,那样的痛苦。
“雪儿,还不去安歇了。”卫青又重复了一遍。
昭雪浑身颤抖着,她真的有些不可置信。
“您与雷被全无交情,就为了雷放的几句恳求,您就要这般豁出去?”她问,“您不怕,不怕廷尉府的人捅去皇帝那里——‘大将军卫青与淮南王余党暗中通气,请陛下明察,严加惩办’?”
卫青摸了摸她的头,牵了她的手,二人步出大厅,朝着云华院而去。昭雪还是感到极其别扭,她很不习惯被人这样牵着走,尤其……还是,她的“父亲”。
“方才我说郭解,你该知道罢。”他低声说。昭雪也同样压低声音:“我知道郭解是一方豪强,皇帝为了打击豪强,杀鸡儆猴,必然要严办郭解。”
卫青摇摇头:“不仅仅因此。”他抬起头,回廊之上,只有他们二人,清凉的夜风从身边擦过,昭雪感到有些冷起来。
“他不仅仅是豪强,更是你口中的‘大侠’。”卫青继续说着,眼睛却不知看向了什么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