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谁哭
你对谁笑
哭哭笑笑一世恩仇了
你爱也哭
你恨也笑
前缘今朝相逢太年少
在大荒山一个遍布低矮灌木的山沟里,多日来,文萱就像一颗孤魂,随了野风到处飘,转来转去,还是在水族地界,不时传来水族搜寻他的喊叫声。他不吃不喝,也不想离开这里,他能听到蓼水河在山外流淌的声音。那条养育了他,给了他无穷乐趣的河流已长在了他心上,他无法立即把这颗心从蓼水河上摘走。
文萱的嘴上长满了血泡,他身上围的那条床帐被撕扯的只剩了几条,但他舍不得离开这里。他在小憩,他的眼睛睡着了,只留一只耳朵听着周围水族士兵的动静。
当他的手无意中碰到腰间那枚白剑时,桑启大王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他的心就会滴出血来。他默念着:无论你是否也抛弃我,你永远是我的父王,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他好像看到小蓉欢快地朝他跑来,但只是梦境而已。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个不停,“人”字?长这么大,他从没研究过自己的手,自己手上这一撇一捺就叫做“人”字吗?水族其它成员的手上包括其它各族的手上竟然没有。就因为这点点的特殊,自己就被这个世界所不容吗?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从哪里来?我该到哪里去?他反复地问自己。
他真想一刀把那个“人”字削平了,或者一斧把自己的手砍下。
如今,他面前不是搜寻他的水族,是狼。
他下不了决心杀死它们,他的孤单让他有了与狼亲近的冲动,但他也不想被吃掉,他只是赶跑它们。他的宽容引来了上百只狼。四周都是闪烁的狼的眼睛。
狼群更贴近了他。有一头狼还在他的腿上蹭了蹭脖子,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熟了。它的尖牙雪白发亮。
他轻轻一笑,也露出自己的牙齿,那牙齿洁白的亮光与狼牙辉映。
就在这时,只听有水族士兵在不远处喊:“他就躲在这里,这树枝上挂的这片布就是他身上掉下来的。”
“我们怎么办?我们捉不住他的,他的斧头太厉害。”
“我们可以烧他,我们干脆把这个山沟烧干净算了,连只蚊子也不剩。”
“好啊,点火。”
浓烟瞬间冒出来,烈焰随了风势滚滚而至,群狼奔逃。
文萱也随狼逆风狂奔。后来他与狼群跑散了,终于跑到了蓼水河边。
他无精打采地坐在河边休息。就在这时,一枚飞箭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以为水族又追上来了,他惊愕地站起身,却原来是水族的几个士兵在小首领赤炎的带领下正对一个青年和一位老者进行围攻。这青年身材高大,浓眉凤眼,气势非凡。他手持一枚细长的青龙剑,护卫着一位受伤的老者,这老者眉须皆白,看样子没有武功。
这青年只是招架而不给对方致命的打击。但他的眉间已隐了浓浓的杀气。
“我们父子二人此次前来,未带一兵一卒,只是为了面见桑启大王;为了尽我们一点微薄的心意,我们还带了一块美玉想献给美菡娘娘。不知贵族为什么要兵戈相见?”老者问道。
“我们水族如今是大首领赤茇掌管全族事物,赤大首领说了,你们是类人族,我们水族不想与任何关乎人字的族类打交道。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你们私自闯入我族境地,实在是对我族的侵犯。因此,为了表明与人类绝缘的态度,我们是连你们类人族也不放过了。”
“桑启大王一向行侠仗义,宽厚仁慈,美名远扬。你刚才所讲,肯定不是桑启大王的意思。”老者说道。
“赤大首领的决策一样英明,你们快滚吧。”赤炎不屑地说道。
“水族何故变得这样不通情理?水族危矣。”老者摇头叹息。
“危矣的是你们,不是我们水族。”赤炎说罢,继续率众袭击老者和青年。
文萱久居水族,实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类人族,桑启大王和美菡娘娘未曾提起过。
据说,这类人族的掌心里也有一些掌纹,但是纹理混乱,不如人类的掌纹特征分明。远古时候,当世各族为了彻底消灭人类的影响,连易与人类相混的类人族也要斩尽杀绝。是水族先王号召众族,放过类人族,让他们在大雪山以东很遥远的地带繁衍,不许参与各族事物。这类人族发展至今,已非常强大。为感激水族的保全,为了树立类人族在各族心中的地位,为了扩展类人族对世界的影响,如今,他们的族长亲自带了儿子来拜见桑启大王。为了表示诚意,他没带一兵一卒。
“爹爹,我要杀了他们。”青年道。
“不行,我们绝不能伤害桑启大王的手下。”老者答。
“但是水族已易主,桑启大王已与他们没关系了,我还是杀死他们吧。否则,太让他们小看我们类人族了。”
“不,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们不能滥杀。”
青年忍了气和老者边招架边退。就在此时,天有不测风云,一块巨石呼喇喇从山上滚落,正好面向着赤炎冲下来,赤炎眼尖,撤剑便逃。而那青年的全部精力都在对手身上,又是背对着巨石而立,等听到这巨石滚动之声,已为时太晚。巨石一下子撞在青年身上,他“哎呀”一声,被砸倒了。石头压住了青年的腿。
这正乐坏了赤炎,他领士兵又杀回来,把这老者和这不能动的青年捆在一起,手持棍棒对这老者和青年进行殴打。老者的头上有鲜血流下来,滴到身下的草上。青年的腿被压在那块滑落的山石下面,他努力挣脱也挣不出来,赤炎挥起了藤条奋力向青年的脸抽打,青年咬牙忍着,不露半点哀求之色。
“你们这些无知小族,就该从世上消失!”赤炎边打边骂。
“桑启大王,你在哪里?我们一片诚意而来,竟受如此污辱。美菡娘娘,你快为我们作主啊。”老者激动地喊着。
“放屁,我看你们装模作样,倒像是来查看我们地形的奸细。我们赤茇大首领有令,不能放你们下山。”赤炎脸上的几块肉愤怒地跳动。
“如果我不是被这滚落的山石压住,我一定把你们杀得一个不留。”青年瞪着血红的眼睛。
“把他们打死算子。谁也不知他们来过。管他是哪个族的。管他有没有诚意。宁可误杀100个,也不放过一个外族的奸细。”藤条继续向青年和老者挥去。老者已奄奄一息,青年紧咬着牙,忍着藤条的击打。
见老者提到桑启大王,文萱内心非常痛苦。文萱不理解赤茇大首领的作法。他想,如果桑启大王在世,一定不会这样对待类人族的。他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正义和怜悯:赤茇大首领的手下也太过分了。
想到此,文萱走上前去,直接走到那块大石头面前,轻轻地一抬一推,那块大石头滚了出去。他虽然并没有向赤炎等滚这块巨石,但赤炎等也吓得跑开来。
那个青年的腿终于得到了解放。他抱着巨疼的腿,咧着嘴冲文萱一笑:“我叫天龙,您的大恩日后必报!”随即,他“腾”地站了起来。文萱实没想到这青年受了这巨石的一击,还能站起来。这小伙子举起青龙剑迅速冲向赤炎,赤炎举剑相迎,两个在山石间大战,赤炎的手下小兵也都前来助战。此时,天龙杀机大动,这青龙剑龙威焕发,雄风凛冽,咄咄逼人;这赤炎远不是天龙的对手。只见天龙手起剑落,赤炎的一条臂膀险些被砍断,赤炎疼得滚在地上。文萱抽出腰间白剑,一剑挥出,这天龙的剑被磕飞。青年愣了一下,捡起自己的剑,笑道:“好功夫!你救了我,为何又不允许我杀了这些水族?”
“我并没救你,我只是搬起了一块石头而已。”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天龙不解地问文萱。在他眼里,文萱高大挺拔,衣服破烂,手持大斧,目光冷峻,脾气古怪,不知是何来历。
“我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你再敢把你的剑在此舞动,我就不客气了。”
“瞧你这白剑剑形,乃水族之物。你若是水族,为何要救他?为何不杀死这个家伙?”赤炎托着疼痛的胳膊说。
“这剑是水族之剑。有这剑在,你们性命无忧,你别再跟我啰嗦了。”文萱看着手中白剑,想到父王之爱,心中难过,他把白剑重新放回腰间。
“请问大侠,你是哪族?”天龙问道。
“我是人类。”
“你?……”天龙惊讶地张大了嘴。
“对了,他正是我们要抓的人,你们快抓他。抓住了他,我们赤茇大首领肯定会让你们上山的。你们就可以见到美菡娘娘了。”赤炎对天龙说道。
这赤炎是第一次见长大的文萱,因此,他不认识文萱了;而对于那个在蓼水河边戏水的小孩子文萱,他是相当熟悉的。
“天龙,我们走吧。我们快走吧。”那老者站起身拉着天龙走。
“爹爹,这人与我们是什么关系?”天龙问老者。老者长叹一声:“他是我们的敌人。我族世代受其连累,这世上如果没有过人类,我们类人族便可以逍遥天下。可是……唉,快走吧,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们这次来的真不是时候。快走。”说完,老者拉起天龙飞速向山下跑去。天龙兀自回头观望。望这个一手可以掀起巨石的人。
……
“人类真的这样可恨吗?”文萱迷惑自问。
“快抓住他呀——”不知何时,漫山遍野都是要抓文萱的水族士兵。文萱手提巨斧,面无表情,想到自己已不是水族,心情沉痛,像有针扎一样。此时已再无退路。前面是众多的水族士兵,他不能伤害他们;后面是一高高的悬崖,他纵身一跃飞落悬崖。
如果能一死,此生便爱恨全销。
他呼呼地落下去,一棵松树挡了他一下,他的斧子太重了,又继续下落。
崖下有细水流过。软软的沙子铺在水底。
也不知随了河水漂了多长时间,水族在他身后远去了。河水把他冲到了一片沙滩上。他提了斧头,上岸飞奔,茫无方向,随性而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似一个发疯的野兽。日夜兼行,风吹雨淋全然不觉,似要走到天边才罢休。直到他一头栽倒,昏然睡去。
太阳暖暖地照着他,有一只黄鸟在他脸上轻轻啄了几下,仿佛是小蓉拿着一棵稗草在逗他。他又像听到小蓉的脚步声远去了,他急忙醒来:“小蓉,小蓉……”他叫着。一定是娘派小蓉来找他了,可他却睡着了,他奋力往前飞跑,朝着小蓉脚步声远去的方向,一直奔到了太阳落山,也没有找到小蓉的影子。他失望地跌坐在草地上,遥望远山,他不知自己来到了哪里,也不知还是不是水族地界。
整个世界成了他一个人的,他感到无边的孤寂。他突然想找谁来打仗,如果兽猗现在出现的话,该多好啊。他可以和他痛痛快快打一仗,他不再顾忌什么了,他一定打得很开心,他的蚂蚁神功,一定会让他心服口服。可是,想归想,这里,除了树上的莺啼,草丛里的虫鸣,什么也没有。他躺在草地上,又昏睡过去。睡觉多好啊,忘记了一切烦恼,并且可以见到小蓉,小蓉的呵斥是那么亲切动听。他不愿意再醒来。
第二天拂晓,他又感到有谁在轻轻地抚摸他的脸,痒痒的,他一动不敢动,怕惊飞了这美好的感觉。他轻轻睁开眼睛,可是,什么也没有。有婉转的鸟鸣从不远的一棵树上传来。随后,又有叽喳的和鸣。在清晨紫色的薄雾中,在阳光洒落的树荫间,这对唱的双鸟,轻松愉悦,连树上的叶子,也带了音乐,闪烁着奇妙的光辉。
那鸟儿呼啦啦又飞落下来,落在他前边的一方草地上。只见这鸟儿遍身的羽毛为黄色,泛出金子样的光,只翅尖点缀了一点点黑;尖尖的小嘴红宝石样,一边鸣唱,一边回首观望,神情乖巧。顺了它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前方的树叶间一阵簌簌摇动,有“咯咯”的笑声银铃样落下来,随之飘落的还有一个美妙的少女。这女子笑靥如花,一身淡绿而薄如蝉翼的裙子,掩映在树叶间,如不细看,以为她是某些树的影子。
“原来,你说的是他呀。这个倒霉的家伙,是从哪儿来的呢?”女孩儿边说边笑。
黄鸟展翅跃到她的肩上,撒娇欢唱。她抚一抚它的羽毛,它呼啦飞上了蓝天,转眼不见了。
她轻轻走近他,俯下身探看:“倒霉的东西,你还活着吗?”
“我当然活着。”文萱一挺腰坐起来。这下可把那少女吓了一跳,急忙退了两步:“我还以为是个死尸呢。吓死我了。”
文萱自己也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连日来东奔西跑,他都没顾上看自己一眼。自己身上糊了许多泥,只剩一小片床帐遮体。他不禁有些难堪。但看那少女却似见惯了这装束一般,没半点惊奇。
“你是谁啊?”少女仰头问道。在她眼里,文萱就是外面来的普普通通一个流浪汉,但这个流浪汉的脑子里肯定有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她是喜欢听故事的。她从没走出过这片丛林。
“我是我自己,你是谁啊?”
“你这名字可真怪。不过,也挺好听。我叫香栀,谁都知道我的名字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傻子吗?”
“当傻子不是很好吗?”
“看来你可真是个傻子啦。你从哪来呀?”
“这是什么地方啊?”文萱懵懂四顾。
“哎呀,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那你来这干什么呀?”女孩儿睁着吃惊的大眼睛,笑容灿烂。
“我是偶然跑到这来的。”
“噢,难怪你不知道,一看就是个外来的。这里是树族。我是大族长铜木桢和二族长铁木樗共同的女儿。你明白了吧?”
“噢……”文萱曾听说过树族的一些事,可从没太留心,也没听说过树族的这个女孩。他诧异自己竟然跑到树族来了。树族与水族相隔许多山山水水,自己如何跑了这样远?自己做梦一样就离开了水族。他心中感慨万千,一时讲不出话来。
“喂,傻子,你是哪个族的?不会是兽族的吧?”少女微蹙了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是,我自成一族,我也不知自己是哪个族的。”
“呀,那谁生的你呀?”
“生我的生我之后就扔掉我了。”
“那谁养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