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说连升,你这可是交了大运呀。”崔娃反而大喜,陈连升不解地问:“我这都输了,还谈什么大运?”
崔娃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千总大人不是亲自留了你吗?你有所不知,虽然我跟千总大人不熟,可千总大人的名声好得很,不仅为人仗义,而且乐善好施,这恩施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所以我说能被千总大人看上,这可是交了大运。”
陈连升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地说:“好听的话都被你说尽了,关键问题是我输了,我还有何颜面去施南府讨食?”
崔娃这就难解了,喃喃地说:“我看得出来,你跟我不一样,不想去酒坊打杂,但现在机会来了,你却又想放弃,我实在难懂得很!”
“算了,不说这事儿,时候也不早了,早点睡,明儿一早叫我。”陈连升一个翻身躺下,崔娃疑惑地问:“你想好了,真打算跟我去酒坊?”
“酒坊、施南府,其实哪儿都一样,有口粗茶淡饭就行!”陈连升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并非这么想,这一晚,他翻来覆去,更加难以合眼。
“仁义酒坊”是恩施城的百年老字号,远近闻名。掌柜姓田,名仁义,人如其名,侠骨心肠,非常仁义,所以这座酒坊才能屹立百年而不倒。
陈连升到了酒坊后,被安排去城区赶马车送酒,所以每日的工作倒不是很累。几天下来,他已经对城区的每角落都熟透了,渐渐的也结识了一些朋友。
施南府,千总府上,灯火通明。
尹英图在案桌上掩卷沉思,突然脑子里冒出了跟他在擂台上对打的年轻人的样子,自己明明让他来千总府,这几日过去,为何迟迟不见他人?难道他不是本城人?抑或是出了什么事?
这天晚上,陈连升往最后一家饭馆送酒之后出来,掌柜的亲自送他到门口,并叮嘱道:“麻烦回去转告田大掌柜,从明儿起,小店进货量需多加两成。”
“好嘞,有劳掌柜的,您先忙!”陈连升扬鞭赶马离去,在窄窄的巷子里留下了长长的影子。这条巷子一到晚上便阴森森的,陈连升本可走大街回酒坊,但走巷子快,他艺高人胆大,压根儿也不心虚。
陈连升吹着口哨,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声吼叫:“站住!”他抬眼看去,只见一群人正在追赶一个急速奔跑的身影,可还没来得及收眼,黑影人已经到了近前,他不知该如何避让,因为巷子很窄,仅能过一辆马车。
黑影人接近马车之时,突然飞身一跃,两只脚在巷子的围墙上“腾腾腾”地点了两下,便从陈连升头顶跃了过去。
陈连升没料到来者身手如此之好,正感诧异,前方又传来一声怒喝:“闪开,官差办案!”
陈连升仍然不知如何闪开,那几个官差的身手可就没那么灵活了,推推搡搡之间,倒惹得马匹蹄扬嘶鸣,整辆马车径直横在巷子中,把路堵了个严严实实,那些官差见过不去,也只好作罢,但把陈连升拉了下来。
“喂,臭小子,你竟敢妨碍官差办案,是不是不想活了?”领头者叫柴大木,他瞪着陈连升吼道,陈连升可不受怕,不卑不亢地说:“几位官爷,小人刚巧路过,没想到会阻挠大人办案,小人……”
“小什么人,本官现在怀疑你跟那盗贼是一伙的,跟我们走一趟吧。”柴大木说,陈连升道:“几位官爷,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柴大木手一挥,声色俱厉地质问道:“怎么着,是不是想拒捕呀?”
陈连升只好说:“那也得等我把马车送回酒坊再说……”
“不用了,一块儿押回去吧。”柴大木话音刚落,其手下不由分说便将陈连升紧紧围住。以陈连升的身手,本可轻松逃脱,但他不想惹是生非,只好遵从。
陈连升完全没料到这些人都是尹英图的手下,当他被带到尹英图面前时,四目相对,瞬间都认出了对方,也都愣了一下。
“千总,就是这小子坏了我们的大事,要不是这小子突然出现,今晚那采花大盗就折了。”柴大木没认出陈连升,所以完全没在意陈连升和尹英图的表情,没想到话音刚落,尹英图突然说:“本官有数,你们先出去吧。”
柴大木还想说什么,尹英图冷冷地说:“让你们先出去,没听见吗?”
柴大木只好无奈离去,尹英图围着他打量了一圈,然后笑着说:“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陈连升微微鞠躬道:“千总大人,失礼了!”
“如果本官没记错,那天擂台上,我让你来找我,为何没来?”
陈连升沉吟了一下才说:“败者为寇,小人既然已输,还有何脸面来见大人!”
尹英图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那为何今晚要阻拦官差办案?”
“小人巧合经过,并无心阻拦官差办案!”陈连升仍旧实话实说,尹英图却突然大笑了两声,继而又阴沉着脸说:“你虽无心,却坏了本千总的大事,可知罪?”
陈连升心中一紧,低垂着头不再应声。
尹英图转身背着他,道:“想要本官不治你的罪责,办法倒有一个。”
陈连升明白此时再如何辩驳都已无济于事,只好应道:“请大人明示!”
“你可知道今晚被你放走的是何人吗?”尹英图语气凝重地问,陈连升微微摇了摇头。尹英图叹息道,“那是个江洋大盗,不仅偷盗钱财,而且摧残良家妇女,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而成为受害者,无奈官府通缉了此人多年,一直无人知其名,也无人见其面,而且两年前突然失踪,最近才终于又在施南府出现。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这一次,本千总决不能再让他从眼皮底下给溜了!”
陈连升听了这话,心脏不禁微微颤抖起来,脑子里浮现出黑影人从他头顶飞过去的情景,忍不住说:“我见过那个盗贼。”
“什么,你见过他的面相?”
“那人身手很好,居然能飞檐走壁,我想一般人都不是他对手。”
尹英图双眉紧蹙,却又缓缓舒展开来,道:“你说得对,此人身手十分了得,要不然官府也不会通缉了这么多年,却仍然无法将之绳之以法!”
陈连升闭眼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说:“千总大人,我想我能助一臂之力。”
尹英图双眼一亮,却反问道:“为何突然又决定帮我?”
“今儿是我坏了您的事,就算是我放走了盗贼,将功赎罪。”陈连升挺着胸膛说,尹英图仰头大笑道:“我记得你叫陈连升,身手不错!”
“但我却输给了千总大人!”
“你并没有输。”尹英图此言一出,陈连升不禁愣住。
尹英图眼神迷离地说:“因为在当天的比武中,你向我打出一拳,本以为我会躲闪,但我没有,所以你在最后关头也收回了拳法,你是聪明人,同时也是个心肠不错的人,要不然最后的结果将会是两败俱伤,所以按理说,我们俩应该打成了平手!”
陈连升没想到就是那么短短的一招一式间,尹英图居然全然看透了他的心思,不禁对眼前人刮目相看,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拱手道:“千总大人,我服了!”
“你仅仅服我可不行,还得让我彻底的服你!”尹英图这话暗藏玄机,陈连升一时间没领会过来,尹英图见他疑惑不语,转身说,“坐,看茶!”
陈连升有些受宠若惊,尹英图却说:“小兄弟,你我今日虽为二次见面,但我却甚感相见恨晚。”
陈连升听了这话,更觉惭愧,又想自己有血案在身,更加不敢与之亲近,借故说:“承蒙千总大人赏识,但连升只是一介草民,无奈……”
“哎,你我辈分虽浅,此后就以兄弟相称,记得你曾说自己是鹤峰邬阳人,也不知在恩施有否亲朋好友,但不管如何,今后千总府上你便可随进随出,不受任何管制!”尹英图也是个性情中人,看人就靠一个“义气”字,但这话倒真让陈连升无言以对,甚至有些惶惶然,竟然有些口吃道:“千总大人,连升……”
尹英图大笑道:“兄弟,你我都是豪爽之人,也才能相交甚欢,客气的话就甭讲了。”
陈连升还是顾忌自己惹下血案一事,心想早晚都会暴露,想了想才说:“连升何德何能,千总大人这是太厚爱了。连升今晚大意放走盗贼,本该受罚,却没想反而成了您的座上宾。”
“你不说这话还好,既然话已出口,倒不如真就帮大哥一个忙。”尹英图毫不客气地说,陈连升猜出了话意,忙说:“这是连升分内之事,连升定然全力以赴,不将大盗带回,誓不为人。”
“兄台言重了,以兄台之身手,但凡兄台出手,管他何方神圣,也绝逃不脱施南府的地盘。”尹英图大为高兴,端起茶杯,“大哥以茶代酒敬兄台,待事成之后,大哥给你摆宴庆功!”
陈连升平白无故就接了这么大一棘手活儿,倒真让崔娃大吃一惊,惊惧地说:“你是不知道,听说这采花大盗可是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杀人不眨眼,施南府的官差都拿他没办法,就凭你自个儿能成吗?”
陈连升满不在乎地说:“我担心的可不是这个,而是该怎么找到此人。”
崔娃叹息道:“很多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你却还想往里钻,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酒坊虽然不及施南府,俸禄也不多,但也不至于要命呀。”
“谁说我要去施南府当差了,我答应千总帮忙抓采花大盗,那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那盗贼跑掉,要是我不亲手抓回来,就枉费了千总大人一番盛情。”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跟千总大人扯上关系。”
陈连升憨厚的笑道:“崔娃,你想多了,我这样做,正是不想以后跟官府扯上半点关系。”
崔娃摇头道:“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以后你慢慢就会懂了。”陈连升开始思忖如何抓捕采花大盗,不知不觉已进入梦乡,在梦里,他好像回到了撞见采花大盗的那条巷子,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逼视着自己,突然,手中长剑直取而来。他感觉脖子一凉,一股鲜血喷射而出……吓得他猛然睁开眼,出了一身冷汗。
话说这采花大盗自从那夜出没之后,便再也寻觅不着踪影,这可把陈连升急坏了,他每晚都故意从那条巷子经过,但再也无事发生。
柴大木得知尹英图居然派一个平头小百姓去捉拿朝廷要犯,明摆着是要夺他饭碗,这下也急了,找到尹英图面前就发了一顿牢骚。尹英图明白他的心思,虚怀若谷地说:“大木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说你顶着那么大个脑袋瓜怎么就不想事?”
柴大木是个粗人,哪能明白尹英图的心思,所以半天没吭声。
尹英图暗自一笑,接着说:“陈连升身手了得,就凭你能逮住他吗?那晚多好的机会都让你给错过了,你说……”
“大哥,你这话就是不再相信我了?”柴大木一心急就抢断了他的话,他摆了摆手道:“你错了。我让陈连升去抓采花大盗,那是因为他身手了得,就连我跟他对打也不一定能赢,那日我跟他在擂台上交过手,你不也亲眼见到了吗?”
柴大木仍然不快地说:“反正我就不信他能逮住大盗!”
“爹爹、大木哥,什么大盗呀?”突然,一个温柔、娇羞的声音从后屋传来,话音刚落,紧接着现出一个美丽的身影,只见此女貌若天仙,全身上下无不流露出超凡脱俗之气。
尹英图看到女儿,忙笑盈盈地说:“爹跟大木在聊公事,你又听见什么了?”
尹英姑撇嘴坏笑着说:“我就听见大木哥说什么大盗,爹,是不是又有大案呀?”
“哪有什么大案。”尹英图不想让女儿担心,柴大木也忙说:“我跟大哥在聊京师最近办的一起大案……”
“对对对,就是京师。”尹英图道,柴大木见机退下,尹英姑说:“爹,后日英姑要去云台观给娘请愿,您陪我去吧。”
尹英图想起近日手中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但又不好违了女儿,只好说:“爹近日公务繁忙,也不知能否抽身前往,后日再说吧。”
尹英姑又撇嘴道:“爹爹每日都忙,也不记得好久没陪女儿了。”
尹英图干笑道:“英姑都长大成人了,还要爹爹每日陪着吗?赶明儿爹为你寻得一处好人家,就有人替代爹爹照顾你了。”
“爹,您说什么呢。”尹英姑羞红脸跑开,尹英图看着女儿的背影,想起采花大盗的案子,又不禁陷入沉思。
今日是赶场的好日子,前往柳州城云台观的人接踵摩肩。
尹英姑坐在轿子里,偶尔扒开帘子往外看去,心中思念已故母亲,却没有半点看热闹的心情。
“小姐,快看那儿呀。”丫环青红突然喊道,尹英姑掀开帘子,看到一男子正在表演飞刀绝技,只见斧头、锋利菜刀、砍柴弯刀、杀猪尖刀等共四把飞刀在男子手中快速翻飞,时而头顶,时而腰间,时而又腿部,动作惊险却极为好看,惹得围观者阵阵叫好,很快就有人在盘中丢下碎银。
尹英姑也为此着了迷,走了很远还在扭头张望。
青红笑问道:“好玩吗小姐?”
“真好玩,可就是看着揪心!”尹英姑说。
“要是还没看够,呆会儿小姐落轿请愿后,青红再陪小姐来看。”
“咚……咚……”不远处寺庙已经传来优雅的撞钟声,钟声在山谷中悠然回响,余音不绝,不久后便已到了云台观外。
话说这云台观五进七殿,供大小佛像六十余尊,香火极其兴旺,殿前有六角亭、戏楼、看台等,还有柱联“白云瑞雪兆州地,玉竹苍松满旧城”。
尹英姑在青红的陪同下进了寺庙,然后跪地请愿,不久之后起身,往戏楼方向而行,便听见唱戏声,走近一看,只见大约三百余香客正坐在石桌旁看戏。
二人想坐下歇息看戏,却无奈没了好位置,只好出得庙门。尹英姑望见悠然青山,还有一条羊肠小道,不禁心血来潮,抬步便往上走去。
青红紧随其后,嘴里叫道:“小姐,你还要去庵里请愿吗?”
林子里凉爽怡人,尹英姑脚步轻快,像只小鸟似的蹦蹦跳跳便去了很远。
青红发现林子里没其他人,不禁有些担心,说:“小姐,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