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雨眉转院的前一天,杜国庆带着于雪来到了医院。当他们见面时,于雪被眼前的邹敬雨惊呆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使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看上去判苦两人,本来就十分清瘦的身体,不知不觉又瘦下了一圈,原本白净的脸,如今已是红里透着黝黑,并且过早地刻下了几道皱纹,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依然有神,而且更增添了一份坚强与成熟。
于雪上身穿着一件紧身白色T恤衫,下身穿着一条泛白的牛仔裤,把正在发育的身体曲线完美地衬托出来,颀长而挺拔,刚被阳光照耀过的脸庞艳若桃花,浑身上下充满着青春活力。邹敬雨盯着她仔细地看了一眼,心里想到:“我离她已经越来越远了。我还会有所作为吗?”面对于雪的美丽,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禁暗然伤神。
于雪带来了奶粉、麦乳精、燕窝、人参等等,她把这些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像一个彼此十分熟悉的老朋友,轻声对敬雨说:“我刚知道姐姐生病了。”于雪小心地想着要说的话,她害怕自己在无意识中会伤害敬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还是把“你姐姐”中的“你”丢掉了。
“嗯!”敬雨内心十分感激的同时又有点自惭,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你千成要坚持住!”于雪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敬雨,使他树立起对生活的信心。
“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一定要说,只要我能帮得上,我会尽力的。”于雪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敬雨,“这是我平时从零花钱里节省下来的,没有其他意思,希望你收下。”
敬雨抬起头怅然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接过钱放进口袋。此时此刻,他太需要帮助了,特别是经济上的援助。
病房里静悄悄的,杜国庆不知道什么时候挽着雨眉出去了,另外两名病人蒙着被子正在熟睡。于雪凝视着他,由于内心充满了同情和纯真的友情,而使得脸颊粲然。敬雨的表情严肃而坚定,眉宇间凝结着深深的无耐,他的目光在病房的四周游移,回避着于雪火辣辣的眼神。
她在心在剧烈地跳动着,而他却不住地躲闪。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激烈的火焰正在燃烧着冰山。
“咱们出去走走吧!”避开于雪即将伸出的双手,敬雨深深地舒出一口气。于雪心里一阵失落,默默地点了点头。
南方的夏格外湿热,空气中夹杂着尘土的味道,浓浓的,仿佛要堵住行人的呼吸。还不到盛夏,却已流了一身的汗,这汗并没有流出体外,倒像是顺着毛孔流到了人们的心里,怎么擦也擦不干。夜空与这闷热的空气相比,透着浅浅的蓝,几颗星星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倒也给人几分凉意。医院的院子里树木较多,郁郁葱葱,大路两旁的梧桐树高大茂盛,撑起天然的绿色凉棚。路上大多是住院的病人和家属在散步。
敬雨和于雪在这稀疏的人群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时而偷偷地看对方一眼……
苗苗下班后,带着一包水果走进了医院。在大门口,她发现了不远处的敬雨,正准备跑过去,突然看见敬雨的身边有个女孩,就停了片刻,然后拐了个弯从另一方向匆匆向住院部走去。
敬雨把于雪送到医院门口,于雪眼里噙着泪水:“那我走了。”她走出医院的大门,敬雨僵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脸色苍白,他的嘴动了动,似乎抽搐了一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突然,于雪掉过头来对敬雨说:“记住我们的承诺,我等你十年……”转身快步走入人群。
敬雨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地往回走,走得很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或者有某种情绪在紧紧地抓揪他的心,令他放慢脚步,好缓一缓。是啊!十年时间,是何等地漫长,在这十年内自己到底能有一个什么样的改变呢?他不敢想,但他不得不想,他要为着这个承诺,完全付出自己,不论是否成功,为了他心爱的人,他都一定要努力地奋斗、拼搏。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只是同学。”病房的楼道里,国庆在向苗苗低声解释。
“看着不像吧,同学还挨得那么近呢?”苗苗说话酸酸的。
“你看你,还是一名工人阶级呢?满脑子封建思想。”
敬雨听见他们兄妹俩对话,没有走过去,而是转过身默默地在楼梯口坐了下来。
来到省城后,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车辆,敬雨一脸茫然,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面对明天的生活,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
邹雨眉眼里的省城,是满目的神奇,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繁华而又令她神往,与家乡的泉水镇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她东瞅瞅西望望,如果不是被敬雨死死地拉住,她非要抢人家的东西不可。
“弟弟,咱们以后永远不要回去了,行吗?”邹雨眉天真地问着敬雨。
敬雨没有回答,依然沉闷地向前行走,他在寻找医院。主治医生告诉他到鼓楼广场往西行五百米就是全省有名的脑神经医院,可自己从广场往西已经走了快一千米,怎么还找不到呢?
他很不情愿地操着一口乡下口音,向路旁一家小吃店的伙计打听:“喂,同志,请回脑神经医院怎么走?”
那位埋头干着活的伙计没有答应他。
他重复着又问了一次。
伙计这才抬起头来:“你是问我吗?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称呼同志。脑神经医院吗?广场往西再走五百米。”
“广场往西?我这都走了差不多二里地了,怎么一直都没发现。”
“这是往北。连方向都辨不清,土老帽!”
这位伙计语气十分生硬地回答了他,邹敬雨转向前用眼睛白了他一眼,心里一阵难受:看那伙计样子也不像个十足的城里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乡下人呢?
邹敬雨从这一刻起,他发誓要永远做一个城里人,而且要活出个人样来,他扶着雨眉往回走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医院,挂上号以后,敬雨来到厕所,小心翼翼地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了阮二叔五千元、杜福生一千元、于雪二千元、苗苗一千元、乡亲们凑起来赞助他的一千元,共计一万元钱。为雨眉交了来之不易的一万元押金后,敬雨身上只剩下二百元钱。
省城的医院不让陪床,雨眉住上院后,邹敬雨不得不走出医院,一个人孤单地走入陌生的都市夜晚。
天上的星星眨着美丽的眼睛,洞悉着人世间的一切。忽明忽暗的彩灯在不停地闪烁,都市街头的人群在嘈杂的音乐中疯狂地扭着屁股,饭店门前一排排车辆横七坚八地停放着,练摊的小贩们扯着嗓子正在大声的吆喝。
邹敬雨走着,看着,肚子渐渐敲起了响鼓。他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二元碎票,走到一家烧饼店。他用眼睛四处寻找,终于他看到了挂在墙角的标价牌,最便宜的也要四毛钱一块,他在心里嘀咕,比泉水镇整整贵了一毛钱。他把握在手里的钱又放回了口袋,从烧饼店里退了出来,肚子不停地咕咕作响,他忍耐着继续往前走。
又发现了一家烧饼店,他伸着脖子朝里张望了一下,忍不住走了进去,标价牌上的价格和刚才的一样。他咬咬牙,走上前去,轻轻地问正在做烧饼的伙计:“师傅,烧饼能便宜一点吗?”
“便宜?”伙计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扭着嘴问道:“你要多少钱一块?”
“三毛钱行吗?”
“去,去,你别处买去吧。穷鬼!”
邹敬雨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心里的一团怒火忍了下去,转身要走。这里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相貌英俊的中年人,“等等,小伙子。”
邹敬雨不知道是叫他,仍然不停地往门外走去。中年人快步走了上来,挡在他的前面:“小同志,你等一会。”
邹敬雨一惊,不知所措地打量了一下这位中年人。中年人拉着他的手走向卖烧饼的伙计,沉下脸,“你是怎么做生意的,怎么能对顾客这么没礼貌,向他道歉。”
小伙计一脸委曲,低着头嘟嘟嚷嚷地辩解:“三毛钱一块饼,咱们不是赔本了?”
“不能卖也不能骂人家吧。”
“我没骂他!”
“你还抵赖,我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快向他道歉。”
邹敬雨看着小伙计发窘的模样,善良的本性促使他赶忙对位中年人说:“算了,大哥。我也有不对,不应该和他讨价还价。”
中年人转过身看了一眼敬雨:“小伙子,进来坐一会。我的伙计冒犯了你,今晚就由我请你,算作向你赔礼。”
敬雨心里打起鼓来,在城里竟也会遇上这样的好人。他一边站起身一边推辞:“不、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这样客气。”
中年人听着他浓重的乡下口音,突然她那动人的微笑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赶忙问道:“你是泉水镇来的?”
“嗯!?”敬雨心里更觉诧异,他反问道:“你怎么听出来的。”
小伙计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中年人瞅了他一眼,说道:“还站着干吗?干活去。”
小伙计转身要走
“回来,叫厨房抄两盘菜送到5号包间。”
然后,这位中年人拉着敬雨走进离烧饼店不远的向阳饭店,直接进了包间;刚一坐下,他就说道,“我在泉水镇有个亲戚,所以我看见你特别高兴。咱们边吃边聊。”
5号包间内装饰的十分豪华,红色地毯在奶白色的壁灯照射下,显得格外鲜艳,四个墙角放置的四盆长青树把整个包间的暖色调映衬的格外舒心,靠近窗户的茶几上放置着一套音响。低沉的萨克斯小调《茉莉华》把一缕温馨带入人们的心田。
邹敬雨第一次见到陈设如此豪华的房间,他被眼前的一切所陶醉了,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心里所有的忧愁,像做梦一样。
自从看到邹敬雨的第一眼,陈向阳就有了一种预感,可他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天下竟会有如此的巧合。“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省城做什么的?”不知不觉中年人开始了他的询问。
敬雨回过神来,不禁为自己的忘乎所以而感到害羞,同时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爬上了眉际。
“我叫邹敬雨,带姐姐来省城看病。”
“邹敬雨。”中年人把身子向后仰了一下,眯着眼睛自言自语地琢磨,“你是五行缺水,所以你们家人给你取名敬雨。我说的对吗?”
“嗯!也许是吧,可是您怎么知道的呢?”敬雨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哈哈!如果我当一名江湖术师,你看还行吧?”中年人见敬雨露出笑容一也爽朗地笑了起来,这使他看上去,越发慈祥。他又问道,“你姐生什么病?怎么让你带她来省城?你父母呢?”
邹敬雨被问到伤心处,眼睛顿时湿糊一片。在中年人充满关爱和慈祥的注视下,敬雨把家里的境况一五一十地倾诉了出来。
“噢?你母亲离开你们后,家里竟遇到了这么多困难,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邹敬雨叹了一口气,“人海茫茫,到那儿去找啊?再说当时我们还小,父亲怎么舍得抛下我们去寻母亲呢?”陈向阳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然后他说,“这样吧,小兄弟。这段时间你就在我这饭店干点活,我付报酬,怎么样?”
敬雨一听,感动得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说:“谢谢您!谢谢老板!”
“别叫我老板。我叫陈向阳,以后叫我陈哥好了。”
“是!陈哥。您真是我的大救命恩人,及时雨,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地报答您。”
“哈哈!看不出你嘴还挺甜。好好干!”随即他笑容满面的脸变得严肃而又阴沉,说道,“至于报答,以后的话现在还是不说为好。”
邹敬雨所做的主要工作是洗碗、洗菜和等客人走了以后收拾餐厅。这点工作对敬雨这样一位从农村出来,有过当农民的切实体验的年轻小伙子来说,简直太轻松了。遇上脏活、累活,别人不愿干的活,敬雨都是抢着干,每天他一个人要做两份工作,可他却不觉得累。简单的体力劳动此时在敬雨看来,已超越了其本身的意义。敬雨想通过拼命工作来解脱自己,使自己不去思索未来的路。每天下午2:00至4:00,饭店不营业时,敬雨都在医院陪雨眉。目前,雨眉依然在观察治疗,手术初步定在半年后,这稍稍减轻了他的心理压力。他要在半年时间内,再筹集一万元钱。
一个星期过去后的一天早晨,敬雨打开饭店的门,开始他一天的忙碌。等他拖完地板,擦完玻璃,其他人依然没有起床。
陈向阳匆匆地从家里来到饭店,推开门又看见敬雨一个人在干活,感到十分惊讶:“按照规定,饭店上午九点半营业,这个小伙子每天七点钟就起来干活,从未有过一句怨言,这和她当年一样。唉,千万不要重复她所走的路。”
“邹敬雨,你来一下,”陈向阳决定和他好好谈一谈。
敬雨跟着他进了办公室。抢在陈向阳的前而,邹敬雨拿着抹布把办公桌的灰尘擦了擦。“别擦了。你先坐下吧。”陈向阳示意邹敬雨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自己点燃一支烟,随口问道:“有人欺负你吗?干活累不累?”
尽管向阳饭店烧饼门市部的那个叫陈森的小伙计三番五次地找过敬雨的麻烦,但他不愿背着别人告黑状,于是他说:“没有,陈哥。他们对我都挺好。这点活和在地里所干的活相比已经是很轻松的了,您看我都长胖了。”
看着敬雨向自己展示干瘦的身体,陈向阳笑了。他不禁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在他身上有一种农民的朴实,实事求是而又不矫揉造作,不像现在许多从农村出来的打工仔,刚一进城,就宛然一副城市人的气派,甚至比地地道道的城市人打扮得更为洋气,花技招展,可一开口,就流露出一种低劣的语言。而他却不是这样,在外表上依然一个农民,可气质上却暗藏一种高雅的气质,一种难能可贵的求是作风。
“好!你觉得好就行。”他停顿片刻,突然问敬雨:“你想念你母亲吗?”
敬雨一愣,霎时垂下头。他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向阳拿烟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陷入了沉思。
一个月过去了,邹敬雨每天都在不停地忙碌着,穿梭在饭店和医院之间。
在护士的精心照料下,雨眉渐渐地胖了起来。这天,敬雨带着雨眉出来散步,雨眉突然搂着敬雨的脖子亲了一下。
敬雨被雨眉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他推开雨眉的手,怔怔地看着雨眉,只见雨眉两颊绯红。敬雨没好气地说:“姐姐,你这是跟谁学的。”
“电视上总是演一个男的亲一女的,护士小姐也教过我,可是你从没亲过我。”
“什么?护士教你这些?她们还教你什么?”
“弟弟,你说咱们俩是夫妻吗?”
“屁话。这又是护士教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邹敬雨哭笑不得,但他心里又十分高兴,因为雨眉有了思维,这说明她的病肯定是能够治好的。挽着雨眉的手,他耐心地对她说:“我们俩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弟弟,不能成为夫妻,以后别再跟护士小姐学这些了。”
沿着医院里的花园转了一圈,邹敬雨把雨眉带回病房,这时陈向阳从里面走了出来。
敬雨一惊:“陈老板,您怎么来啦?”
“错了,应该叫陈哥。”陈向阳为他纠正。
“陈哥,你——”
“我怎么就不能来呢?”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哥。”
“我来看看你们,这是你姐姐吗?”陈向阳认真地看了雨眉一眼。“她们真的是这么相似”,他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姐姐,叫陈哥。”邹敬雨对雨眉说。
“陈哥,你好!”
陈向阳心里猛地一怔,连声音和称呼都这么相像。如果不事先知道,他简直不敢相信雨眉神经受到过刺激。
“敬雨,我先走了,回去后到办公室找我,我有话跟你说。”陈向阳不敢在这儿再作停留,他害怕产生幻觉,真的太相似了!
望着陈向阳离去,邹敬雨喃喃地对雨眉说:“姐姐,陈哥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以后你病好了,咱们一定得好好报答人家。”
雨眉望着陈向阳离去的背影,心里在想着夫妻的事,“陈哥是个男的,自己是个女的,他又不是自己的弟弟,这下总该可以成为夫妻了吧!”见敬雨问自己,她冲着他重重地点点头,又打鼓似的摇了摇头。
回到向阳饭店,邹敬雨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陈向阳独自一坐在里面,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历历往事在心头涌现,不禁眼眶一阵湿润。
“陈哥。”
他愣了一下,抽出一张面巾纸,把眼睛擦了擦,叫道:“来,敬雨。”
陈向阳示意他坐下。
“我刚才从医生那儿了解了一些你姐姐的情况。”沉默片刻,他又说,“你是怎么打算的,说说你的计划吧。”
没想到陈向阳找自己谈这些,敬雨怔了怔,鼓足勇气说:“我现在最大愿望就是再筹一万元,为姐姐交够这笔医药费。但这个数目对我目前来说,确实太难了。不过就是卖了自己我也要治好姐姐的病。”
“你们姐弟俩的感情很深啊。我很佩服你这种敢想、敢说、敢做的率直勇气。好!既然你打算卖自己,我就买了。”
说完,双目炯炯地看着敬雨。从他的眼神中,邹敬雨没有读到任何内容。
他仔细地听着,脸色霎白,生怕听错一个字。他一时不知如何答复陈向阳。
“刚才去医院,我帮你补交了两万元的医疗费。从今天开始,我升你为向阳饭店的主管,并负责采购。扣除伙食费,月薪一千五百元。留三百元给你零花,加上利息,你将在二年内领不到工资,同时,这两年中除了去医院探望你姐姐,你的一切时间都由我来支配。”
没等陈向阳说完,邹敬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激动地“扑通”一声在陈向阳面前跪了下来,“陈哥,听你的,我一定会努力地替你卖命。”
陈向阳阴沉着脸:“起来。男人膝下有黄金,不要轻易给人下跪,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至于替我卖命,努力工作,是你份内的事。”
敬雨跪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那颗纯真而又年轻的心确实不适应陈向阳的阴云多变。
见敬雨僵在那里,陈向阳心里一软:默默地走过去,双手扶起敬雨,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工作吧!不要想太多,我信任你!”
这天,敬雨早早地骑上三轮车,带着那个曾经管他叫“穷鬼”并多次找过他麻烦的小伙计陈森来到了菜市场,买完猪肉,他们开始选购蔬菜。突然,邹敬雨发现前面卖土豆的小贩十分像自己初中时的一个同学,敬雨仔细地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想了起来,他走上前去,试着叫了声:“李勤生。”
卖土豆的小伙子正在给一个买主过称,猛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以为是碰上了熟人,随口答应了一句,仍然看着称上的数字。
敬雨有点纳闷,勤生是他初中时的好朋友,两人的关系十分要好,勤生成绩差,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就辍学了。后来听说到省城做生意发了财一晃几年没见,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他,于是又叫了一声:“勤生!”
李勤生转过头,瞪大了眼睛,惊奇地叫道:“邹敬雨,怎么会是你?”老朋友意外的相逢使勤生不知所措。
敬雨紧紧地拉住李勤生的手,上下一个劲地打量,好一会儿他激动地说道:“勤生,一别四五年,你变多了,长高了不少,也变胖变黑了。”
李勤生“嗬嗬”一乐:“干我这一行的,哪有不变黑的。”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敬雨说道:“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比以前更瘦了。现在在哪儿发财?”
敬雨听了,不由得把头低了下来,叹息一声:“唉!一言难尽。”续而又抬起头说:“我们兄弟难得见面,别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李勤生已有两年没回泉水镇了,害怕家人知道自己的实际状况,除了按月给家里汇去一些自己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平时他很少和家里联系,所以他对敬雨家里的情况也无所知,但他从敬雨的话中已听出了浓浓的忧伤。
“卖土豆的,穷聊什么呢?还做不做生意。”
“哎,来啦。”勤生一边忙碌着一边对敬雨说:“敬雨,晚上到向阳饭店,我请客,咱们好好唠一唠!”
“我现在就在向阳饭店做事。”
一听这话,李勤生更高兴了,拍着敬雨的肩膀,“哥们混得不错!竟混到了向阳饭店里。你来买菜,那以前的老采购员候老五干什么去啦?老五呢?”
“候老五回家了。”
“那你是正式采购员了。”
敬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我可得恭喜你了。”
“为什么?”
“干采购,这里的学问大着呢?一两句话是难以说清的,反正候老五是发了一笔横财回家了。”
说着话,勤生把摊位交给另外一人照看着,拉着敬雨的手说:“我带你四处转转。”
一边走,勤生一边时不时地和各摊位的货主热情地打招呼,向别人介绍说:“这是向阳饭店的新采购员,以后互相照顾点。”
货主们听着勤生的介绍,一个个都给敬雨递烟,敬雨不习惯被人这么恭维,他客气地拒绝,可李勤生都一一替他收了下来。
敬雨身边的小伙计陈森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心里却暗暗骂勤生:“这个土老帽竟然认识邹敬雨,真他妈的晦气,挡了我的财道。”
采购完毕,李勤生送敬雨回去。这时他才注意到敬雨身后一直低着头的陈森,猛地一看有点似曾相识,可一时他又记不起来。他不再去想,对敬雨说:“别忘了,晚上我去找你。”
回到饭店后,小伙计抽空偷偷地跑到陈向阳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今天在菜市场买菜时的所有经过。
陈向阳心里暗自一惊,“天下竟然有这么多巧合的事。”
晚上,李勤生果然来了,西装革履,邹敬雨差点没有把他认出来。李勤生拣了个座位随便坐了下来,没一会时间,陈向阳微笑着向他们走了过来,敬雨正准备替他俩介绍,却见陈向阳主动上前和勤生握了握手。
敬雨诧异地,“原来你们认识。”
陈向阳和勤生相视一笑:“老相识了。”
老朋友相见,格外高兴,等陈向阳走了以后。李勤生贴着邹敬雨的耳朵说:“四年前,初来省城,碰到了一起意外抢劫事故,我救了陈向阳一命。后来是他资助我做蔬菜生意,他不让我把那次意外告诉任何人。”敬雨点了点头:“既然他不让你说,那你以后就别再说了。”
“这我知道,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跟别人说起过。”
邹敬雨也向好朋友倾吐了自己在省城的经历和家里近段时间发生的事。
勤生听完后,难过了好一阵子,他坚持要给敬雨2000元,被敬雨谢绝了。
又过了几天,邹敬雨分别给于雪和杜国庆写了信,告诉这里的一切情况,并让国庆有空回家看看自己的父亲。
杜国庆收到邹敬雨的信后,当天晚上就回到白羊村,把敬雨的信读给邹云中老人。
听完信,邹云中老泪纵横,“好人,终会有好报。雨眉的病能治好,我死也瞑目了。”他唠唠叨叨地感叹了一会,对国庆说道:“你去把你阮二叔给我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我这就去。”国庆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阮二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邹家的小院,进入堂屋以后,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的心怦怦直跳,走到邹云中的床前,轻轻地叫了一声:“邹大哥,您叫我。”
邹云中早就听出了阮二的声音,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他看到阮二神情有点紧张,两只手扶在椅背上瑟瑟发抖。自己心里不免也犹豫起来。
过了一会儿,像是经历了一次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突然用一种低沉的语调说:“他二叔,我恐怕快不行了。”
“大哥,你不会的。”阮二忙答道。
邹云中蜡黄的脸透出一丝红光,他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像一个刚从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勇士,又将面对新的一轮挑战,这个挑战他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对死亡与生命存在的重新认识,他接着说:“你不要打断我,我有话跟你说。”
“我听着呢?大哥。”
“我知道,多少年了,你对翠儿一直很好,是翠儿对不起你。”阮二心里一惊,嘴里说道:“大哥,怎么说出了这种话。”
“你别瞒我了,翠儿临走时把一切都跟我说了。”
阮二低下了头。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自己骗自己,以为一切事情都能瞒天过海,没想到邹云中他早就知道了,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找过自己麻烦。为此他实在不能理解。
“翠儿会回来的,答应我,等她回来,跟她好好过日子。”
“大哥,我……”
邹云中冲他摆摆手。“暂时我还不会死。好好照顾敬雨和雨眉。”他忽然嘴唇激烈地抖动起来,双眼通红,似有什么大悲痛揪住了他的心,迸出一句话:“敬雨是你的儿子!”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阮二大脑被震得“嗡”的一下:“这不可能,你骗我。”他拼命地摇着邹云中的双臂。
“我没有骗你。这也是翠儿跟我说的。”此时此刻,邹云中显得十分地平静,他有气无力地说。
阮二愣住了,猛然间一个箭步冲出邹家的大院,忍不住冲着夜空大叫起来:“我有儿子!我有儿子了!”
秋的夜色有点湿气,发黄的树叶在夜风下轻轻飘落,阮二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的鱼棚走去。他仰着头冲着天空裂开嘴:“老天啊!你真有眼!”仿佛垂死的人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我阮二也有儿子!哈哈!哈哈!呜……呜……!”
在他又哭又笑的狂嚎中,生命历程又开始了新的一页。
邹敬雨有了一间自己的独立的房间,其实是卧室兼办公室,不过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他十分地高兴。他可以在这块空间任由自己的思想驰骋,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盏台灯,一本书伴着他进入梦乡,此刻的他对生活是满足的。
这天敬雨正在指挥着几个服务员擦桌子,同事突然在外面叫道:“邹敬雨,外面有人找你。”
“来了,谢谢。”邹敬雨清脆地答应着,擦了擦手,然后走了出来,抬头一看,他的眼睛一亮,随即惊喜地叫起来,“苗苗,是你!事先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苗苗一眼看到了邹敬雨,她的心里一热,哽咽着说:“敬雨!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陈向阳在屋内隔着窗户看到这情景,微微一笑,站起身向他们热情地招呼:“敬雨!快带你的小朋友进来吧,别总站在门外。”
邹敬雨脸一红,向陈向阳作了介绍,然后把她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屋后,邹敬雨这才细细地看了看苗苗。三个多月没见面,她明显地瘦了下来,温柔娇艳的外表依然透露出一种泼辣和刚强。此刻,半遮半掩的羞态使她显得楚楚动人。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邹敬雨连续着又问,“我爸身体怎么样?”
“我每周回家给他送一次药,田大爷也经常去照看他,现在他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了。”苗苗因为心情紧张,依然有点拘谨,一时不知道从哪儿向敬雨表述。
“苗苗,太谢谢你了。”
“对我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她更加忸怩。
“苗苗……”敬雨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苗苗在猜测他的心思,可她并不完全能懂得他。
“我,我没有……”
他们四目相对,无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在相互呼吸着对方呼出的气流。有一瞬间,他们的身体几乎挨在了一起,随即又分开了,这是一种人性自然的吸引,同时又是人性自然的分开。
下午,邹敬雨带着杜苗苗去医院看雨眉,雨眉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苗苗高兴坏了。她仔细地端详着雨眉,笑道:“哎呀,雨眉,几天不见你都快长成小胖猪了。”
“不行,杜苗苗坏,你骂我是小胖猪。”说着伸出纤细的手要打她。
他们惊奇地看着雨眉,以前别人叫她“傻姑,疯子”之类难听的话她都听不懂的邹雨眉,现在苗苗叫她一声“小胖猪”,她竟然听出了是在骂她。
看来雨眉确实在渐渐地恢复,治好她的病是有希望的。从雨眉郡那儿出来,已经华灯初上。
邹敬雨和苗苗并肩走着,他们缄口不语。城市的夜是美丽、婆娑的灯影把人的脸映衬得五颜六色。一对对情侣安静而又专注地相拥在街道的路灯下。苗苗每每看到这些时,就用眼睛紧紧地盯着敬雨,可敬雨却好象全然没有感觉,他在为雨眉的身体状态的恢复而高兴,默默地向前走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喜悦的光芒。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床铺。对苗苗说:“今晚你睡这儿,我去和同事们挤挤。”
杜苗苗“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他:“敬雨,我给你织了一件毛衣。”说着从带来的皮包里取出一件天蓝色毛衣,“试一试,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苗苗……别试了吧。”邹敬雨回避着她,神情有点不太自然,他害怕自己陷得太深。
“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
“不,不,很漂亮。”
“那就试试吧。让我看看。”杜苗苗神情欢悦,眼神中带着一种乞求,深情的目光望着邹敬雨。
敬雨伸手去接苗苗手上的毛衣,无意中碰到了她柔软而又丰满的小手。他心里一动,一阵怦怦乱跳,他慌乱而又迅速地把手收回,胡乱地将毛衣套在身上,口里一个劲地叫:“好,好,正合身。”
杜苗苗咯咯地笑了起来:“穿反啦!还合身呢。”
敬雨一怔,看了看穿在身上的毛衣,也笑了起来:“真的穿反了。”
他两手抱着毛衣,想把它脱下来,新织的毛衣紧,一时他怎么也脱不下。
苗苗走上前来,柔声道:“放开手,让我来帮你。”看着杜苗苗绢秀的长发有几根零乱地散落在耳旁,邹敬雨心襟神往,呼吸到她身体里散发的淡淡的少女的幽香,心里一阵骚动,像有一群小虫在体内痒痒地爬着。
两个人的身体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无限的接近,但依然存着那么一点点距离,就是这一点点距离,使他们产生了无穷的吸引力。他身上的汗味混着异性的体味,熏入她的心脾,这么近和他在一起,她的脸变得明媚而细润,细细地喘息着,眸子里闪射出渴望、需求的光芒,她心里也痒痒的,她愿意此时他能从自己眼里读懂一些内容。
邹敬雨伸出了双手放在苗苗的肩上,在她耳畔轻轻一声呼唤:“苗苗。”
苗苗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身子向他贴近,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可心灵的距离却像一个被压缩的弹簧,随时都会被无限的张力拉开。他再也不能自控,用他的胳臂将她紧紧地拥抱到胸前。她似乎被他抱离了地面,身体轻轻地飘起,整个身子贴在他那瘦削而又坚定、活动着的胸膛上,苗苗突然觉得一阵美妙的眩晕。她一下子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就在她心醉神迷之际,他的脸慢慢地向她俯下来。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闭上眼,头脑里产生了许多美妙的遐想,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把他的嘴唇贴到了她的两鬓及耳际,她紧紧地闭着双眼。这个温柔的吻把她带入了一个美丽的梦中,她仿佛要晕过去了,身体在热浪和黑暗中飘荡着。此时灵魂早已游离了她的肉体,她只有渴望、无限的渴望,原始的渴望。
苗苗突然有点害怕,这种因美妙和羞怯而产生的恐惧感在瞬间就消失了。她的唇在寻找着,终于她找到了,感觉到了他浓重而又厚实的嘴唇。敬雨的双唇紧闭,他的灵魂依然的游离着,恐惧过后是一种激烈的疯狂,她热烈地用自己的唇启开他的紧闭的双唇,她体内不停地涌动着一股股热乎乎、湿淋淋的巨浪,他终于张开双唇开始迎接她。在一种激烈而又痛苦的漩涡中,他们相互交融,一个又一个回合,彼此深深地进入对方。
邹敬雨的一只手不知不觉放在了杜苗苗的胸前,在杜苗苗完全熟透的两乳间轻抚,虽然是隔着衣物,依然强烈地震憾着苗苗,她的身体软软的,浑身失去了支架……他有力的手腕逐渐往下移动,紧紧地抱在她那结实而又丰满的臀上。
渐渐地,苗苗忘记了一切,舒适而又幸福的感觉令她身不由已地轻轻叫了起来,这一声呻吟让邹敬雨猛地惊醒,他把那水乳交融的两唇分开,并收回流落在她肌体上的双手他暗暗地自责:“我都干了些什么?”
苗苗一脸娇艳,晕迷的如醉如痴,她整了整头发,又帮助敬雨扯了扯凌乱的衣服。
邹敬雨抱着自己的衣服匆忙地逃。了出来,来到大宿舍,一位大师傅调笑他说:“怎么让小媳妇一人独守空房?”人们轰然大笑。
他的脸霎时红了。他没有去辩解,其实一切辨解都是徒劳的,在人们的调笑声中,他昏昏然地睡着了。黑夜中,他仿佛看到了于雪深情而又期望的眼神……
睡在敬雨的床上,杜苗苗细细地回味着自己的初吻,可是他的表情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他爱我吗?”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他身上的气味依然在吸引着她,回味着他强劲有力的吻,她安静地入睡了。
第二天,邹敬雨以工作繁忙为借口,把杜苗苗送走了。为了雨眉的事稍稍平静的邹敬雨心里又轩起了波澜……
在省城待了两天的苗苗回到了白羊村,迎接她的却是敬雨家里的一个巨大不幸。邹云中老人服毒自杀了。
在田大爷的带领下,乡亲们有序地为这位不幸的老人忙着后事,然而就在邹云中服毒药的当天晚上,阮二离开了白羊村,后来才知道他去了省城,他要找他的儿子邹敬雨。他的行动尽管有点盲目,但伴随着巨大的动力,永远没有脱离土地的他,义无反顾地去了省城,这是他一生中想也不敢想的事,然而他确实去做了。
遵照邹云中留下的遗愿,乡亲们没有把他的死讯告诉远在省城的邹敬雨。一切是那么的简单而又悲论,没有哭丧的队伍,人们好像在做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工作。甚至像是在地里锄草一样机械。只有苗苗真正的伤心,她暗暗地流着眼泪,她是代替她的心上人而哭泣。
下葬的那天,白羊村的上空飞来了一群乌鸦,“呀、呀”不停地叫着。田大爷告诉乡亲们,他活了七十岁了,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乌鸦,云中死的有冤。空气中流布着动荡与不安,突然一声炸雷在人们的头上滚过,紧接着一阵狂风把地上薄薄的一层落叶和烂草卷起,向着乌鸦刮去,一霎间把天地搅成了一片混沌。十分钟过后,风停了,乌鸦也飞走了,一切归于平静,乡亲们草草地把邹云中的骨灰安葬,从此白羊村的乱坟岗,又多了一个孤寂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