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京城,春晖绮梦,婉转多情。越往城外而去,就越觉得浮躁不安。
城里城外的马车依然穿梭不断,身旁草长莺飞,远处青山叠峦,却似阴雨来临。
陶媚儿趁林子风出门,让金正关上店门出城而去。只因清早听到一位药农说过,在栖霞山附近,有一个白衣仙人曾经用犀牛角救了一位上山砍柴的樵夫。
陶媚儿一身淡装,脚步飞快。那药农祖祖辈辈谨守诚信,既然能说出此话,便不是空穴来风,值得去寻。
“小姐,那栖霞山离京城有四十多里呢,我们这样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就是到了栖霞山,难道就能找到那世外高人?就是找到那世外高人,人家就肯把那珍贵的药材给我们?”金正背着药箱紧跟陶媚儿,跑得满头大汗。
“金正,是我们陶家欠了徐家的,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尽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一定要找到它!”
远远不见尽头的官路上尘土飞扬,一群乞丐接踵而来。
“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乞丐?”陶媚儿惊疑万分。
一老年乞丐边走边捧腹,面露痛苦之状。正当陶媚儿发愣之时,老年乞丐忽然匍匐在地。
“老伯。”陶媚儿下意识冲了过去,扒开聚拢的人群。
那老年乞丐面色蜡黄,已经昏迷不醒。
陶媚儿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尚有一丝热气,只是脸上由于痛苦的抽搐已经有些微微变形。
“一定是吃了什么生硬东西。”有人说道。
这时,旁边一年轻乞丐哭泣起来:“连日来忍饥挨饿,忽遇一富贵人家给了一盒柿子饼,老人家说他从年幼最喜欢偷吃别人家柿子,一时兴奋,连吃了两个,然后就大汗淋淋,直呼疼痛……”
“老人家成天风餐露宿的,吃坏了肠胃恐怕……”金正喃喃自语。
“不,这是石博小肠(即今天的肠结石)。当初宋孝武帝路太后曾患此病,徐文伯以一水剂消石汤治愈。可惜今日我们出门匆忙,并没有多做准备。”
陶媚儿把自己绣有“百草堂”字样的手帕拿出,交到那年轻乞丐手中:“这是我的信物,拿着它,去城内的济世堂寻方,然后去隔壁的百草堂求药,按方吃药,一定会治好老人家的病。”
“这……”年轻乞丐顿时眼泪直流,“多谢姑娘,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只是我们没有银钱看病……”
“去吧,就说是陶姑娘的话,百草堂分文不收。”
“谢谢姑娘,真是观音菩萨啊!”
陶媚儿淡笑,摆手,“悬壶济世,本是医者之道,不须多说。”言毕,起身疾奔。
金正连忙跟了上来,“小姐,我们要是这样慈悲下去,要什么时候走到栖霞山?”
正说着,忽然见一群又一群慌乱的百姓呼喊着冲向城去。春野骚动不安,似乎有无数的马蹄在践踏着每一寸土地。
“发生了什么事?”金正拦住一人,只见那人气急败坏地嚷道:“怎么?你们还无动于衷?听说鲜卑人侯景叛乱,已经杀过长江天堑,直逼建康,还不快回去躲起来,晚了就没命了!那侯景可是蛮人,杀人不眨眼!”
“什么?”陶媚儿大惊失色,“我朝有几十万雄兵,难道全部缴械投降?那么多城池就轻易被瓦解了?”
那人看了看陶媚儿,摇了摇头,急忙向城门奔去。
“小姐,我们也尽快回城吧,不然,难道要落到叛军之手?”金正看到四处抱头狂奔的百姓越来越多,很快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往城门而聚。
“不,我不相信,我大梁的千军万马抵抗不了几个贼寇,找不到犀牛角,我绝不回去!”
“小姐!”金正哭道,“宁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刚才不是你说的吗?而今之际,只有先保住性命,才能顾及其他。小姐,你不要那么固执了,这么多逃难的百姓,难道都是瞎子吗?”
官道附近人迹已经越来越少,天边一抹浓云压来,暖阳被覆,唯留半边金丝,使人还依稀留恋那春日迟迟。
只是,终于到了梅雨纷纷的时节。
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阵骤风扫了过来,滚滚风尘中几十匹快马呼啸而来。混乱之中的百姓急于入城,丢下几只散失的羊儿正躲在阴沟乱草中瑟缩着,似乎也在等待着被宰割的命运。
陶媚儿一头秀发,被疾风扫乱。那一队人马惊喝一声,停住了脚步。
“将军,我们已经到了建康城下。看来,皇帝还在打鼾呢!”
“哈哈哈!”那将军收住马蹄,一阵快意的笑,“很好,今天我们已经完成了行程,可以暂时休息了。等明日打探好地形,就迎接丞相!”
“是,将军!”
陶媚儿心暗暗沉了下去,没想到,如此快就和叛军相接。看来,前边的道路已经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身旁的金正已经魂飞魄散,蜷成一团,往树下躲去。
“将军,那里居然有人。”一个叛军士兵很快就搜索到人迹。
“哦?还真有不怕死的?”那将军惊奇万分,随着那叛兵的刀刃流光望了过来。
只见十步开外,一个素衣女子飒飒而立。
“哇!将军,我们真是福缘不浅啊,辛劳了这许多日子,居然能看到这样的美人!”一个叛兵眼神如觊觎羔羊的野狼,淫亵而贪婪。
“看来丞相发兵京城果然是明智之举,不仅揽进天下之财,还能坐拥天下之美人!一方水土一方人,这江南美女果然名不虚传!”
“哼!若丞相也如你一般目光短浅,还能成得了什么大事?下去!”那将军居然长了一脸蓝髯,一眼望去,只觉得粗犷无序,谁料说话却威严庄重,摄人魂魄。
“是……”那叛兵不禁胆寒,畏首而退。
几个士兵在将军的示意之下,围住了陶媚儿和金正。
一阵疾风又起,路旁落花无数。几声响雷过后,细雨密密麻麻而下,几分寒气略带草泥之香,萧索而狂乱。
江南的梅雨,柔腻缠绵,霏霏不歇,从来没有来得这般惊天动地。
转眼间众人已经衣衫尽湿。
陶媚儿已经有些悔意,早该听了金正的话,先退后进。如今前方的路多凶险,已经看不到尽头。
“将军,先回营吧!把他们带回去审问即可!”
眼睛被蒙住,湿寒中带有凛凛锐气,耳边听到金正的痛泣:“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老爷在天之灵,会责怪我的呀!”
她想告诉金正:“福祸相倚,既来之,则安之。”
可是口却被一软物牢牢塞住。
从黑暗中重新见到光亮,陶媚儿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入一个营帐中。
那将军已经换过了衣衫,正喝着一碗热酒,身边只有两个亲兵跟随。
两个亲兵眼神闪烁不定,一边偷偷斜睨着蓝髯将军的神态,一边偷窥陶媚儿。
她全身已经湿透,身姿曼妙,曲线凸凹,发丝垂露,如幽池菱花,在翠帏绿幛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蓝髯将军大口大口吞咽了几口热酒,眼眸如一道利箭,烧灼般地射了过来。
“你这女子,可是京城人氏?在这兵荒马乱之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往城外跑,不怕再也回不去了吗?”
陶媚儿怒瞪那两个亲兵一眼,把一丝蓬乱的秀发绾在脑后,“我不过是一个弱质女流,大不了一条性命而已,有何可怕?”
“哦?”蓝髯将军吃了一惊,“看不出你这小女子倒有几分铮铮的骨气!怎么,你是姓王还是姓谢?”
“让将军失望了!小女子姓氏非王非谢,而是布衣之女,姓陶。”
陶氏?蓝髯将军眯着眼审度过去,只见陶媚儿脸上一丝涟漪都没有,其定力和勇气竟然胜过挑战千军万马的沙场老将。
“我只听到梁朝有个叫做陶弘景的,难道你是他的族人?”
陶媚儿轻哼一声,淡笑道:“既然小女子已经落入叛军之手,多说无益,要杀要剐随便!”
“你说我是叛军?谁告诉你的?你凭什么说我是叛军?”蓝髯将军有些不悦。
“那‘叛军’两字分明写在众位的额头上,还怕别人不知吗?”
“哦?”
“既然来京,为何不进城?既然是光明正大来的,为什么要骚扰百姓?自古只有不义之师会肆意鱼肉百姓,将军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劫持良家妇女,可算是正义?”
“哈哈哈!好一番伶牙俐齿,本将钦佩至极!只是你又怎知本将会如何对你?”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将军若要识大体,为何要投靠一个反复无常、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
“砰”一声,那蓝髯将军拍案而起,怒道:“丞相之师,乃是义师,是为清君侧、除奸臣而来,怎会是叛贼?”
“连市井小儿都知道,一个卖主求荣、屡屡叛国的小人,又怎么会对我朝忠心耿耿?看将军不是泛泛之辈,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为那小人肝脑涂地?”
“你!”蓝髯将军的胡须开始抖动,飘扬起来,“你说我助纣为虐?你……”
这时,他身边的一个亲兵连忙说道:“将军息怒,何必和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还是把她交给小的,让小的来收拾她!”
“哼!”蓝髯将军冷笑一声,“也罢,我堂堂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难道还怕你一个弱女子吗?拖下去!先关起来!”
“将军,可否把她赏给小的,小的还没有妻子呢。”那亲兵一脸谄媚,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那蓝髯将军目光炯炯,如寒刀射向陶媚儿。
陶媚儿呼吸有些困难,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将军的行径还不如杀富济贫的盗匪!与其受尽凌辱,还不如给一刀痛快!”
“看来姑娘也知道,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让人生不如死。”
“我是医家出身,见多了生死离别,又怎能不知?”
“哈哈哈!”那蓝髯将军由怒转而狂笑,“我以为姑娘你刀枪不入呢。”
陶媚儿强捺住发自五脏六腑的寒气,暗想今天怎样才能逃过一劫。忽听到一阵疾风长鸣,一支黑色冷箭从门隙飞入,直直地射向那蓝髯将军的喉咙。
“小心!”陶媚儿顿时一声惊叫,人命关天,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蓝髯将军脸色骤变,侧身闪了开去,但终因避不及时,眼睁睁地看那箭直接射入左臂。
那两个亲兵之一立即冲出营帐呼人警戒,另外一个也再无心情盯紧陶媚儿。
刀箭无眼,纵然是沙场老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也会失去了分寸。那蓝髯将军顿时倒地,扶住左臂,轻呼一声:“这箭有毒!”
营外已经一片喧哗,众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又一阵怪风卷入,顿时天昏地暗。
陶媚儿颤声呼道:“快拉上帐帘,点灯,把我的药箱拿来!快!”
那亲兵迟疑地看了一眼陶媚儿,向蓝髯将军征询。
蓝髯将军脸色越发苍白,雄健的身躯顿时委靡无力,虚弱地点了点头:“听她吩咐吧。”
“是,将军!”那亲兵唤了一声,“来人,去把那小子和药箱提来!”
不一会儿,金正已经抱着药箱进入大帐。
“小姐,你没事吧?”
陶媚儿飞速打量一下金正,问:“你可好?”
“小姐,我没事。你……”金正的目光已经转向旁边的蓝髯将军,只见那箭镞深深嵌入血肉之中,蓝髯将军嘴唇开始颤抖起来。
陶媚儿肃然说道:“金正,把他的袖子割开,当务之急,是把箭镞拔除,否则毒气会随着箭镞的深入攻入心肺,再晚,恐怕无药可救了。”
金正点头,按照陶媚儿的吩咐割开了蓝髯将军的衣袖。
陶媚儿深深吁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飞快打开药箱,取出一些细小丸粒纳入伤口。
“慢!”那亲兵立即警惕起来,“你给将军用的什么药?”
“这是解骨丸,由蜣螂、雄黄、象牙末各等份,炼制而成,专为拔箭镞而制……将军,可觉得臂上奇痒难耐?”
那将军虚弱地动了一下身子,神色窘迫,似乎在做最大的努力忍耐。
“啊!”随着那将军一阵痛呼,陶媚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地拔下箭镞。
眼看那将军已经浑身颤抖,大汗淋漓,左臂上已经有些溃烂的皮肉内正涌出可怕的脓血来。
陶媚儿又取出一个药瓶,对准蓝髯将军的左臂涂抹了过去。
蓝髯将军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刷!”但见蓝髯将军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队军士,锃亮的刀箭在众多烛火的映衬之下,多了几分森寒的凉意。
“不,退下……”那蓝髯将军面色依然苍白,虚弱地摆了摆手,说道,“看来,本将军今天是遇到贵人了……陶姑娘,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本将军到如今才知道它的含义。暂且不论是谁想置我于死地,姑娘的济世医术本将军是心服口服了。”
“将军,面对如此疼痛能够镇定如常,可堪比刮骨疗伤的关云长了,小女子佩服。”
“惭愧……”
“只是将军,不要忘了家国大义,失了英雄本色,明珠暗投了。”
“唉……”那将军竟然一声叹息,“明珠暗投?如今后退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本将军受了姑娘的恩惠,自然会知恩图报。姑娘不要再回城了,建康城即日免不了一场血战。先找个地方避起来,等事情过了,再图良策……”
“将军是说,这场劫难在所难免?”
帐外细密的雨声,如窸窸窣窣的爬虫,一点一点攻入心脏,咬噬着,于是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痛楚。
那蓝髯将军无语。
“叫人找一只羊,杀羊取血,内服外敷,过几日便好。所幸只是一般的箭毒,已经解了毒了。”
陶媚儿将蓝髯将军的伤口处理完毕,只觉心乱如麻、归心似箭,便向蓝髯将军辞行,和金正一起匆匆走出军营。
那雨仍然绵绵而下,天空中迷迷蒙蒙,水汽氤氲,分不清天地的界限。从军营出来的时候,陶媚儿身上多了一件披风。蓝髯将军为报答陶媚儿救命之恩定要相赠,陶媚儿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她知道,是不能再去栖霞山了。在举国危难之际,决不能丢掉百草堂,放弃父亲的叮咛。
刚刚进入城门,便听到身后“咣当”一声,那道城门紧紧闭拢。
“紧急军令,全城戒严!”紧急增调的大量军士,正从四面八方涌向城门。
“朱雀门、陵阳门、宣阳门、开阳门已经全部关闭禁行,广莫门、平昌门、玄武门、大夏门及东西各门都已经禁闭……”
陶媚儿软绵绵地走着,不时和奔跑的人群擦肩而过。一队队兵士急驰而过,泥水飞溅,一片混乱。她隐隐预感,那些门关上,似乎再也无法打开,一旦打开,只会践踏着更多的鲜血。
雨似乎渐渐减弱,百草堂前,竟是人声鼎沸。人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一场史无前例的劫难就要来临。
“我用徐家的声誉来保证,此人已经毙命,用不着再费心思了!”徐天琳的声音在纷乱中直冲向高空。
“你是谁?就凭你能代表徐家的声誉?”林子风轻蔑地看着他,一边用手在那人鼻孔上轻探。
地上放置了一个野藤做的担架,一个人面色苍白,已无声息。
陶媚儿看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各执一词,不禁大吃一惊。
人群渐渐拥入,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蜷缩在百草堂对面的影壁下。陶媚儿不动声色,悄悄隐匿在众人身后。金正已走到林子风跟前随时听候吩咐。
“林子风,我与你打赌,此人已经鼻息俱无,没有回转的可能了!”
“徐天琳,若你输了,就要永不踏入百草堂一步,你可做得到?”
徐天琳怨毒地看了林子风一眼,“好,我答应你。林子风,若我赢了,从此你就要在建康城消失,与媚儿永不相见!”
“君子一言千金诺,自然不会反悔。”
林子风嘴角浮起一片淡笑,呼道:“金正,这人可是自杀而死?”
“是的,这是一个常年在外做丝绸生意的商人,听说此次回京,忽逢家宅失火,亲人尽故,悲恸欲绝之际,被债主追债,因此服毒自尽。”
这时,旁边有一蓝衫商人恼道:“老刘,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的五百两银子找谁要去?这兵荒马乱的,我也不打算做生意了,回家种田去好了。”
徐天琳一甩长袍,躬下身来,翻看那病人的瞳孔和手指。
“是钩吻!”林子风和徐天琳竟然同出此言,然后彼此怒目而视。
陶媚儿心颤万分,这钩吻又叫野葛、胡蔓藤、独根、断肠草,为至毒之本草,若急水吞之立即就会死亡。
“此人将毒草吞得太急,任谁恐怕再也无回天之力了。”徐天琳摇头叹息。
“不然!”林子风呼道,“金正,去找一只白鹅,取血来,越快越好……”
“是,姑爷!”金正转身离去,唯怕看到徐天琳因为愤怒而有些狰狞的面孔。
林子风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只打通的大竹筒,用头支撑起病人两肋及其脐中,灌冷水至竹筒中。
那蓝衫商人问道:“您这是做什么?”
林子风含笑说道:“中了钩吻毒的人,口不能张开,这样帮助他开口,以便用药物来解救他。”
果然,还未等他说完,那病人的口已经张开。
蓝衫商人大奇,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子风。
林子风一袭白衣依然飘逸,不停穿梭于堂间,很快,就弄来药汁,灌入病人口中。
“林大医,这是什么?”那蓝衫商人对林子风越发尊敬起来。
“这是甘豆汤,甘草能解百毒,与大豆同用,效果奇特……人生苦短,到头来,不过一堆白骨,没有什么不同,何必要穷追不舍?又何必要牺牲性命,放弃了一切?”
那蓝衫商人顿悟,惊道:“果然能救活他,我便解除了他的债务,不再为难于他。”
此时金正已经把鹅血拿来,连忙灌入那病人口中。
一个时辰已经过去,那病人仍然没有动静。
“哼,人已去,何必还要折磨肉身?”徐天琳不屑一顾地说道,“难道你不到黄河不死心吗?”
“你又怎么知道这人不能死而复生?”
“滑天下之大稽……这天地乾坤岂是你说扭转就扭转的?”
在两个男子之间缓缓流动着剑拔弩张的紧迫,周围的人仿佛忘记了时间,城中的警钟声声不息,却没有人理会。
一队兵士纷纷前来,冲散了人群。“国家有难,各家各户闭门停业,以定国法!”
那病人仍然纹丝不动,蓝衫商人终于痛泣:“早知如此,我何必要咄咄逼人,使刘氏家破人亡?我罪孽深重,该下地狱……”
“林子风,事已至此,你还要逞能下去吗?快快离去,这百草堂本来不是你的立足之地!”徐天琳胜券在握,于是不再等待。
林子风神态自若,说道:“还没有到紧要关头,你又怎知该走的不是你?”
“罢了!”陶媚儿心乱难安,终于站到前边,“你们不要再吵了。国难当头,唯有救死扶伤才是我们的本分,说得再多又有何益?”
“媚儿,你回来了!”徐天琳看到陶媚儿不由得欣喜若狂。
林子风斜睨了陶媚儿一眼,神情一松,眼神却离了开去,继续盯住那病人。
“媚儿,我接到你的讯息,便立即开了方子,如今那老者已经好转了。”徐天琳边说边拿出那手帕。
那手帕上百草堂的印记他是认得的。此时,面对熟悉的手帕,还散发着清新的兰草香,顿觉一阵悲怆,目光竟狠狠地对准林子风。
那做恶者便是他!如果不是他,他与心爱的媚儿自能够携手一生,不再有任何波折。
“林子风,大丈夫顶天立地。说得到要做得到!”
正说着,那病人的手脚忽然动了一动,蓝衫商人愕住:“天啊!真的醒了!老刘,是我!”
那病人的眼皮轻微晃动,却无论如何也不睁开眼睛。
林子风见状,松了口气,“他没事了!现在只是恐慌,暂时又昏迷,很快就能够恢复。”
徐天琳额头青筋突起,喉结不停地滑动,身体由于极度悲愤而颤抖起来:“你……”
林子风并不看他,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见徐天琳神情委靡,胸腔处涌动着即将喷泻的怒火。
陶媚儿迈了一步,只觉得身子僵硬,无法再提起气力。这林子风居然对医药如此熟悉,医术比徐天琳更胜一筹。只是,行事过于诡异,让人猜疑。
“这服了钩吻的人,发作时间和服用的方法极为相关。我只闻听这钩吻草的产地在两广,两广人常为躲债而服食此草,以骗过他人。如用根煎水或服新鲜嫩芽,则立即会不省人事;若服根者症状出现较慢,或需两个时辰方才发作。闻听这位刘姓商人经常四处经商,因此我断定他必然是通晓此中道理。况且,他虽昏迷,呼吸俱无,但脉搏却浅而有力,毒性还未来得及发作,因此只要及时解了毒,便可苏醒。”
林子风对众人一番论断,只听得一阵赞叹之声:“林大医博古通今,是当今绝世良医,建康的百姓可有福气了。”
旁侧的徐天琳怒极道:“林子风,你哗众取宠,非君子行径。”
“是不是君子,要用事实来证明。”林子风不慌不忙地淡淡笑了笑,“金正,把人抬进堂中休憩片刻即可。”
众人闻听,心服口服,七手八脚把人抬了进去。
“姑爷,我听说这钩吻草长在岭南的花为黄色,长在滇南的花为红色,是不折不扣的杀人草。”
“说得对!有人把毒蛇杀死,用钩吻覆盖,浇水出菌,做成毒药害人,你想不想试试?”
金正顿时魂飞魄散,“我从来不害人,做那毒药做什么?”
“哈哈哈!毒药再厉害,也比不了人的心狠毒。”林子风白了徐天琳一眼,边说边转身,在众人的敬仰和簇拥下缓缓而去。
百草堂外,人群渐渐散去。雨霁之后,烟霭隔断重重楼台。再往南而去,几重宫阙,檐角突伸,似有无数飞絮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