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放学,不见黑狗子,便屋前屋后扯起尖嗓子,唷!唷!的唤。
大燃并没在意。吃晚饭儿子说黑狗子不见了,大燃有点慌,便急得大楼上下,前院后院以及计生服务站与公厕处,只要是黑狗子常去的地方,找遍了依然不见,眼看天快黑了,儿子与大燃回来,像霜打焉了的茄子。
老婆水秀根本不在乎,她在家一边收洗,一边哼着庞龙的歌,亲爱的,你慢慢飞,……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大燃连问她几声,黑狗子呢?水秀爱理不理的样子,我么晓得呢,丢就丢了。不就是一只狗么。大燃气得瞪了她一眼,水秀的目光很快地移开。大燃觉得老婆水秀这个神情像有么事瞒着,便试探地问。
嗳!是不是你送给谁了?
鬼扯!一只狗不见了,你这么上心,我回娘家几天也没见你这么挂欠,我还不如你家一只狗了。水秀反将道。大燃听了便蹙着眉头又去寻找。一天,二天,三天过去了,连个狗馊也没看到,看着儿子与大燃失望与沮丧的样子,水秀偷偷地捂着嘴幸灾乐祸的吃笑。没有黑狗子在身边,大燃觉得很不自在,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特别是晚饭后,与黑狗子在院子里散步的习惯,大燃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思忖着,除了去食堂,大院背后,还有就是厕所边上的自家的薯地里,它还能去哪里呢。
这段时间正播《大长今》,水秀也是个韩剧迷,到了播出时间,大燃还拿着个遥控器把画面翻来翻去的,一时进房,又一时到客厅,这个情绪影响了老婆要看的电视,老婆忍不住了气冲冲地说:
“神经啦!晃来晃去的,没事就去厕所边锄薯草!”
大燃听了,倒提醒了他,想了想,也该去自家的薯地看看,黑狗子常到那里去屙狗屎的。便扛着锄头出去了,刚过厕所转角,碰着乡长孟奎全,背里大家叫他猛锤钱。这诨名是当年在小乡带计生专班时获得的。征收超生子女费工作是件啃骨头的事。农村老百姓困难,要人出钱,如刀割肉。有的硬着抗,有的软着拖,有的躲逃。他胆大敢为,亲自拿着八磅锤子,专捶计划生育钉子户的水泥平顶和墙角。在这一带便威名远播。大燃正要打招呼,没想到乡长突然伸手过来挽着他的肩,那亲近的样子让大燃感觉到有点惶恐。因为大燃从未与乡长挨得这么近,孟乡长一脸醉意,几根稀拉的胡须像豺狗背上的毛一样红。他打了个嗝说,娘的!县副书记酒量了得,老子敬三盏五粮液都没放倒他。那样子像在炫耀自己。
大燃不得不忙把肩上的锄头换到右手,怕锄柄戳着孟乡长的脸。下意识地用食指横在自己的大鼻子下。堵着那汹涌而来的烟酒的腐味。孟乡长说了半天,大燃才听清楚原来是食堂转包的事。最后,孟乡长的手像抡大炮锤似的在空中一挥,意思是,你去!去去吧!
大燃发觉孟乡长有点喝高了。想着就到了地头。大燃放下锄头望了望,没有看到黑狗子半个毛影。却在低头失望中,发现地角上一遍青葱的薯藤被蹂踏得蔫蔫的了。大燃的心隐隐好疼。以为是牛踩了,便蹲下来轻轻地把蔫薯藤蔓一一扶好,但察觉不像,地上堆叠像是人的鞋脚印。心里觉得奇怪,谁到这个僻静的地方来呢?便站起来一望,无意中发现隔河沟的田野上,远处有一个穿着粉红色上衣的女子影儿闪进一遍茂密的玉米地里。那动态有点眼熟。但大燃一时想不起来。也没细想。锄完薯草,夜幕已降临了,家属楼的窗口不知什么时候透射出昏黄的灯光来。
大燃回来的路上,碰着乡政府小车司机的老婆秋英从食堂出来。
秋英说:“乡长叫你明天来食堂跟我们办移交的。”
大燃啊!了声,便问:“你不包了。”
秋英气鼓鼓地说:
“包去死呀!伤透了!你不是不知道,这两年来的招待费没结清不说,今春以来一分钱也没拔。
大燃不好说得此事,含含糊糊地跟着啊!了两句,便问谁来承包?秋英显得懒回答。
对于这个情况,大燃略知一二,也跟乡长汇报过多次,可乡长根本不当回事,有钱没钱的时候总是拖,掉你的味口。去年实在是拖不过去了。只好把民政的救济糗米给抵账。有钱来了,找乡长要钱时秋英也晓得给条烟给乡长。乡长嘴里一边说,你这是搞么事?想让乡长犯错误呀!以后不要这样搞了。但说归说,手还是伸过来了。
但乡长每次像挤牙膏似的。给一点后,对食堂要求特别多,你还得应付好会议餐,招待餐,职工的伙食补贴费等等,这一点钱真是杯水车薪。还一点猪肉帐就没了。于是,秋英越想越来气,便暗地里与孟乡长周旋较劲,你掐我的脖子,我就扯你的鸡巴淡。到了有大点领导来了,就找乡长哭穷叫苦,说食堂揭不开锅了,么办?这急骨眼上将孟乡长一军,可说击中了他的软肋。这时,乡长就装出一脸的痛苦,很不情愿地叫秋英到出纳那里去支点钱。大军觉得这样做事有点弊气。周末,按惯例开车去接市党校学习的刘书记,路上大军便发牢骚,说起食堂的事,说找乡长要钱像割他身上的肉。
书记安慰他,他就是那个抠门的德性。你不知道?不过也要放点水才能养鱼呀,有时间我再跟他说一说。
其实,大燃心里清楚。大军夫妇也有做得欠妥的一面。就是时常给书记开点小灶,送清蒸脊肉,炖猪肚汤什么的。有次晚上送过去时,恰巧撞见乡长进来,孟乡长见了嘴里不说,可心里就有了气包,必竟自己也是一乡之长。这明摆把乡长看不来嘛。
孟乡长就跟大燃说,食堂要钱先由办公室打报告。大燃明白了乡长用意,无形是刀难秋英。这样一来要钱的事就挂不上壁。秋英就更来了气了,依仗老公是书记的司机,便跑到孟乡长那里发了一通牢骚,并说食堂搞不了了。乡长心里不悦,但没表露出来,而是顺水推舟说,你真搞不了?还有人带资来呢。
秋英一听更急眼,就怂一句,你以为是块猪婆肉,上街不要下街就抢去了,那你叫他来呀!我明天就移交。
孟乡长就等着你这句话。其实,孟乡长心里早有人选了,那就是晚花的表侄,在陕西当两年消防兵的,会烧一手好菜,并带了个当地的女子回来,正愁着没事干呢,乡长也算好的,便叫财务给结了半拉子帐。其如的到年底付清。大军夫妇也觉得只好这样了。
秋英最后走到家门口暗处,大声说,呃!乌龟上岸图脱壳。大燃明白这是秋英自我安慰的一句话。
大燃到了屋门口,隔壁孙书记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大笑声,大燃从中听到了儿子格格的笑。知道他在看《喜羊羊》动画片。因人家是平板电视。比自家笨重的老牌电视的效果好,儿子喜欢那看。大燃想了想,走近窗口对儿子大声说。
看完了早回啦!儿子对着电视屏啊!了声。随后又是一遍欢快的笑。
进了屋内,大燃感觉得空荡荡的。才想起老婆到学校开会去了。便忙进卫生间冲了个凉,进房内换好衣,不觉得有点闷热,便打开关闭的后窗,一股凉风嗖嗖地涌进来,挟带蛙鸣和树叶声,还有阵阵兰草儿清香气息。
对面是乡书记刘阳和乡长孟奎钱的住所,是一幢单独的房子。去年新书记刘阳调来时,孟乡长怕新书记嫌其上届一把手住旧了,便叫办公室重新粉刷装修,按城里宾馆标准间配置,总共花了十几万元。大燃经常送批文件材料,不得不得把鞋底沾的泥屑在门的草垫子上揩干净,然后才进去,这给经常接触泥土的大燃很不习惯。但每次去看到刘书记不是低头看文件就是看书。这样的一个学习与工作的态度,让大燃很欣赏,也感动,在这个不喜欢读书的年代,觉得更加难得。县委大楼走来的人就是不同。这与乡镇摸爬打滚好多年的带点匪气孟乡长比较,形成了鲜明对照。可惜刘书记调来时间不长,就到市党校学习去了,这一去就是半年,乡里工作的事暂由孟乡长全权代理。
在相望的中间,原本有一块小空地。是刘阳书记来了之后,在杂草丛生的小空地上栽了几株小墨竹,两棵锄柄粗的紫荆,还有几盆野生的兰草花。这样看上去显得有点生机起来。也正是有了个不经意的遮掩,再看到对面也就不是那么清楚了。特别在晚上就显得更加模糊晦暗。
但自从刘书记去学习后,对面渐渐地热闹起来。只要孟乡长在,就会有络绎不断的形形色色的人影幢幢,迎来送往,以及一些响动纷至沓来,开门声,沙沙的步履,叽叽咕咕的话语,时不时还有女人格格的笑。这时,黑狗子就会不停地朝着那边吠。可今天,没有黑狗子的吠声,一下子得沉寂多了。此时,一束米黄色的光射进来,那是书记乡长走廊上的灯亮。柔和的光散落参差的树木上,显得进静谧。有风吹过来,树影婆娑,千姿百态,大燃越看越害怕。便慌张地关上窗子,心有余悸地躺在床上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燃好像在土墩村头那遍黑幽幽风水树林里钻,两边闪现着一块块模糊的墓碑影子,大燃正被一大群狼追赶,他跑啊拼命的跑就是跑不动,便急得大声喊黑狗子,但是喊不出来,眼看被那群狼追上了……被老婆猛地一推,幡然醒来。
老婆水秀说,看你又喊又叫的,一头虚汗,做鬼梦啦!
大燃没搭言,心里还在咚咚直跳的。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摸了半天,还是水秀递给他。大燃快速趿上拖鞋奔向厕所,连门也顾不上关,慌忙从短裤衩里掏出那只大鸟,看来是憋不住了,哧!哧!倾注声,大燃闭着眼睛,享受着屙一泡大尿的淋漓痛快的感觉。水秀在背后像听到下一场急骤的阵雨,急促而来,陡然渐渐变小。看见大燃抖动了几下,把那大鸟慢悠悠地又放了回去。水秀笑骂,牛尿,臊味大,用水冲净。
大燃慢吞吞提了提短裤。
水秀告诉他:
“秋英大早来找你,说是有事的。”
“哦!”大燃用鼻音应着。想起昨晚说的事,匆忙洗漱出了门。
大燃来到食堂,承包人是土墩村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名叫阿焱。身子横长,圆头脸,细眼,浓眉几乎连通在一起了。布满抬头纹的额角上长着大大小小的粉刺。边上有一个黑黄而瘦小的女人,一双胳膊像两条挂在架子上的丝瓜,两只奶像一对吊着的葫芦半露着,手指如同鸡爪在扒着瓢盆碗筷东西。一口陕西话,啦啦呱呱的。不大听懂。估计是阿焱从外地带回来的老婆。大燃见了这样的身子,怀疑是不是有甲肝乙肝传染性什么的。但不好直接问,便笑一句,你老婆这么干瘦?估计阿焱听懂了大燃的意思,马上说,他就是这个样子,到了好多大医院检查,什么病都没有。
啊!几个小孩子?大燃问。
两个女呀!听得出来,阿焱答得勉强和憾惜。
还想生一个?大燃笑着说。
哦!说实话,农村人,哪个不想生个崽。我父亲要我们生呢。他说一辈子尝够了少兄弟的苦。
大燃本来还想问两句,但见他这样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秋英在清理冰箱和柜子里的食物。端出好多残骨与肉皮等,准备倒进圾垃桶,忽然停下来,拿出一坨带肉皮的猪骨头,朝大门外望了望,突然扭头过头来问大燃:
“嗯!你家黑狗子呢?”“好久没来了。
你不知道吗?不见了十多天了。”大燃回道。
是不是被狗贩子弄到县城狗肉馆去了。一只狗卖得上几百块呢。”
这话说得大燃的心阴起来。无奈地说:
“不晓得。”
“作孽啊!”秋英叹道。
哎!你家黑狗子讲义认亲疏的。秋英夸着。
“是吗?”大燃惊讶地张着个嘴,把鼻端上眼镜往上顶了顶,望着她往下说。
“那可不!娘卖b的,上个星期牛必水主任喝了点酒,在老娘面前撒酒疯,你知道他那张屁股嘴,满口是下流话,说着说着,还动起手脚来。没想到黑溜子在我的身后,突然蹿过来,横在他的前面,对着他一顿汹汹的吠,当时把牛必水给唬住了,不敢向前半步。几个女家属也看见了,起哄拍手称快,连称报应。真没想到呢,真是猪有情来,狗有义。大燃听了,突然发了声感叹”。
好呀!大燃,你骂老子。秋英听出来了。
嘻嘻!哈哈!食堂里的几个人一起笑起来。
哟嗬!还有这事?只有阿焱摆着头,不那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