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送走鱼缸这天,天竟然很晴朗,晴朗得不怀好意。冬日的天幕低矮,于淡蓝中透出些许灰白来,实在乏味。前年的冬天,我和老婆不约而同地都有了爱好。我开始上网,她迷恋养鱼。你不能不佩服古人的睿智,比方说:与其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我全身心地去泡网,她则忘情地去养鱼。女人对我的爱好嗤之以鼻,极其霸道的叫我服从于她的爱好。看来我一直在低估女人,梳妆打扮只是生活的一个侧面,人家也要陶冶情操呢。
老婆讨厌金鱼,她认为金鱼简直丑陋到了极点,热情得像火一样燃烧。然而东北的严寒却是实际的,实际到冰天雪地,甚至像小刀子样来割你的肉皮。养鱼特别是养热带鱼很是复杂,不厌其烦地去宠物市场考察,才下决心买几对神仙鱼,俗称七彩燕的那种。买之前要配置好鱼缸,还要准备给氧泵加热器等鱼具,然后要将鱼缸里的水困好。记得是雪后初霁的周六,街道溜明铮亮的泛着白光,我们拉扯着去买鱼,小心翼翼地行走。热带鱼装在塑料袋里,贴胸放于我的怀中,外面是裹紧了的棉袄。不知道塑料袋里鱼们是否感到了不安,凉冰冰的,软塌塌的,伴着我的心跳,挺暧昧的。
无论什么网都和鱼有必然联系。那个冬天,她忙着养鱼,我忙着泡网,各自专注于自己的喜好。彼此的心理会平衡吧,我暗想。我喜欢老婆孩子,爱屋及乌,由衷赞赏她们所喜欢的事情。看她们大呼小叫的样子,我感觉到了安稳。偌大的鱼缸放在客厅里面,正对着沙发。不上网时就躺在沙发里,看鱼们慢条斯理地游弋,看夸张的鱼鳍像风筝样的飘动。配上灯光,那效果还是很美的,恍如海底世界龙王府邸。美丽历来都是有代价的,大冷的天,老婆缠磨我陪她去买鱼虫,鱼们能否吃饱简直成了头等大事。女儿也过来凑热闹,揪我的袖子,伏在耳边大叫走啊走。冰天雪地的,娘俩兴高采烈,全然不惧两腮冻的嫣红,活像秋天枝头的红苹果。鱼们在天天长大,而我却老气横秋,在悄悄地老去,我有些嫉妒鱼缸里的家伙了。想的久了,就觉得自己也是热带鱼了。冬天冷啊,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不是热带鱼是什么?既然我是热带鱼了,房间就是鱼缸了,当然房间要有暖气的,就像鱼缸要有加热器一样。我真的是一条鱼了,在网络的水底,忧郁而懒散游来游去,却摆不起一星点儿的浪花。
观赏文静的燕鱼儿,就像躲在被窝里看书那样舒服。我密切地观察七彩燕们,打量鱼身上怪异的色彩,凝视鱼无邪的眼神,鱼们显得很绅士很有教养,也很单纯。趴在鱼缸上时,感觉挺孤独的,热带鱼从来不认真看我,这使得我深以为自己可怜,也体会到孤独仿佛空气样无时不在。鱼们矜持地游弋,气度不凡,举止高雅,无所事事又洋洋自得的样子。总体上说,鱼们是热爱生活的,这一点从它们自愿意配对上不难得出结论。鱼们出双入对,让人想起悠扬的华尔兹舞曲。鱼们的表情却很朴实,并不含情脉脉或者喁喁私语,海誓山盟是通过动作来实现,比较纠缠比较腻歪,其实他们可能是兄妹呢。雄鱼们要定期不定期地决斗一下,好在还比较克制,点到为止而已,没发现有太残忍的事件发生。有一阵日子,我老是盼望着大鱼能生小鱼,要不产卵也行,可是什么也没有。
魅力从不与时间成正比,热带鱼渐渐被冷落了,两年之后的冬天,我们不会再拿鱼来向客人炫耀。老婆孩子不大关心七彩燕了,我也是,鱼的事情终于趋向遗忘。好在鱼们特别能忍饥挨饿,而且毫无怨言。我们经常忘记买鱼虫,主要是没有耐心去买,热带鱼们只好长久地绝食,坚持坚持再坚持,瘦成了非常骨感的体形。热带鱼是很笨的动物,不会说笑,当然也不哭,脸上也无法挂着泪水。想到这一层,就提醒老婆说你怎么不喂鱼了呢?女人反而批评我,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的干活呀。她始终不肯认错,惹急时杏眼圆睁,强调:“哪有功夫啊,没见我忙吗?”呵呵,忙成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鱼缸里的水理直气壮地变绿变黑,直到鱼们身上出现了白斑。七彩燕们终于放下了挺贵族的架子,气息奄奄蜷伏喘息,不在四处游动。接二连三的有鱼逝世了,我们因此而沮丧。
老婆终于承认了她的无能,叹气:“可也是,连你们俩都没养好,甭说养鱼了。”
这是个极不恰当的比喻,我却装得很赞同,脑袋点成啄米鸡样,建议:“送人吧。”
“那,送给我人吧。”她说。
这个冬天还没有积雪,也许会是暖冬了。鱼缸和鱼送给了内弟,客厅显得落寞起来,只有电视机呜噜哗啦地乱嚷,一时不太习惯。反正热带鱼没了,但是我的想念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