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怕了便先回吧,在山下等我。”尹英姑很是享受如此的宁静,青红哪会先行离去,抬头望着苍天大树,心中却越发忐忑。
其实,这条羊肠小道一直通往天池岭,天池岭上建有尼姑庵,尼姑庵里的香火不如这云台观旺盛,香客极少,平日里也有少许客人,但不知为何今日连半个人影都未见。
终于到达尼姑庵,尹英姑又拜了大佛。
眼见得日头偏西,暮色低垂,尹英姑才想着该下山去。
“天快黑了,两位施主不如住上一晚,明日趁早再下山吧。”庵里的尼姑挽留道,尹英姑却拒绝了好意,执意要下山。
“小姐,要不我们住一晚再下山。”青红也附和道,尹英姑却说:“走的时候也没说要在山上过夜,一夜未归,也不告知一声,爹会担心的。”
青红无奈,紧跟在她身后,行至半山腰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阵凉风极速掠过,惶恐间一回头却空空如也。
尹英姑却浑然不知,还说道:“快走几步,要不就真天黑了!”话音刚落,青红却突然尖叫起来,尹英姑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蒙面人,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剑,顿时也被吓得魂飞魄散,但她毕竟是千总之女,从小受其影响,见多识广,此刻稳了稳情绪,怒声问道:“什么人,想干什么?”
蒙面人冷笑了两声,突然纵身跃起,向二人扑了过来。
二人见状,撒腿便跑,可感觉脚下如有千斤之重,一眨眼便被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嘿嘿,美人儿,爷爷今儿有口福了!”蒙面人淫笑了两声,伸手便想抓尹英姑,瘦弱的尹英姑紧缩着身子,吓得闭上了眼,本以为会惨遭不测,却突然发现自己并无大碍,又听见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这才敢睁开眼,放眼望去,只见暮色葱茏的林子之中,两个人影正在你来我往的打斗在一起,而且身形极快,根本无从分辨。
青红把尹英姑拦在身后,尹英姑却推开她站在了前面,急促的喘着气,眼中闪烁着又惊又喜的光,却并不急于离开,盯着正在打斗的方向,想看清搭救之人的面目。
“小姐,别看啦,快走吧。”青红着急催促道,尹英姑却不为所动,她虽也紧张,却并不害怕,在想此人究竟是她爹派来的还是半路英雄?
蒙面人正是采花大盗,他没想到将要得手之时,半路上却杀出了程咬金,加上对方身手了得,再斗下去也占不了便宜,故也无心恋战,纠缠了一番,故意卖了个破绽便遁入夜色溜之大吉。
出手相救者却是陈连升,寻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找到采花大盗的下落,岂能轻易让其逃脱,正要追上去,突然听见尹英姑叫道:“恩人,请留步!”陈连升就在顿足之时,采花大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头见小姐也已无事,于是转身往山下飞奔而去。
尹英姑张了张嘴,把话语咽回了肚里。
2、
陈连升回到千总署跟尹英图报信,尹英图虚惊一场,而后赞许地说:“我没看错人,今儿可多亏有你,难为你了!”
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尹英图暗中安排好的,他正是担忧女儿安危,才特意派陈连升暗中尾随,果不其然就出了事,幸好陈连升出手相救,否则定会酿成大祸。
陈连升却愧疚地说:“小人无能,可惜又让那采花大盗给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恩施便是此贼的葬生之地。”尹英图愤愤不平道,“只可惜施南府人虽众多,却无一人能真正帮得上我,要不然此贼早被灭了。”
陈连升闻出了其中意味,却故作没听见,转而说:“小姐是该回府了吧。”正说着,门外传来尹英姑的声音:“爹,我回来了!”
尹英图正想说什么,陈连升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忙道:“连升恳求大人暂且把此事瞒下。”
尹英图微微一顿,立即会意,赞许地说:“好,你先去吧。”
尹英姑进门的时候跟陈连升擦身而过,却见他也不是千总署的人,忍不住望着他的背影盯了半晌,好奇地问:“爹,有客人吗?”
尹英图故作随意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说:“路上一切可顺利?”此言一出,尹英姑便气不打一处来,把途中所遇变故一一说出,尹英图虽然早知变故,却仍故作恶声骂道:“岂有此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
“好了爹,女儿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不过我倒觉得奇怪,救我的到底会是何人?”尹英姑一路上都在想那人的背影,此时一说出来,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又不敢肯定,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救命之恩,也不知何日才能报答。”
陈连升送了一趟酒出去,每到一处,主家便跟他热情的闲聊,顷刻间便已成为老熟人了,可就在他回酒坊的路上,院里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是酒缸被砸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田仁义苍老的腔调:“使不得,使不得呀!”
“姓田的,你给我听好了,今儿本少爷就把话挑明了,从今往后,东、西两街的生意分开做,东街归你,西街归我们谭家,西街的过来买酒,你也不能卖,要是踩过了界,可别怪我不客气。”谭子尧是谭家的独子,谭家也以酿酒为营,可是同样的是卖酒,生意却偏偏赶不上田家,为了和气生财,田家接受了谭家的霸王协议,答应只在东街做生意,不插手西街的买卖,但西街的人又喜欢跑到“仁义酒坊”来买酒,所以谭家又坐不住了,这才派谭子尧上门找茬撒泼。
田仁义不想与人交恶,可对方咄咄逼人,这一次,他终于忍无可忍,颤抖着怒吼道:“欺人太甚,田某步步退却,你们谭家却步步紧逼,这是想要我这条老命吗?”
谭子尧仗着自己带来的狐朋狗友多,哪把田仁义放在眼里,听了此话,指着面前的酒缸呵斥道:“老子这次来就是要你的老命,既然你不识抬举,给我砸!”
“砰……”又一声脆响,一缸酒破缸而出,流了一地。
田仁义瞪着血红的眼睛,颤巍巍地指着谭子尧,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报官!”
谁知谭子尧更加有恃无恐,戏谑道:“谁不知道这恩施县的县太爷跟我爹私交甚好,你以为他会站在你这边吗?”
田仁义做了一辈子生意,从来都不愿跟官府打交道,此时更不知如何是好,谁知谭子尧更加得寸进尺,指着酒坊的伙计威胁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仁义酒坊撑不了多久,识相的就跟我走,谭家不会亏待你们,倘若不识抬举,往后休想在恩施混饭吃。”
所有人听见这话,全都慑于淫威,不敢吱声。
田仁义被气得气血攻心,险些晕倒,此时,憋了许久的崔娃突然站出来说:“你们也太欺负人了,老爷,您等着,我这就去报官,就不信施南府没有王法了。”
谭子尧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当出头鸟,立马双眼圆瞪,怒喝道:“给我打断他的狗腿,看他还敢不敢去报官。”他带来的人手持长棍向崔娃逼近,崔娃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谁知田仁义出面挡在他面前,厉声呵斥道:“我看谁敢乱来!”可是话音刚落,脑袋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棍,献血瞬间迷蒙了双眼,他支撑不住,缓缓倒下。
“不好了,要出人命了!”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谭子尧得意洋洋的看着这一切,突然感觉自己被人举过了头顶,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重重地扔了出去,轰隆一声砸在酒缸上,整个人瞬间就像散了架似的。
崔娃看到陈连升的时候欣喜不已。
陈连升站在院子中央,怒视着谭子尧那些呆若木鸡的手下,指着躺在地上的谭子尧骂道:“谁敢再来捣乱,我废了他,都给我滚。”
“还不快扶我起来!”谭子尧嘴里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嚷声,当他被人扶着,夹着尾巴逃出“仁义酒坊”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叫好声。
陈连升走到田仁义面前问:“老爷,您没事吧?”
田仁义摆了摆手道:“没事,我没事,刚才的事多亏了你……”
陈连升还是后悔自己出手太迟,崔娃在一边说:“这下好了,我看姓谭的也不敢再上门找麻烦。”
田仁义叹息道:“谭家仗势欺人,这次没占着便宜,绝不会就此罢休,长此以往,咱们仁义酒坊看来是撑不下去了。”
陈连升扶着田仁义进屋坐下,听田仁义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一说,也感觉事情不那么简单。
“没想到你身手居然如此了得,在我这儿,太委屈你了,从明儿起,你就别再出去送酒了!”
陈连升一听这话,以为田仁义是要辞退他,谁知田仁义笑道:“我可舍不得辞退像你这么能干的伙计,我的意思是从明儿起你就在酒坊干点别的轻松的事。”
陈连升忙说:“连升也就一把蛮力,这送酒的活路还真适合我,而且我这也刚跟酒家熟稔起来,您就让我继续干下去吧。”
“这个……”田仁义听他说得如此实诚,也不好勉强。陈连升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要借着送酒出去的机会找到采花大盗,又想起态度嚣张的谭子尧,忍不住问询起谭家跟县衙的关系。
田仁义无奈的叹息道:“谭家在恩施县也算是大户人家,名下产业众多,最近两年又办起了酒坊,视我们仁义酒坊为眼中钉,妄想除之而后快呀。唉,也怪咱们仁义酒坊出产的巴硒贡酒常年供给朝廷,谭家眼红,一心想要吞下这块肥肉……”
巴硒贡酒是朝廷的特供酒,因为酿酒之水取自一个神秘洞穴,水中富含一种叫“硒”的物质,据传此种物质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故上至皇亲贵族,下达平头百姓均对其情有独钟。
“谭家用心何其险恶,不仅仅是要取代仁义酒坊成为朝廷的特供酒坊,更想霸占取水之地……”田仁义唉声叹息道,只是陈连升从未听说过“硒”这种独特的东西,“据说这种叫‘硒’的东西是一个洋人发现的,能延年益寿,因十分罕见,故万分珍贵。”
陈连升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这才是最大的症结所在,但他心中仍然有个疑问,不知田仁义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西洋的玩意儿,田仁义爽朗地说:“犬子在英伦求学,每次归来都会跟我大谈‘硒’的裨益,恩施县古来便为巴蜀之地,而且取水之地正含有这种叫‘硒’的玩意儿。”
“怪不得,少爷也真是奇人啊。”陈连升叹息道,田仁义讪笑道:“什么奇人,也就喝了点洋墨水。”
陈连升也从崔娃嘴里略微听闻一些传言,当即愤然骂道:“谭家欺人太甚。田老爷,您放心,只要有我在,谭家的人就绝不敢再踏进仁义酒坊半步。”
这晚,柴大木和众兄弟正在客栈喝酒,见陈连升送酒进来,不禁眼前一亮,冲手下兄弟耳语了一阵,然后一人起身向着门口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突然脚下一滑,顺势撞向陈连升,陈连升猝不及防,手上提着的两罐酒险些脱手飞去,但他下盘极稳,整个人快要撞上大门的时候,陡然一个转身,又一个箭步跨到桌前,便将两罐酒稳稳地放在了桌上。
柴大木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
陈连升装作没看到他似的,放下酒后想径直离去,可没想到被叫住了:“你站住!”他停下脚步,等柴大木走到近前,然后才故作惊喜地叫道:“原来是柴捕头。”
柴大木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轻蔑的口吻说:“还真有两下子,怪不得这么快便成了千总大人的座上宾,只可惜啊,当个送酒的下等伙计还真是委屈你了!”
陈连升听了这带刺的话语,满不在乎地笑道:“连升本就是草民,那是千总大人高看我了!”
“对,我也这么认为,你说你一个酒坊的伙计,就凭那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蒙蔽了千总大人,看来你嘴上的功夫可比你的身手要厉害百倍呀!”柴大木极尽讽刺之言,陈连升却不愠不怒地回应道:“柴捕头慢喝,不过酒坊要打烊了,连升得先行一步。”
柴大木摸着脸冷笑道:“小兄弟,少走夜路,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撞到鬼,要是被鬼附身,我可救不了你。”
“多谢了,连升没做亏心事,就算有鬼,见着我也得绕道走。”陈连升说完这话便径直离去,走在夜色中,想着柴大木最后的话,又想起自己在邬阳关犯下的血案,不禁脊背一凉。
马车在漆黑的街道上慢慢悠悠的游荡着,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不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天罡物燥小心火烛!”
陈连升正悠然自得的享受如此宁静的夜晚,突然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几个人影,惊得马匹扬蹄嘶鸣,宁静的夜空瞬间受到惊扰,也变得烦躁起来。
陈连升不知来者何人,但他意识来者不善,所以做好了应对准备。
“唰”一声响,每个黑衣人手中都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不约而同向前围攻过来,陈连升奋力一挥马鞭,冲在最前面的人始料不及,被抽得飞身跃起,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其他人并未因此而停下脚步,很快就冲到了近前。
陈连升跳下马车,左右开弓,一条马鞭被耍得呼呼作响,打得那些家伙根本近不了身,一个个躺在地上大呼小叫。可他身手再好,也难敌众多敌手,突然一人从背后飞身扑来,紧紧抱住了他双腿,他一时动弹不得,面对众多敌手,还是被一刀砍在左臂上。
陈连升屏住呼吸,忍住剧痛,大吼一声踢飞了脚下之人,聚全身之力于马鞭上,凡是被碰到便再也无法起身。他打倒最后一个人,踩在脚下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呸,老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最好杀了我!”
陈连升很清楚自己问不出什么,但又不甘心,所以脚下一用劲,那小子又发出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然后便没了声息。他转身上马的时候,一直躲在暗处的偷窥者眼中闪出一丝狼似的冷光,然后隐入夜色之中。
陈连升正要离去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待人走进,才发现是柴大木带着一群部下急匆匆而来。柴大木看见倒在地上的那么多人,张开双手拦住了部下,自个儿上前去翻看了其中一人,见人还没死,这才舒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看来我们又错过了一场大戏。怎么着,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