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爷爷居住的小房子到另外一个村子的理发店,大约是一个半公里的距离,爷爷有一个拐杖,上面龙的痕迹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不堪了,爷爷将它当做是宝物一样收藏着,听说那是奶奶托人定制给她的,而奶奶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也许爷爷一直在想奶奶,那个年纪的我根本就不懂,只是觉得奶奶走了,整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崩溃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让我感到害怕。每当有亲戚去世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会在夜晚的时候,突然间睁开眼睛,看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情况,那个时候的我害怕死亡。
那个时候,土路还没有修成水泥,周围都没有大的建筑,那是一排柳树和杏树相间的道路,爷爷一手撑着拐杖,另外一只手放在爱因的手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的手粗糙却很有温度,鞋子穿了好多年依然不舍得扔掉。
爷爷说,爸爸有他的遗传因素,爱因在祠堂看过祖爷爷的照片,他跟爷爷很像,而爸爸跟爷爷也很像,三代务农的家族里早已然没有了当年战死沙场的霸气,更多的是勤勤恳恳,总是有着很淳朴善良的遗传。比如勤俭节约,不断奋斗,总来的说就是为了能够生活得更加美好。
阳光灿烂的日子是最适合晒稻谷的,我们所住的类似于四合院的土楼里,外面栽种着三棵杨桃树,那是洪水的时候隔壁大伯和年纪十三岁的父亲种下的,如今已经亭亭直立了,每年都能有酸酸甜甜的杨桃可以吃,爷爷吃的时候也会感到酸,眯起眼睛,整个脸皮就皱起来了。
庭院朝阳,记忆中的爷爷挽起裤腿,脸上有些红斑,那是种庄稼时被阳关炙烤后留下的痕迹,他眼睛炯炯有神,看着眼前的稻谷就像是看着金子一样,老一辈的人总是害怕饥饿,为了食物不怕辛劳甚至直面死亡。
我们继续往前走着,面对前来的人,爷爷打着招呼,并向人介绍说爱因是他的孙女,来人都会说,“哦,孙女都这么大了。”爷爷很高兴听到这些话,总是一脸满意的表情,儿孙满堂也许就是爷爷最大的愿望了。
突然间,他停了下来。
“如果爷爷离开了,你千万不要哭,爷爷曾经是个国民党,但是我依然很想念那些战友,如果你能够帮我找到我的战友,那该多好。”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只是使劲点了点头,很多有含义的话我都没有办法理解,总是觉得我所爱的人说出的话就是珍贵的。
爷爷留给了爱因一个生锈的笛子,和一摞老旧的照片,在一张比较清晰的照片中,爱因看到英俊的爷爷戴着军帽,意气风发。
剪头发的伯伯对爷爷很是尊重,仿佛他也看到了老人最后的仪容似的,爱因偷偷看到他脸上有些泪花,理发店开在大江边,江涛汹涌,一开窗一阵风吹来,爷爷微笑着看着窗外,头发和胡须被整理得特别有精神。
爷爷的遗照是微笑的,艾因却心情格外沉重,半个月后爷爷离开了,她没有留任何的眼泪,只记得在去修剪头发的路上,爷爷都有说有笑的,他说。
“我离开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哭,爷爷不想你伤心,我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继续活着。”
凌晨三点钟,一股暖和将艾因唤醒,带有烟囱的厨房开始冒烟。那个时候天空仍然高挂着闪烁的星星,就像是还没有入睡的孩子最为明亮的眼睛,那是爱因感到最为温和的日子,新鲜的空气点缀了整片天空,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厨房灶台下柴下生活,每一朵火花都仿佛会说话的精灵,闪着红光蓝光,将大铁锅里的水慢慢煮沸。锅里面是父亲白天开船从江里打捞的‘剌’,这种贝壳类在那个时间段成为了我家生活费用的主要来源。
在滚烫得能够发出哭泣声音的大锅里,‘剌’中的贝壳和肉分开了,用编织的大漏勺将肉捞起,这些不过十五六斤重的‘剌’肉,随后即将放在我和母亲的自行车上,骑车两个多小时到达有需求的市场。
黑夜中,灰暗的路灯,寂静的小镇里,偶尔趴在地面上的鸟儿,以及爱因那总是发出‘哐当哐当’响声的自行车,总是成为了这个时候的主宰,没有任何一辆具有尾气排放能力的车子,那个时候爱因刚好上小学三年级,那个时候的梦想就是能够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挂上胸口的笛子重新被吹响了。
总是带有忧愁的父亲,总是一脸沮丧的样子,对于他来说,梦想就是孩子能够有所成就,我常说我会让我那一个字都不认识的父亲一辈子骄傲,那个时候不懂事的我总是觉得父亲不能带给我任何的帮助,甚至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办法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