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看着激动的外甥,登时愣住。好久不见这孩子如此的执拗,他当真这么反感雷放?
跪在地上的雷放抬起头,看了看霍去病,后者则给了他一记凌厉的眼神,仿佛警告。
雷放又转向昭雪,昭雪满脸的无奈,上前拉了拉霍去病的袖子:“去病哥哥,爹的提议很好啊,况且,你可是随时要出征匈奴的将军,却想要把重心移到一个小女生身上——孰重孰轻,你心里也是该有一个掂量的吧?”
就是欺负他不会诡辩是吧,霍去病被噎了回去,只能瞪了她一眼,悻悻收声。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坐下,接过旁边侍女端上的茶水,呼噜呼噜的狂饮声似乎在宣泄着什么。
卫青摇头,转头召来吴兴,吩咐他带雷放下去休息。等目送二人离开,卫青一手轻轻揽了昭雪的肩头,一手拍了拍霍去病的脑袋:“走,吃饭去。”
吴兴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雷放一边默默地记路,一边紧紧跟随。
他知道这个人乃是长平侯府的家令,从刚刚卫青发话的那一刻起,这个人便成了自己不得不听命于其的人。
“既然你被安排给大小姐做护卫,”吴兴慢悠悠地道,“你便到云华院那边下房住下,供大小姐随叫随到。”
“诺。”雷放低声道。这条路,的确是方才那姑娘回房的路,他轻轻吐了口气,随着吴兴跨过门槛,进到昭雪居住的“云华院”。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院子里的一切都覆盖起来,院子一角那仿佛凉棚的构造让他有了兴趣,白雪下露出的一点草叶,那会是什么?难不成这大小姐还爱好园艺么?
“就这间罢。”吴兴伸手一指,打断他的遐想。雷放进去一看,是一间单人房,虽说有些狭小,但他心里没来由地一轻松。
“你似乎也没带什么行李,若这样,先在这将就着。”吴兴说。
正要道谢,吴兴已是飘散而去。他是卫府家令,从来懂得怎么和不同的人区分自己的地位。
雷放开始着手收拾,这间房似乎被搁置许久,还能闻到隐约的霉味,灰尘也较多;但他并不怎么介意,和曾经的住处也没有什么差别。
“你好。”门口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声,雷放一回头,他猜测应该也是云华院的侍女,便快步上前接过绿香手里的棉絮。
习惯性地一抹额头,绿香微微笑:“小姐方才吩咐,给你找到了新的。”雷放将棉絮放到床上,对她点头致谢:“谢谢。我是雷放,即将担当大小姐的护卫。”
“呃……我,我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女,叫我绿香吧。”绿香有点呆呆地看着他。
她当然不知道雷放是那天晚上侯府里的人,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和坚毅容貌让她忽然间慌乱起来,脸上竟然热了起来。
“我……我去膳厅伺候小姐!不打扰你!”她转身就跑,雷放愣了一瞬,耸耸肩,继续收拾房间。
绿香胡思乱想地来到膳厅外和清瑟会合,厅里吃饭的一家人却是其乐融融。绿香偷偷觑一眼厅内,看到霍去病似乎在哄昭雪喝什么,卫媪和卫青在一边笑看着他们闹腾。
收回视线,绿香眼前又浮现雷放的容颜,终于是忍不住,轻轻一捅清瑟:“诶,刚刚那个新来的,你觉得如何?”
清瑟正聚精会神看着厅内,被她一捅,登时吃了一惊,听了她的问题,一皱眉,撇嘴道:“无话可说。”
“既然能来做护卫,应该功夫很厉害吧——会比侯爷还厉害吗?”绿香遐想着。
清瑟啐了一口:“决比不过冠军侯,你少胡说了。”
绿香委屈地住了嘴,也不知道这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回味刚刚的对话,他好像,带了点淮南口音呢。
“绿香姑娘。”低沉的男声响在背后,绿香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捂着嘴猛地回身,雷放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面色略微和善了些。
绿香仿佛被人抓到小辫子,登时脸就红了:“你……你东西收拾完了?”
雷放点头,原本他就没带什么行李,孑然一身孤注一掷般跑回长安,所幸长平侯府当真收留了他,让他不至于冻死饿死在长安的宣平门口。
收拾了屋子出来,雷放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脑子里循着方才的路走过来,隔着纷飞的雪景,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少女,下意识地就走了过来。
那边,清瑟不过向他一点头,表示打招呼,便又转过去。
绿香双手揉捏着衣角,也不知道说什么,等她鼓起勇气悄悄看向雷放,却发现他沉默地站在后面,只默默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夹杂着雪花的北风吹起他的发丝,似乎要令他与周围的暮色融为一体。绿香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孤单的浓烈气息,但更强烈的是,他那拒人千里的冰冷。
吃完饭出来的昭雪,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她忍不住上前在绿香眼前挥挥手,绿香“啊”了一声,慌忙回头行礼:“小姐!”
“喔唷,如此便开始上工了。”霍去病这句话显然是针对雷放。
绿香站在旁边颇有些尴尬,雷放倒是很淡定地对他们一行礼:“见过冠军侯、大小姐。”
昭雪把霍去病送离了侯府,正好卫青也甫将卫媪送回房,父女二人在回廊上一碰头,不由相视一笑,“我也送雪儿回房罢。”他说。
昭雪当仁不让走到卫青身边:“那就有劳爹爹啦。”
清瑟被昭雪遣回院里先生起火,而今跟着他们的,只有木叶、绿香和雷放三人而已。
拐进云华院,“你们先进去,我和爹爹有话说。”昭雪忽然说,三人愣了一愣,却也十分听从地进了屋。
卫青看着垂眸思索的女儿,她难道又有什么奇怪想法了么,他不由得微笑了。
“爹爹,您可注意到,雷放仍然将承影剑带回长安来了。”昭雪说。
卫青点头:“自然。那柄剑历经周折,能够落到雷被的手里,自然是视作宝物传承,寸步不离。”
昭雪正对这个感兴趣:“承影剑,我听说是很厉害很有名的剑,具体有什么来历?”
“‘蛟龙承影,雁落忘归’,它与含光、宵练并称‘殷天子三剑’,春秋时由藏剑名家孔周收藏,然而孔周之后,三剑均下落不明。”卫青向她解释,“它之特点,在于剑身的不可见,那一晚你也见过,一不留神,剑锋过处,死伤难计。”
原来这柄剑是有这样神奇的历史——等等,貌似被岔开了话题。
“将他放在我手下,您不怕我管制不住?”昭雪再问,“他武艺高强,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可治不了他。”
卫青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眸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微笑道:“正好,雪儿向他学剑术,从‘三脚猫’变‘四脚猫’,如何?”
“诶!”正好说到了她心里的想法,昭雪兴奋起来:“您是说,我可以向雷放学剑?”“不然,我为何让他来云华院?”卫青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哈哈,老爹真好、真好!”
昭雪终于忍不住,一把跳起抱住了卫青的脖子,欢笑跳叫着。
卫青似乎一下子吃不消她这般的激动,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这样的亲昵,他想到以前的霍去病,也是这般在他怀里嬉闹。
这样子,真的很好。
春分刚过,长安城内渐渐有了绿色,但仍然寒气萦绕,昭雪但凡出门都会被绿香里外裹上许多衣物。
她无奈抗议:“平时都有好好锻炼,身体好着呢,哪有那么容易伤风啊。”
绿香却在一边絮叨着:“这刚刚开春,气候变化可没个准儿,奴婢一定要好好照看大小姐,不然侯爷又要责备我……”
“那你有没有给雷放也准备衣服?”昭雪忽然问。绿香果然乖乖住口,满面通红地哼了一声,又偷偷觑了一眼旁边的淮南剑客。
自从上次她呆呆看雷放的样子被昭雪记住,总是会被她这位大小姐拿出来调侃。
但这招果然非常之有效,昭雪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脸颊,转身迅速跑出了长平侯府。
而一直在一边闷不作声的雷放,向绿香微微一点头,立即追了上去,似乎刚刚被一同揶揄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由于那个雪天偷偷跑去军营的事还是被卫青知道,便给她下了三个月的“禁马令”——即使想要出门游玩,一则必须雷放寸步不离地紧随,二则不许骑马,让昭雪整个人很是郁闷了些时日。
好在因祸得福,她认认真真地开始向雷放学习他的剑术,雷放惊讶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如此反倒养成了规律的生活习惯:
早起,先练剑半个时辰,用过早饭后自己读书习字直到午饭时间;午休过后直至晚饭之前,都是雷放的教学时间;吃过晚饭,一边在院子里散步消化,一边自己温习上午的读书内容。
自从那天的谈话后,她也不再去看望南玉,总觉得心内梗着了什么东西,让她非常不舒服,又说不出来。
最近,她的课本也从《诗经》索性换成了《孙子兵法》,让绿香和清瑟好不惊奇。
好吧,可能她真的一辈子也用不上这玩意——还不如向雷放学剑术来得实用,以后还能自保,对不对?
昭雪同时也发现了一件事,自从雷放开始教她剑术,卫青便再也不来教了,最多偶尔来教一教她的射箭。即是说,完全让她更换了师父咯?
从去年春天向卫青学剑,直到冬天改学雷放的淮南剑术,这不到一年的时间,莫非卫青认为她已学完了他的本领?
倒不是有什么生气的,只是昭雪不太能受得了这种半途而废,说起来,真是有些憋屈和不甘。
“雷放,”昭雪放下剑,一边的青年垂头:“大小姐有何吩咐。”
昭雪沉吟:“你觉得,为啥老爹会将我半途丢弃,让我改学你们雷氏剑法?”她立即又补充,“不是说你们的剑法不好,可是这岂不是有点半途而废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