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已经结束了。也许人们并没有注意,匆匆行走在街上的人群中,飘逸潇洒的裙装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T恤加牛仔,偶尔也有一两位不怕冷的少女,依然是风采飘扬,确有一种鹤立鸡群之嫌。不过,在人们的心里产生更多的是楚楚冻人之感,甚至有好心的大婶们在议论着她们被冻坏的身体,是否会影响到她们将来的生育。邹敬雨两眼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行人,下午收到国庆的信后,他心里一直不能平静。他第一次向陈向阳请假,被他冷漠而无情的拒绝了,除了看望医院中的雨眉,自己是没有自由的。从陈向阳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对邹敬雨在工作中的表现并不十分满意,这一点使敬雨大为意外,并且使他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怀疑。
不知道今年的收成会如何?邹敬雨忍不住回想起了父亲。十年前的一个秋天的傍晚,夜幕降临时,邹雨眉牵着弟弟的手从镇上往回走,一轮巨大的金色月亮沉甸甸地浮在灰蒙蒙的地平线上,道路两旁的杨树在暮色中等待着晚归的行人,翘首挺立着。稻田里成熟的稻谷发出清香,在微风下,一浪一浪的稻谷如同在朦胧的夜暮下影影绰绰的船只航行运去。望着远方道路两旁的树影随风飘动,犹如一队驻足等待进军的号令的士兵。
邹雨眉带着弟弟,在月色下行走,或隐或现的树影使唤她怀疑身后总有一群人跟着他们,可她又不敢叫出声来,生怕别人听见。
邹敬雨脚下绊了一个石子,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哇,哇”地叫了起来,雨眉更加害怕了,哭喊着拼命叫“妈妈”。可是她的嗓子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也喊不出声音。
就在他们困难无助的时候,他们亲爱的爸爸来了。月光下,疲倦的父亲一手抱着敬雨一手牵着雨眉。他一声不响地伏在父亲的肩上,空旷的夜他不再害怕。从此,父亲那消瘦的双肩成了他感受温馨的港湾。
邹敬雨心如潮涌,热泪挂满了双腮。
于雪把敬雨从学校里送走以后,心里失落落地,她的心已被他带走了。面对自己的十年承诺,于雪比以前更热爱学习了。她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她要先考上大学,然后再帮助敬雨,她从心里坚信敬雨会很有出息、会有所作为的,所以她要等着他。每每学习很累的时候,我们的于雪姑娘总是回忆邹敬雨给她的初吻,这时,她嘴上会露出甜美的微笑。对于她来说,这个初吻是一份激发她上进的动力,更是一份美丽而又细致的回忆。
邹敬雨离开学校后的第二个假期到了,这是她在高中年级的最后一个暑假。她本想趁着暑假到邹敬雨家去看一看。可假期一开始,爸爸就让她和正在上大学的姐姐于雯回东北老家度假。
于雯二十岁,是一位长相十分出众的美人,时常穿一件宽松的吊带牛仔加上一件紧身T恤,成天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同时她又是一个十足的摩登派,社会上流行什么她玩什么。在她的生活世界里,她从来没有失去过欢乐,生活对于她来说只有享受而没有创造。她渴望过一种彻底自由自在的生活,渴望在社会上完全独立,渴望不受到任何人的管束。她有太多太多对生活的渴望,这种强烈的意愿使她在大学里没有学到过多的知识,唯一学会的就是怎样做女人——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在她的女性意识里,她感觉到她自己拥有一份秘密的宝藏和储蓄。
而在于雪心里,姐姐是一位优秀的新时代女性,她不仅长得比自己漂亮,而且表情果断而不失优雅,所以她有什么心思总爱跟姐姐讲,请她帮助出主意想办法,可自从姐姐上大学以后,她对自己的关心越来越少,变得不爱听自己诉说,经常嘲弄轻视自己所问的问题。一天晚上,她情不自禁地走入姐姐的房间。
“姐姐,你在读高中时谈过恋爱吗?”
“没有。”于雯头上套着耳机,正在听音乐,她漫不经心地说,“因为那不可能。”
“为什么?”于雪追问道。
她只顾自己听着音乐,闭上眼睛,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嘴里小声哼哼。
于雪上前抱住她的手臂,撒娇地说:“姐姐,别听了,告诉我为什么?”
她扭过头来,摘下耳机,面对着于雪古怪的神情,不屑一顾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为什么,因为你还没有上大学。”
“那上大学就可以谈了吗?”
“当然可以。”
“你有男朋友吗?”
“有,至少三个以上。”
“什么,这么多。”
“我说可爱的小妹妹,你今天是怎么啦?总是问这些小孩子问题。”她白了一眼于雪,突然又神秘地压低嗓门,“是不是和班上的小男生恋爱啦。”
“没有,没有。”于雪矢口否认,她默默地走出姐姐的房间,望着满天的星星,眼前不停地闪着邹敬雨的影子。好像千万颗星星中有一颗就是他,永远在照亮着自己,她笑了,天上的星星也笑了,这一笑把她与天上的那颗星星的距离拉近了,或者说她与那颗星星本来就没有距离,她就是令那颗星星发光的物质。
第二天,她和姐姐去游泳。
她换上爸爸为自己买的那件绿色碎花泳装从更衣室出来,发现姐姐早已在外面等她;姐姐穿着一件领导潮流的粉红色三点式游泳衣,白嫩而又纤细的腰刺眼地裸露着,她的双腿白皙、健美、充满了自信,她的体型匀称、圆润。她一出现在游泳池就成了人们注意的焦点。于雪看着自己尚未完全熟透的身体,心里一阵自渐。其实这种自渐的心理,不仅于雪有,今天所有见到于雯的女性都产生了这样的心理。而在男性群体里,引来的是一阵阵不安而亢奋的躁动。
走到池边,于雪小心地从台阶上走入水中。于雯却跑到跳水台上,舒展着修长的双臂,做了个优美的姿势,纵身跳入水中。然后在水中用白皙、光滑、柔美的手臂轻松自如地摆动。等她露出水面时,迎来了一阵喝彩。岸上晒太阳的几个小伙子打着响指,向她示意。她甩手抹了一下湿淋淋的脸,不经意发现了那几个小伙子,她下意识一个飞吻向他们挑逗。然后扎入水中快速地向他们游去。
于雪心里立刻紧张起来,跟在姐姐身后,也向他们游了过去。
这时,从几个年轻人中站出来一人,走到水边,冲着于雯说道:“小姐,你的跳水姿势和游泳动作都很优美,能不能教我们。”
于雯立在水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朝他后面的那群人看去,原来是群中学生,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仍然说:“要我教你们,可以,不过我是要报酬的。”
“你开价吧,没问题。”小伙子故作老练。
于雯一听,暗自一笑,“一小时五十元,怎么样?付得起吗?小孩。”
“哥们,过来。她说一小时五十元,怎么样?”
站在姐姐身后,于雪怔怔地看着他们,没敢说话。
几个年轻人头碰在一起,叽咕了一阵,然后刚才那个小伙子跑回来冲着于雯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天开始。”
于雯刚才不过开句玩笑,她从心里没把这帮毛头小伙子放在眼里,她喜欢的是成熟的男性,可没想到。他们却当真的。想着整个假期待着也是没事,只好说道:“行,那就明天开始吧。”
“我叫张强,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十分老练地问道。
“我叫于雯,以后叫我雯姐好了。”
“一言为定,雯姐。”说完他们呼呼啦啦地走了。
回到家里,于雪问道:“姐姐,你真准备教他们游泳?”
“当然是真的,又有钱赚,又可以免费游泳,为什么不呢?”
“我心里总觉得有点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我怕他们,有什么阴谋,对你使坏?”
“一群毛头小伙子,比他们厉害的角色我见多了。”
于雪没有再说话,如果自己再说下去,她担心于雯一定又会笑自己见识太少。
为了复习功课,于雪没有陪姐姐去教他们游泳,再说于雯也不愿意带着她去,嫌她碍手碍脚。姐姐回来时,偶尔会告诉一点关于他们的情况,她只了解到那个叫张强的和她一样也是一个正准备上高三的学生,学习成绩很好,是班上的体育委员,而且对音乐有特殊的爱好,并有一定的天赋。
从东北回来,入学后,于雪从杜国庆那儿知道邹敬雨的姐姐病了。她实在忍受不了对他的思念,去了一趟医院,可邹敬雨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对自己充满了激情与渴望,他总是一副冰冷的面孔,这让她十分的痛苦。也许是因为他姐姐的病,使他没有心事去谈情说爱,也许是他又有了心上人,她无法去问他。这一切胡乱地猜测,苦苦地折磨着于雪。回到学校后,她发誓要抛弃一切,苦苦攻读。
不知不觉中,那份美丽的承诺过去了一年。
高考终于结束了,于雪心里紧张的弦松弛了。她决定去趟省城,看一看自己朝思暮想的“王子”现在如何?
在向阳饭店,于雪找到邹敬雨。体格渐渐健壮起来的敬雨比以前更加冷竣,更加成熟。相比较而言,于雪显得比以前又清瘦了许多。
坐在他的房间里。邹敬雨问道:“考得怎么样?”
“感觉还可以,不过也不敢说太好。”对于自己的考试,于雪是自信的,但她依然不愿意完全地敞露自己,她害怕大喜过后的大失望。
一阵沉默,邹敬雨用脚尖蹭着地面。
“报考哪所学校?”
“第一志愿是宁都大学,第二志愿是宁都师范学院。我选择省城,因为是想你也在这儿,彼此可以相互照顾。”
邹敬雨有点茫然,望着于雪楚楚动人的眼睛,自卑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可另一个声音却在他的心里不停抗挣并呐喊着,“为什么我不能,不,这不公平,我能……”
邹敬雨忧郁的样子使于雪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她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深深地痴恋着他的这副表情。她有时会在心里这样背叛着自己:“放弃吧!放弃吧!”可她不能,她放弃不了,她永远不能从这副表情中解脱出来。她被他束缚。而且还有那个美丽的十年承诺,要放弃也得让他先提出来。
“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邹敬雨说着话从桌上拿走一个杯子,倒满一杯水递给她。
于雪热烈地望着敬雨……
敬雨的心“怦怦,怦怦”地跳动着,一股幽香从于雪身上溢入他体内,杯子从手中滑落。
“咣”的一声,杯子摔得粉碎。
他颤栗了一下,一下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夏天是喧闹的,可是今天却奇迹般的宁静,蝉不知是害羞地离开了,还是不愿打扰这一对年轻人,也停止了它们不知疲倦的鸣叫。
他的颤栗顺着他的手指传给了她,他两手捧着爱意,如鲜花般灿烂、纯真。他一直阴沉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她大胆地凝视着他,暗示着他,给予他百倍的勇气和力量……他的脸上又抽搐了一下……
瞬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两臂有力地抱紧她,使她喘不过气来。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耳边,呢喃细语:“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敬雨。”
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在遥远的地方向他召唤。他的心里不停地抗拒着。眼前一次一次划过苗苗的影子,如果一个月前没有和苗苗……他有点紧张,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身体不停地颤抖。
“我,爱,你,敬雨。”声音有些哀婉,仿佛黑夜中一只看不见方向的鸟儿在鸣啭。
他的心颤抖着似乎要破裂,他被震住了。“我能,我可以,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雪儿!”他叫着,似乎在和她那遥远的声音相呼应。
“亲爱的。”声音中带着狂喜。他抛开了一切,热烈地吻着对方的嘴唇,韵味深长、久久不肯松开。亲吻在不停地持续着,他吻了她一下,她又回吻了他,接着他们吻着一团。他体内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激情,他需要她,极度需要她。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在等待着,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栗,他把手伸进了她的衣内,他需要她,这种感觉太强烈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苗苗的影子又在眼前划过,他猛地推开于雪,大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来?”
于雪的激情一下子掉进了冰窟,她心里微微怔动:“你怎么啦,敬雨。”
“没什么,对不起,雪儿。”他又一次疯狂地把她拥在怀里,久久地不肯松开。
于雪仰着脸:“你怎么抖得这么历害,我好怕你会离开我。”
邹敬雨稍稍平静,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于雪的肩:“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相聚就会有分离。”
于雪感情的漩涡一下子崩溃,扑在敬雨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哭了,于雪。一切都会过去的。”敬雨安慰着于雪,他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一团,闭上眼睛,耳朵里不停地响着苗苗的声音,“敬雨哥,别担心,家里有我呢!”
等于雪安静下来,邹敬雨轻声说:“雪儿,我们分手吧,放弃我们的承诺。”
于雪知道这天终会来的,可她没想到会这么早,她问道:“能说说为什么吗?”
“因为那份承诺实在太沉重,它会压得我们俩都喘不过气来。为了我们彼此能平静一些,也为了你的前途和将来的事业。”
“难道我们守着这份承诺,你就不能平静了吗?为了前途,你以为你从此离开了我,我就会大有前途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邹敬雨辩解着。
“我知道,邹敬雨,你自卑,你没信心,你害怕你配不上我,你害怕我比你强。邹敬雨,你知道不知道,你很可笑,你需要别人的帮助,可是你又在不停地拒绝着别人,你害怕欠别人的人情和感情,你不愿和任何人走得太近,因为你太自私,你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邹敬雨从没有被别人这么彻底地骂过,也从没见于雪发过这么大火,他惊呆了。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可怜虫,可怜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他默默地低着头,他想起了《红与黑》中的于连:“我真得很爱于雪,可苗苗呢?我不能对不起她。”他仍然在抗拒着。
于雪用眼睛愤怒地审视着他,声音哽咽地说:“爱情是没有界限的,希望你能收回你今天所说的话。”
邹敬雨再一次失去理智,他冲上前,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雪儿,等我,一定要等我,我真的好害怕会失去你,所以我不敢拥有你。”
于雪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她坚定地点点头。
雨眉的手术出了点麻烦:在她的组织神经未稍长出了一个小肿块,影响手术的正常进行,需要先对小肿块进行化疗后才能动手术。因此,手术时间又向后推了半年。敬雨从医生那儿听到这个消息后,脑袋“嗡”的一下大了,他心里好难受,好委曲,他真想躺在地上,从此再也不起来。可为了亲爱的姐姐,他必须支撑着。
陈向阳对他越来越冷漠,在向阳饭店他除了干活没有倾吐的对象。他唯一的朋友就是李勤生。这天晚上,敬雨第一次沾了酒,和勤生两人对饮了一瓶白酒。
勤生瞪着通红的眼睛,破口大骂:“陈向阳他再敢冷淡你,我,我他妈的跟他拼了。”
“陈哥,他是好人,你不能骂他。”敬雨的眼睛也红红的。
陈森从门缝里偷偷看了他俩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奸笑,然后又回到大厅里。陈向阳从楼上下来,正准备回家,他随口问了陈森一句:“邹敬雨呢?这几天怎么不见他。”
“老板,他现在每天都和李勤生两人在包间里大吃大喝。”陈森阴沉着脸回答陈向阳的话。
陈向阳看了他一眼:“噢,有这回事?”
“不信,你跟我来看看。”
“不必了。”陈向阳挥挥手,“以后不要再打他的小报告。”他训斥陈森。
陈森脸上肌肉抖嗦了一下。
这时,饭店里进来三位客人,吵吵嚷嚷要见饭店老板。邹敬雨听到吵声从包间里出来。他见陈向阳在大厅里不说话,就走了过去挡住他们说道:“三位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是这里的总负责。”
陈向阳暗暗点了点头。
收拾桌子的陈森突然弄碎了一只杯子。
进来的三人掉过头看了看陈森眨巴的眼睛,大笑道:“小子,让开,你还不配当老板。快叫你们老板,不然我们要砸店了。”
陈向阳从后面走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三人,并没有看出有什么来头,就说:“我就是陈向阳,不知三位找我有何贵干。”
陈森在一旁又弄响了桌子。
“这就是您陈老板的待客之道?”其中一人走到他面前,摇着脑袋说道。
“好吧,三位跟我来。”陈向阳一转身,向楼上办公室走去。
进了屋子,陈向阳人还未坐稳,就被其中二人冲上前来死死地卡住了脖子,摁倒在地上用他们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把他捆了起来。另一人掏出一把匕首顶着他的胸口,低声吼道:“把钱交出来,否则老子一刀捅了你。”
他们从陈向阳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按陈向阳说出的密码打开了保险柜。
歹徒把钱放入他们带来的手提包里,又威协陈向阳:“快,叫一个小姐过来。”
陈向阳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心想叫一个机灵点的,或许能帮上忙。就冲着门外大声叫道:“英英,你快进来一下。”陈向阳喊叫的同时,三名歹徒迅速跑到门后躲了起来。
英英听见老板叫自己,谨慎地答应了一声,轻轻地推门进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她已被从门后窜出的歹徒用一块包着蒙汗药的手帕牢牢地捂住嘴,不一会儿就晕了过去,紧接着陈向阳的嘴巴被持刀的歹徒用一块烂布牢牢地塞住。
三名歹徒丧心病狂地撕烂了英英身上的衣服,轮流蹂躏着这个仅有十九岁的小姑娘……
陈向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眼球突了出来,喷着一股怒火,他拼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向三名歹徒冲去。被陈向阳撞倒在地上的歹徒站起身来,顺手拿起一把椅子照陈向阳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来,陈向阳一阵玄晕,倒在地上,持刀的歹徒又冲了上来,照着他的肚子猛地扎了进去,热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泛起细小的泡沫……
三名歹徒抱着皮包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十分钟后,英英睁开眼睛,一声声撕肝裂肺的尖叫:“救命啊!”然后又昏了过去。
望着陈向阳安详地躺在床上,邹敬雨两只眼睛一片潮湿,他用颤抖的手摸向他的心窝,微弱的脉博在缓慢地跳动着。尽管医生说他已脱离了危险,但敬雨还是十分担心,害怕自己从此再失去一个亲人……尽管最近一段时间,陈向阳对他十分刻薄,他依然把陈向阳当作自己的亲人。邹雨眉看着陈向阳缠满白纱布的脸,在一旁紧紧拉住敬雨的手,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她几次想伸手去摸他一下,都没有把手伸出来。
陈向阳的脸冰冷而惨白,他仿佛从白色的纱布中看到自己的影子,灵魂从身体中分离出去,向天堂飘去。他不愿到天堂去,可身体却没有了重量,他控制不了自己,张着嘴喊叫,没有人答应他。
突然,邹雨眉出现在他眼前,并追着他飞了过来。她向他伸出双手,却抓不住他。这时,阎王向他伸出了双手,他躲藏着,高声冲阎王叫道:“别碰我,我还不想死。”看着他身后的女人,阎王淡淡地说:“你尘缘未了,还是回去吧。”
听到阎王的指令,他一下子从天堂跌落下来,邹雨眉也追了下来,把他半截灵魂抱在怀里。他感到一阵温暖,全身闪耀着强烈的生命之光。陈向阳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雨眉的样子,他低声呼道:“翠儿,翠……儿……”
“你看,你看,他——”
雨眉摇着敬雨的手,指着陈向阳。邹敬雨看到陈向阳眼睛真的睁开了,激动得大叫,“陈哥,陈哥,你终于醒了!”
陈向阳看了一眼邹敬雨,拿目光寻找着雨眉,费力地抬手向她指了指。
“雨眉,快过来。陈哥叫你。”敬雨把她拉到陈向阳面前。
邹雨眉抖擞着身子叫了声:“陈哥!”
“翠儿,翠!”他嘴角露出笑容,妻抓雨眉的手,雨眉惊、恐地退到敬雨的身后。
敬雨心里一惊,他没有叫雨眉,而是叫翠儿。这是谁的名字,陈向阳孤身一人,从没有听说过他有女人。
三天后,陈向阳完全清醒了。他把邹敬雨叫了过来,问一些关于饭店的情况。
“为了协助公安局破案,暂时关门了。”
“我们损失了多少钱?”
“现金少了两万元。”
“英英现在怎么样?”
“吓得神经有点错乱,不过听医生说没什么大事。”
“其他人呢?”
“除了陈森请假回了老家,其余人都在店里。”
“哦。”陈向阳微微地闭上眼睛,三年前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那天,他从银行取钱出来,路过太平桥时,自行车扎了带。正当他弯下腰时,突然从对面来了两个戴着墨镜的小伙子飞奔着向他冲了过来,把他推翻在地,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抢了皮包扬长而去。他拼命地喊着“抢劫”,可来往的行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帮助他。他踉跄地爬起来,捂着肚子,一边追赶,一边大喊:“抢劫!”
喊声被100米外的正在捡垃圾的李勤生听到了,他扔掉拉圾,飞速朝陈向阳手指的方向追去,追了一会儿,不见歹徒踪影,他又跑了回来,把倒在血泊中的陈向阳送进了医院。
半年后,饭店扩大规模,要招收三名勤杂工,当他看到一名前来报名的叫陈森小伙子时,陈向阳觉得面熟,想起那次抢劫,又不敢肯定就是他。所以他暗中嘱咐李勤生不要把那件事张扬出去。而自己一直在暗暗地观察着陈森,可总抓不到什么把俩。这次会不会是他串通好的?可也没证据。他觉得头有点疼,不敢继续想下去。
“从银行里取一万元给英英,让她好好养伤。”陈向阳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是,陈哥。”
“饭店暂时关着,等我好了以后再说。”他看着敬雨,沉默了好一会,说道,“邹敬雨,拿张纸来。”
敬雨惊诧地望着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小纸和一支笔递了过去。
他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在纸上写了一串字。“邹敬雨,这是你妈的电话,告诉你的处境,她会回来帮助你的。”
“我妈?”敬雨睁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是的。你妈佟翠,十年前她初来省时城时,我收留了她。三年后她拿了我一笔钱跑到南方发展去了。现在是深圳一家服装公司的老板。”
邹敬雨呆了,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而且是从陈哥那里得知母亲的消息,难道他们……天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
邹敬雨拿着纸条冲出了病房,外面下着雨。他在心里想着:她一直在骗我,骗父亲,骗陈哥。她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为自己的母亲感到羞愧,走在雨中,已没有了知觉,泪水和着雨水浇满了他的脸。
接到敬雨的电话后的半个月,佟翠回来了,带着鼓鼓的腰包和满腹的愧疚回来了。看到敬雨时,她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儿子,那个多年来,脑子里形成的只会哭鼻子偷吃的邋蹋小子的形象霎时模糊了。两天来,面对着母亲的热情询问,敬雨一直紧闭着嘴,一种深深的羞辱感时时在折磨着他。而见到了妈妈的雨眉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天天缠着妈妈到医院看望陈向阳,佟翠心里十分内疚。她一生中最爱的男人也许就是他,可自己依然把他抛弃了,而且是在他最困难最需要人的时期。她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在陈向阳的病房外徘徊了好久,她终于推开了门,眼前的一幕让她一下惊呆了,原来病房内洁白一片,像当年她离开他一样,他走了。这时护士小姐走了进来,轻声问道:“请问夫人,您是叫佟翠吗?”
“是的”。
“这是陈先生留给你的一封信,他要求我亲自交给你。”
“他人呢?”
“他已经出院了。听说回山东老家了”。
她浑身一颤,支撑着转过身,走到院子里,站在空旷的广场中间,她打开信:
翠:我走了,我知道你见到我时会不自然,所以我走了,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可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候,回来看到我落难。说句真心话,我永远不能原谅你,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可你却为了金钱而离开了我。看到你的儿子和女儿时,我想过要报复你,让他们永远在我的掌握之下,仔细考虑后,我放弃了这种想法。我想给你一次重新做母亲的机会,使伟大的母爱在你身上得到最大的体现,你要好好把握,好好地疼爱你的女儿,不要再抛弃他们,邹雨眉很可爱,邹敬雨也很有出息,只是这孩子恨心太重。不要犯傻,再做出让他们对你厌恶和仇恨的事……
看着信,佟翠眼里流下了懊悔的泪水。她在省城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她决心要为自己的过去向敬雨和雨眉做出补偿。
于雪终手收到了省重点宁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接到通知书的时候,爸爸于长富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看得出来他实在自豪,两个女儿都考上了大学,自己又很快就要到县里当副县长,还有什么事值得他此时此刻有如此大的成就呢?正在做饭的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时,撩起围裙不住地擦试着眼角的泪花,妈妈每当特别激动的时候,沙眼病就会犯,而姐姐于雯对此却无动于衷继续在看她的电视,好像这个家庭发生的大喜事与她毫无关系。甚至在她眼里,觉得这是一幕悲剧的开演,因此她没有任何表情。
其实,于雪是最兴奋的,从此她不但走上了向往已久的一条新的道路,而且能和敬雨见面了。想起邹敬雨,她心里又多了一份忧愁,她对他的感情太复杂了。时常,觉得前面的方向很飘渺,可对于自己承诺过的事还有自己的少女情怀,轻易放弃又是她做不到的……
九月,于雪踏入了宁都大学的校门,她一边读书一边经常去医院看邹雨眉。看到邹敬雨一家团圆,于雪真为他们高兴,可不知怎么回事,敬雨却依然是老样子,成天阴沉着脸。
邹敬雨很少和母亲说话,一见到她,他就会想起陈向阳,想起死去的父亲,他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走出来,他恨自己的妈妈,如果不是她,父亲一定不会这么早地离开他们,雨眉也不会生病,陈哥也不会离开省城。一想到这些,他就下决心要离开这个家。
这天,他碰到勤生时。勤生对他说:“我要当兵去了。”
“当兵,到哪?”
“好像是河北,当坦克兵。”
做一名军人曾经是邹敬雨小时候的一个梦想,“那我跟你一块去,行吗?”
“算了吧,你们母子刚团圆,又要分离,你妈舍得吗?”
“她?管不了我。”
“那好,咱们一块去报名。”
第二天,敬雨和勤生去省城的征兵办公室报名,可他俩被拒绝了,说是要到他们出生的当地政府才能报名。
于是他俩偷偷地回到了泉水镇。
入伍通知书下来以后,佟翠十分恼火,她厉声地问敬雨:“当兵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邹敬雨被母亲的大声喝斥吓了一跳,片刻之后,以同样的声音回击:“当年你离开爸爸时跟他们商量了吗?后来你离开陈向阳时跟他商量了吗?从今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把姐姐的病治好就算对我们负责任了。”
“你……你,我是你妈妈,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佟翠差点气得晕了过去。对此邹敬雨却全然没有感觉。
再过一天就要走了,敬雨在家里分别给于雪和苗苗写了一封信,然后一人在漆黑的夜里,望着远方,他好像看见了遥远的天际有一处亮点,像一盏明灯,更像一座灯灯塔,噢,那是启明星,敬雨舒展着双臂,嘴角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