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爷端坐在客厅里抽水烟袋,正猜测着,凌印青和章啸天的戏唱到哪一出了?长彪急慌慌地跑进来,爹,爹,章啸天把凌印青司令部端了,把凌印青活捉了,还有日本大官和日本兵,有十八九个,伪军就俘虏了两百多。裴老爷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说的是真的?长彪急赤白脸的,那还有假,人家各绺子都去祝贺了,沙岭可热闹了。裴老爷若有所思,这么说,章啸天不但没被收降,羽毛倒丰满了。凌印青为了收降他,一定带了不少枪支弹药和军饷,正好装备他的队伍了。长彪哭丧个脸,这么说他该找咱报仇了?
媛婷一脚迈进屋,沉着脸说,章啸天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狭隘。长彪不满,对,他不狭隘,他不记仇,那他咋不理你呢?你说要嫁给他,他咋不说娶你呢?媛婷拿眼睛瞪他,我从没说嫁他。长彪不屑,那还用说呀?李继业等了你这么多年。媛婷赌气,好,我这就嫁给李继业,你满意了吧。
裴老爷把水烟袋往桌子上一蹾,行了,你们俩见面就吵,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两个冤家。媛婷叹了口气坐在了椅子上。长彪蔫不噔坐一边。裴老爷说你们俩就知道吵,人家各绺子都去祝贺了,备上礼,你俩也去凑个热闹。
媛婷沉着脸说我不去。长彪倒逞能,我去,咱裴家也是个大家户,不能让土匪小瞧了。
裴老爷软下口气说媛婷啊,去吧,当溜达,长彪去我不放心,他头一句,脚一句的。长彪说的也对,咱是个大家户,不走动在这江湖不好混哪。
沙岭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街两旁的店铺大开着门,迎来送往。街面不时一队队背着新“大盖枪”的义勇军队伍走过。墙上贴着安民告示,让大家不要惊慌,安心过日子,有义勇军,这里来不了鬼子。这俨然就是一个红色根据地。媛婷骑马走在街上,看着忙碌的人们,她由衷地佩服章啸天,他不但能打仗,还能治理一方。
前面走着一群村妇,叽叽喳喳边走边说。春儿在人群里面显得比较安静。高粱嫂说咱快走,到了大营咱把饭做熟了,晌午各大拦把们就来了。
苇子嫂对高粱嫂说,这回咱义勇军打了大胜仗,这回你该放心了吧,让大儿子小崽去当义勇军了吧?高粱嫂说去,咋不去呢,打鬼子,又不是去当土匪。春儿说,去吧,他们纪律可严了,第一条就是不许抢老百姓的东西。苇子嫂说他们以前就是好土匪。高粱嫂看着春儿说,别土匪土匪的,春儿该不爱听了。春儿红着脸说,说他们别扯上我。
苇子嫂咯咯笑,不扯上你能行吗,我们还等着喝你喜酒呢。
春儿抿着嘴,露出笑容,说那么多话不累呀,留着劲做饭吧。
苇子嫂说做饭误不了,就凭咱们几个的手艺,准让他们撑得找不到北。
媛婷往这群村妇里望了望,好像有春儿,她跟她不熟,但知道这个人。她策马前行,和长彪从他们身边奔过。几个村妇看着媛婷的背影猜测,这是谁?
春儿和几位大嫂到了大营,一顿忙活,酒菜很快端上桌。
各绺子都派人来了,过去的土匪也很讲究,暗地里较劲归较劲,面上的礼从不含糊,礼尚往来,不落过。
各屋的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桌子周围坐满了人。他们各个轻装短打,精神饱满,腰里别着枪。
二条子也在其中,最显眼,她能咋呼,扬扬自得的。不时拿眼睛瞟着另一个桌子上的盖忠华,又不屑地看着对面的一个女人。
顺着二条子的眼光看去,对面坐着大小姐媛婷。她穿西服,戴礼帽,一身男人的打扮,高傲地坐在那里。长彪坐在她的身边,不拿好眼睛看着二条子。
二条子可不是善茬子,岂能容他这种眼神,喝道,长彪,你拿那种眼神看我干啥?长彪也不示弱,眼睛长我身上,我愿意看哪儿就看哪儿,你管得着吗?二条子抹搭一下眼皮骂他,汉奸相。长彪急眼了,你才是汉奸,你家就住着汉奸,没打你家呀?你今天坐这装人了。二条子站起来,我今天是来支援章司令抗日的,我今天拿来了十杆长枪,你拿啥了?
媛婷高傲地哼了声,谁也不是来玩的,长彪告诉她,我们拿了几杆枪。长彪伸出两根指头,差点伸到二条子眼皮子底下,二十杆。二条子刚才激动地站着,现在忽地坐下,不服气地哼了声。同桌的人劝他们别吵了,听章司令讲话。
章啸天举着酒碗,向大伙示意,对大伙的到来表示感谢!他说在座的诸位,往小了说,是给我章啸天来捧场,往大了说就是为了抗日。我敬诸位,好,我先干!章啸天双手抱着酒碗,一饮而尽。
大伙也端着碗一饮而尽。
章啸天用手抹把嘴,更加豪放地说,在日寇来犯时,我章啸天揭竿抗日,坚决把日本鬼子赶出东北,赶出中国。昔日打家劫舍的绿林土匪,今日成了抗日杀敌的战士,我把这种变化叫“安脑袋”,过去干咱们这行的,整天把脑袋挂在腰带上,不知啥时候让官兵抓去丢了脑袋。如今,国难当头,咱领着弟兄们打日本人,乃是将功折罪,死而重生,就等于重新安上了一个脑袋。这是不是叫安脑袋呀?
大伙笑着,赞同这种说法。
章啸天接着说,我们的这支队伍,散开了就是庄稼把式,集中起来就是打鬼子的兵,灵活机动,就跟鬼子玩游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以前做啥,只要你今后打鬼子,你就是我章啸天的朋友。我章啸天与日本鬼子抗战到底,有我章啸天一天,决不让鬼子在我们的土地上待消停一天。今天我跟诸位共同商讨如何处置凌印青、仓冈繁太郎这些罪犯,一会儿咱们开堂公审。
大家喊枪崩了老凌,枪毙鬼子!灭敌除奸!
章啸天向大家摆摆手说,我们也请示黄显声将军了,黄显声将军有话,由我们就地处决。
大伙喝完庆功酒,下午参与审判老凌大会。大堂就设在刚才吃饭的大屋里,坐北朝南一张条桌子,后面坐着章啸天、项青山、盖忠华、蔡宝嘎,还有其他绺子的大拦把。后面就是凳子,坐满了人,再后面还有站着的。盖忠华执笔,项青山主审,他喊带罪犯。
几个青壮年义勇军押着一个个罪犯进来,有伪东北民众自卫军司令凌印青、军事顾问仓冈繁太郎、伪旅长冯仙洲、伪参谋长王槐三、姜翻译、日本兵。
项青山神态凝重不时发问。盖忠华伏案疾书。章啸天眉头紧锁,目光威慑着罪犯,抽着烟斗。
凌印青,光着秃头,穿着日本黄绿色将校呢军官服,披着皇军呢斗篷,他垂着头。仓冈繁太郎,穿着日本军官服,抿着一戳胡,强装出不屑的神色。其他几个人都如“落水狗”。
盖忠华把写好的纸推到桌子前面,罪犯一一过来按手印。
章啸天拍案而起:“一是卖国投敌,一是入境侵略,都是杀无赦之列。”
有人喊:“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铲除汉奸——”
大家跟着喊。
审判会很快结束,大拦把们对章啸天更是刮目相看。别看章啸天是土匪出身,审判会开得有模有样,让老凌和鬼子认罪伏法。这大概是最早的审判日本侵略者的法庭——设在沙岭。
开完审判大会,人们满怀着抗日激情陆续离开沙岭。这是章啸天开这个公审大会的目的,他要唤起东北民众起来抗日。章啸天在大营门口,抱拳送返程的大拦把们。长彪牵着两匹马走在前面,媛婷跟在后面,她走到章啸天跟前停住脚步……
院子里,春儿正摘白菜,高粱嫂剥葱,眼睛向门口张望,她扯一把也正剥葱的苇子嫂小声嘀咕,唉,你看,大小姐又勾搭咱司令呢,她也真是个劲,这些年她就是不嫁,咱司令能看上她?真是的,我最恨这地主老财。苇子嫂夹她一眼,扯扯她的衣襟,向春儿努努嘴。高粱嫂打掉她的手说怕啥?我还怕她听咋的?
春儿停了下手里的活,无奈地看了她俩一眼,又继续手里的活。
高粱嫂扯了春儿一把,你傻呀?看不见啊?人家可都盯上了,你就不能主动点,俩人都这么多年,你就搬他那儿去,他还能咋的呀?你再不快点,早晚让人抢去。
大门口的媛婷可不知道院子里的议论,她从衣兜里掏出块怀表递给章啸天,很正统地称呼他章司令。章啸天说还是叫我啸天吧。媛婷说那我还叫你大哥吧。章啸天说也好。媛婷说这块怀表送给你,你打鬼子的时候用得着。章啸天接过怀表,对他来说真是个稀罕玩意儿,他笑着说你别说,我还真就缺这么块怀表,要不总看日头。媛婷笑他,阴天看你看啥?章啸天也笑,那就抓瞎呗。媛婷笑出了声,看起来我这个礼物送对了。章啸天一副不见外的样子,可不,那我就收下,谢谢大小姐!
院子里,春儿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向门口望了眼,一股风刮来,她就捂着嘴咳了起来。高粱嫂扶着她说哎呀,快进屋吧,这风大,你这身子骨啊。
大门口的媛婷继续跟章啸天说着话,对院里春儿的咳嗽和心情一概不知。她收起笑容,叹口气说谢啥,只要你时常能想起我就行。这句话还是让章啸天不知如何回答,他此时的一片心只放在了抗日上,他沉吟了会儿说,李继业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这句听着不着边际的话,实际上媛婷再明白不过了。她点着头,不知是赞同还是失望,转身上马,头没回,扬鞭策马……长彪也上了马,跟在后面。
从院子往门口走来的是盖忠华和二条子,后面跟着五个别枪短打的汉子,牵着马,一看就是二条子的保镖,不论这五个人管不管用,二条子要的就是这个气派,讲究。他俩边往门口走边说话。
二条子有点醉意,说话咋呼,谁说我不抗日?我跟他没完,我二小姐就没怕过谁,她媛婷算个啥,在日本留过洋她就成精了?我看她才是汉奸呢。两人走到章啸天跟前,二条子可找到评理的了,章司令,你给我评评理,我是不是抗日?章啸天知道二条子这个人,有口无心的,虽是女流之辈,有侠义衷肠。牛庄一战,不叫二条子,也许就麻烦了。他看她已有醉意,就好心敷衍,对对,你是抗日。
二条子像是得到了最高奖赏,对盖忠华说,你看我是抗日的吧,我能不抗日吗?为了你我也抗日啊。她又对章啸天说,那次你们打牛庄,我喊援兵要来了,就是给你们送信呢,要不你们就吃大亏了,为这事鬼子差点抹了我的脖子。
一个汉子说二小姐,天不早了,快上马,咱回吧。说着,就蹲在了马脚下。
二条子傻笑着,拍着盖忠华的肩,不的,我要跟你回家。
盖忠华尴尬地笑笑,不说话,扶着她上马。
二条子踏着那个汉子的肩头,飞身上马。五个汉子也飞身上马。二条子还没忘了回身一抱拳说句:后会有期。
章啸天和盖忠华也抱拳:一路顺风。
沙岭大街上人来人往,有的三五成群,神秘地交头接耳。高粱嫂趴在苇子嫂的耳朵上小声嚓咕,今天要枪毙鬼子。苇子嫂问老凌就不毙呀?高粱嫂说也枪毙。苇子嫂说,该!让他当汉奸,走,咱去看热闹。
沙岭大营门口站了两队全副武装的义勇军,外加两列骑兵队。
从院子里出来第一辆大马车,车上坐着五花大绑的王槐三、鬼子兵、姜翻译。第二辆大马车上坐着五花大绑的仓冈、凌印青、冯仙洲。凌印青面如死灰。
章啸天叼着烟斗骑在马上,项青山、盖忠华、蔡宝嘎分别骑着马跟在章啸天的左右。
骑兵队开路,两辆马车跟在后面,两列义勇军队伍跟在马车后面。章啸天他们四人跟在马车后面。
大门口一群老百姓。
押着罪犯的队伍从大营门口向西场院行进,两侧跟着大人、孩子、姑娘、媳妇,他们边走边七嘴八舌,大伙快看哪,这就是日本鬼儿。
哎,那个就是日本兵,那个是日本的大官。
你说这帮犊子,不在他们那儿好好待着,上咱这儿来干啥?
这帮玩意儿,可缺德了,糟蹋人哪。
你看那个大汉奸,专门帮着鬼子打咱们。
队伍行进到了大街上,这儿的人更多了。道两旁人山人海,墙上趴着人,树上是半大小子。
到了街边,是场院,从场院传来“吱吱扭扭”磙子声和鞭子声,打场人光着膀子跑过来看热闹。
队伍往前走,出了街,到了一个没有人烟的大洼地,车停下。
刘六、韩七、棱子把罪犯拉下车,他们喊大伙,往后点,散开了。
人群呼啦散到后面。
刘六、韩七、棱子和其他三个义勇军把罪犯牵到洼地,凌印青路过章啸天跟前,仰面长叹:“没想到精明了一世的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没想到在你这个小河沟里翻了船,我死不甘心哪。”
章啸天面对着前方,大声说:“背叛民族的败类,只有你这个下场。行刑——”
刘六把凌印青押走,所有的罪犯押到了大洼地,命他们跪下。
所有罪犯瘫跪在地上。
刘六、韩七、棱子和其他三个义勇军端枪,枪响过后,罪犯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