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宝嘎骑着马,带着棱子风尘仆仆进了四叔家的院。章啸天出门相迎,抱拳施礼。蔡宝嘎走进屋,项青山、盖忠华围坐在炕桌前,就等他了。
春儿进屋给蔡宝嘎倒水,他看着春儿大咧咧地说该叫嫂子了吧?春儿一愣,不好意思地拎着壶转身出去。项青山推他一把,瞎叫啥,还没那啥呢。蔡宝嘎看着大伙,你看,我这离得远,也不知道。他转向章啸天,大哥,行了别耗着了,你等得起,人家等不起了,人家等你等得不离了,都多大了。章啸天很深地吸了口烟斗,招手示意,意思咱今天不提这事,谈正事。
盖忠华汇报侦察到的情况:鬼子住得比较集中,二条子家,日伪军有两个排60多人,中马当铺有一个排30多人,这两家房子的主人为了防盗贼防土匪,把房子修得很坚固,院墙又高又厚,四角有炮台,大门包着铁皮,还有炮手看家护院。现在又加了哨,看守得很严,警觉性也很高,一个个像狼似的瞪着眼珠子。
刚汇报完毕,刘六又瞎放炮了,这次要不叫二条子,俺们连这情况也摸不着,根本进不去院,多亏了二条子,那家伙,一看俺们大当家的去了,乐蒙了,要不俺们进不去院。韩七扒拉他一把,不是告诉你不让你说吗?你那破嘴咋就没有把门的呢?刘六还有理了,那怕啥呀?要不叫二条子,能知道海城警务局长崔文凯在那儿吗?那家伙,差一点让他识破了。盖忠华呵斥他俩,行了行了,别提二条子。傻呀?刘六和韩七互相瞅一眼,不吱声了。
屋里的人,你瞅我,我瞅你,看着盖忠华忍不住笑了。章啸天打趣,咱谁也别提二条子了,人家不让提咱还提啥呀,留着人家自己偷着慢慢提吧。盖忠华不好意思,你看,我提着脑袋打探消息,大哥不领情还拿我开心。屋里的人,随着章啸天的话打趣,七嘴八舌,咋不领情啊,兄弟们这不都领情呢吗。对对,咱这不都听你的吗。盖忠华无奈地笑着,你们哪。
哥几个商定:蔡宝嘎带领他的弟兄们打头阵。想法进牛庄,靠近攻打两座大宅子。这次打牛庄务必拿下警务局长崔文凯,这个汉奸太坏,不整死他,他就能领着鬼子上沙岭来,中间就隔着三岔河,这家伙这一带贼熟悉。十月一日是牛庄的集日,还是装作赶集。都打扮成庄稼人的样子,打扮成商人,能混进去就混,实在混不进去就来硬的。把枪藏在柴草里,菜里,反正进城卖啥就藏在哪里,自己想办法,不让鬼子看出来就行。进了牛庄后,蔡宝嘎攻打二条子家,那儿的鬼子多。青山打中马当铺,章啸天和盖忠华断后,守住城门,别让城里的鬼子或援兵关上城门打义勇军。
天还没亮的时候,一支队伍在夜色中行军。他们穿着庄稼人的衣服。推车的,扛柴的,背篓的。章啸天是商人打扮,黑色对襟衣服,黑裤,黑色礼帽。疾步走在队伍的前面。夜色下朦胧出现了牛庄,庄门紧闭。章啸天一挥手,这些“赶集人”猫腰有序地隐蔽在牛庄的外围。牛庄的墙头上有两个伪军站哨,来回晃动着走。
不觉间,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天快亮了。赶集的人马上就要来了,人多眼杂,这么多人怕是隐蔽不住啊,按原计划混进门去恐怕不行了。章啸天和项青山趴在一处草壳中,章啸天对项青山说:“干掉墙头那两个家伙,你带几个身强力壮的,砍开大卡子门。”
项青山猫着腰,身后跟了十多个人,都猫腰轻走。有的手里端着铡刀片,有的拿着大斧子,拿锤子的,向庄门摸去。到了庄门下,都贴墙根蹲着。项青山跟握铡刀的人耳语了几句,此人点头。项青山退后两步,迅速直起腰,向城墙扔了两个飞标。飞标前后射在伪军的脖子上,血流,闷声“啊”了两声,倒下。项青山他们奔向大门,用铡刀、斧子、锤子轮番砍向大门。大门轰响着,摇晃着,轰然倒地。
章啸天挥手冲。
弟兄们从地上爬起来,掏出家伙冲进牛庄城门。
太阳刚跳出了东方,牛庄的上空传来了枪声。崔文凯衣帽不整地站在院子里,提着枪喊,快,快,快起来,土匪攻进牛庄了。伪军和鬼子提着枪,衣帽不整地从各房里跑出来。崔文凯如热锅上的蚂蚁,胡乱地指挥:快,快,炮手上院墙。你,你,把守大门,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
院墙四角炮台上,炮手严阵以待。还有些伪军和鬼子荷枪实弹地趴在院墙上。崔文凯在院子里不停地走动,他冲墙喊:“先他妈给我往街面放两炮,吓唬吓唬这帮土匪。”
两炮打下去,牛庄街里可就乱了套了。赶集的和土匪乱作一团,男女老少东串西跑,给蔡宝嘎他们带来了行动上的不便。义勇军们乱叫,一副没有战斗经验的样子,他们确实没有战斗经验,有的是刚招上来的兵。蔡宝嘎和项青山,吆喝着自己的人,蜂拥着奔向二条子家和当铺。项青山喊:“老乡们,快回家。我们是老北风的队伍,来打鬼子的。”
二条子家大铁门紧闭,院墙又高,根本攻不进去。义勇军们大声叫喊,胡乱放枪。骂鬼子,骂崔文凯是大汉奸,快投降,不投降毙了你。
崔文凯听到骂声,大为恼火,他登上了炮台,蹲在炮台后面,指挥开炮。趴在墙上的伪军和鬼子又向墙外开枪。不断有义勇军中弹,纷纷倒地。蔡宝嘎继续命令:“给我上,把大门砸开,冲进去。”义勇军们向墙上开枪,掩护去砸大门的人。十多个人抱着一棵粗木冲到大门前,用木头撞门,铁门被撞得咚咚响。门还是没撞开,撞门的人中弹纷纷倒地。
章啸天焦急不安地等在牛庄大门口。一个义勇军跑来报告,二条子的大铁门撞不开,死了不少人。盖忠华自告奋勇,“司令,我去,直接叫二条子开门。”
“不行,二条子真给你开了门,她还能活吗?我去,你在这儿守着。”章啸天跨上马,扬马飞奔。
二条子家大门外,义勇军有中枪的,有撞门的,有放枪的,有喊的,乱。照这个打法,人一会儿就得死光。章啸天跳下马,眉头紧锁,向天空放了一枪,大喊:“都给我趴下,都趴下——”子弹向他飞来,章啸天机敏地躲过,他蹲在一个土堆后,手握双枪,闪身,向墙头开枪,枪响人落。两个鬼子从墙上栽下来,义勇军们这才都隐蔽起来。蔡宝嘎猫腰跑到章啸天跟前,摸把脸上的血说:“司令,门打不开呀。”章啸天皱着眉头说:“那也不能这么攻,这不是让弟兄们白白送死吗?”蔡宝嘎一把抓下帽子,摔在腿上,说:“那咋办哪?”章啸天掏出烟斗,装上烟。蔡宝嘎掏出洋火,“嚓”点着,埋怨着,“啥时候了,你还抽。”章啸天瞪着着火的火柴,狠吸了两口,把烟斗从嘴里拿开,说:“用火攻。”
“火攻?”蔡宝嘎恍然大悟啊。
“对,火攻。抱柴火,什么树枝干草苞米秸子,能着的就往这儿抱。大门口,院墙周围,窗户下面,都堆上,点着。派个人到当铺那边,告诉项青山,也用这个方法。”
“好,我去安排。”蔡宝嘎拔腿就走。
义勇军们躲着枪子,纷纷抱柴火往墙根堆。一会儿院墙根堆积的柴火就如小山高。
崔文凯蹲在墙头往下看,不知道义勇军在搞什么鬼。他正疑惑的时候,墙下传来喊声:“点火——”崔文凯大惊失色:“不好,他们要放火烧房。快开枪,别让他们点着。”鬼子和伪军往墙下一阵乱枪。
二条子站在院里,她听清了墙外是怎么回事。她呼啦想起来了,敢情昨天盖忠华不是特意给她送河蟹,是来打探消息,没良心的。别看二条子心里埋怨,可她恨不起来。她听清了,外面进攻的不是盖忠华,她心里合计,他踩的盘子,他怎么不来攻?又一想,可能怕引起怀疑?不管咋说,冲盖忠华的面,她想帮义勇军一把。她从腰里拔出盒子枪,骂骂吵吵,揪着一个伪军问谁呀,敢攻打我家?伪军说是老北风。二条子喊那不灭了他们。伪军哆嗦着,老厉害了,打不过呀,这不叫营口援兵呢吗。伪军指着一个正在打电话的话务兵说。
二条子想这要是鬼子援兵到了,就凭这帮土匪手里的家伙什,还不得吃大亏。她手拎着盒子枪往院墙上爬。
柴火抱得差不多了,火说啥也点不上了,去一个点火的给摞倒一个。给蔡宝嘎急得直拍大腿,他举着火把要亲自去点。章啸天沉着冷静,命令:“多去几个点火的,其他人掩护。给我往大门口扔手榴弹。”几颗手榴弹爆炸,趁着烟雾几个举火把的冲到墙跟。章啸天咬着牙专门瞄准崔文凯,他就想要了这个汉奸的狗命,让他指挥。这时,墙角炮台后面露出崔文凯的帽子。章啸天身子探出掩体,双枪齐发,崔文凯的帽子被打飞。崔文凯条件反射一捂脑袋,从炮台后面露出三分之二脑袋。章啸天右手一抬,快得没看见瞄准,“啪”枪响了。崔文凯晃了下,趴在墙头,大头朝下,掉下墙头。
大火熊熊燃烧。烟雾腾空而起。墙上的敌人被呛得直咳嗽,纷纷捂住眼睛捂住嘴。义勇军所有的枪都向墙上开火,敌人从墙上掉下来。
二条子趴在院墙上大骂:“盖忠华,你不是人哪,你放火烧俺家房子,你等着,营口的援兵马上就到,三百多人哪,俺们里应外合,作地整死你,你等着,让你有来无回。盖忠华,你听见了吗?”
章啸天喊停止射击。蔡宝嘎趴在地上对章啸天说是二条子,这个娘们儿,她瞎咋呼。唉?不对呀,她知道是我咋骂盖忠华呢?章啸天说撤。蔡宝嘎为啥呀,快攻下来了。章啸天说,你没听二条子说来援兵了吗。你带着伤员先回沙岭,我带人支援项青山,行动。
牛庄上空黑烟滚滚,当铺这边也是火光冲天。当铺这边破门了,义勇军冲进院里与伪军和鬼子厮杀在一起,当铺的鬼子少,鬼子死得差不多了,伪军看事不妙,也不死扛着,交枪投降。章啸天领着人混进了搏杀中,刀刀见血。章啸天对项青山说,速战速决,鬼子的援兵快到了。
章啸天大声命令:“抬上伤员,把枪划拉划拉,套车,把粮食拉走。撤,快。”
义勇军们捡枪的、套车的、搬粮的,乱套了。这帮人,有肩上背五六杆枪的,也有肩上背着枪,怀里抱着机枪的,还有往马车上装粮食的。有架着伤员的,有骑马的,有跑步的,有坐马车的,急忙奔出了牛庄。
队伍都撤出了牛庄。他们拉着战利品,走在乡间的路上,真是“蔚为壮观”啊!穿着庄稼人破烂不堪的衣服,步伐不整,背着五花八门的枪。
天空瓦蓝,迎面的风带着秋的气爽,吹拂着义勇军战士们的脸庞,也吹拂着小路两边成片的高粱。
刘六站在大马车上甩着鞭子。车上装着粮食、枪支弹药。韩七坐在车上,照顾着伤员。刘六嘴也不闲着,胡乱地唱着二人转:
十月一日头一天呀啊,拉着我的战利品哪啊,拉着我的小媳妇呀啊……
韩七冲他喊去你的吧,谁是你的小媳妇,瞎唱啥玩意儿。车上爆发出一阵笑声。战士们也跟着唱,有调高的,有低的,有跑调的:丈母娘啊一见面啊,拍手笑哈哈呀啊,啊哟,啊……
章啸天骑在枣红马上,腰里别着两支枪,威风凛凛。他勒马,马放慢了脚步。他放眼望着遍地的高粱,对身边项青山说咱们回去就收高粱了。告诉弟兄们,抢收,收完了粮食好打鬼子去。项青山也欣喜地看着远方,如果小鬼子不来该有多好,高粱丰收了,丰收年啊!
高粱地中间的小路蜿蜒着伸向远方,马撒欢地跑在原野上。蓝色的天衬着火红的高粱。天地间传来二人转小调:
我姑爷长得俊哪啊,我闺女赛天仙哪啊,
小外甥啊活像个虎羔子啊……嗯哎……哎咳……哎……哟……
这样的景致无法与战争相提并论,可战争仍在继续……
营口来的鬼子援军开进了牛庄。摩托车打头,藤野队长骑在马上,后面有汽车。
藤野到了二条子家大门口下马,看见崔文凯趴着死在地上。藤野用脚把他踢翻。崔文凯死不瞑目的脸呈现在藤野的眼前。藤野咆哮着,八格,谁干的?一个伪军跑到藤野跟前,立正:报告皇军,是老北风干的。藤野眯着眼,又是老北风?刚才那个伪军补充,就是章啸天。藤野仓啷抽出战刀,双手握着,左右劈杀着,恶狠狠地诅咒,老北风!章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