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静,静的发慌,墓春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房子隐没于一片漆黑之中,像一个善良的人被吞进了地狱。
果真如此么?
“妈!我回来了!”池墓春把背篓放在门边,抬脚跨过泥做的门槛,屋子里同样也是黑漆漆的,死的沉寂。“妈!”池墓春虽然回来的很晚,可是她知道,母亲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生自己气不理自己的,开始觉得不对劲。
池墓春摸黑去开了屋里那盏只有四十瓦昏暗的白炽灯。
啪的一声,随着开关的打开,屋子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在黑夜待习惯了的墓春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光明,即便是盖满了灰尘的白炽灯也能带来的光明。
她看着。
看了许久,才觉得,大概真的是自己眼睛没有适应吧,大概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吧?
周南静静的躺着,白皙的手臂露在被子的外面,看样子是睡的很熟很香……
旁边的矮凳子上还放着一碗没有喝完的中药,所有都是静悄悄的,呼吸也是。
“妈……”池墓春对着周南喊。伸手,又放下。
想了想,终于还是伸手抱住周南。
那是冰凉的她,冰凉的周南。
“妈,你怎么不盖好被子啊?看你吧,这都冰冷的呢,来,我帮你盖好被子啊,别感冒了啊……”
池墓春紧紧抱住周南,她还是不相信。
不相信真正的活着是什么,真正的死了又是什么。
她使劲儿的摇了摇周南:“妈!你别睡了啊!你不饿吗?阿春饿啊!求求你!告诉阿春怎么做菜吧!你想吃什么阿春都给你做,阿春真的给你做……呜呜~我今天赚了好多钱我们可以吃肉……妈!”
原来死了就是再也叫不醒了啊。
这是触手可及的遥不可及吧。
她知道,自己好像又要失去一些东西了呢。可是她不愿意,真的不愿意。
真的叫不醒了。她懂了,笑不出来。
从寂静,到一个人的哭泣,再到寂静,死一般的静。
就像一塘死水,一块石子进去,一片涟漪过后,什么都没有,也证明不了你曾经什么都有。
曾经那个有爸妈,有关爱,有衣食无忧的家庭,再也属于不了她了。从一年多以前池三里离开然后被牵涉进那场官司以后,池墓春就已经等同于一个没爸的孩子了,现在,连最亲近的妈也不在了。
池墓春用带着泥的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然后走出屋子。
无风无雨的日子里,她孤身一人。
跑到隔壁。
“王奶奶!你在家吗?我是阿春!你能打开门吗!”
被墓春叫做王奶奶的人是这里离墓春家最近的。
镇上的人其实不多,人户都是三三两两的分布,这个王奶奶与墓春家的关系不怎么好,具体原因可能是因为她的孙子,所以,现在池墓春想要求她帮助也是万不得已。
木门嘎吱一声开了,那张印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的脸瞬间放大在墓春的眼前,墓春一惊,顿了一下,支吾开口:“王……奶奶。”
“啊?怎么了?还不睡觉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全身比我下过田的还脏!”王奶奶(王福莲。下文直接叫名字)一副嫌弃的样子,顺便把煤油灯给灭了,大概是觉得点着太费油。
墓春一听这话心里就是满满的不舒服。这王福莲是个顶级的吝啬鬼,什么都吝啬。吃的穿的都吝啬。
不过,这也不能够怪她。
要怪,其实和墓春家也脱不了什么关系。
王福莲的儿子和墓春的妈妈是同学,当初王福莲的儿子很喜欢周南,可是后来周南做了这里的老师,并且和这里的另外一个老师池三里结婚后就没有再怎么和王福莲的儿子说过话。王福莲的儿子后来也成了家立了业,不过不晓得是因为什么原因抛妻弃子,留下了他的一家人。再后来,他老婆跑了出去,就只留了王福莲婆孙俩相依为命。再然后,王福莲的生活就一直过的紧巴巴的。别人家里至少也通了电,可是她家连电都没有通。平时各种小东西各种算计,从来不肯让步吃一点亏。村里人都知道王福莲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也就自然而然的没什么人愿意和她打交道。所以,王福莲就一直憎恨着周南,认为着当初如果不是周南拒绝了他儿子的话,也不会变成今天的这个局面,生活也不会这么糟糕。
煤油灯灭了,再看不清那张丑恶的脸,她只能感觉得到王福莲的不耐烦。
“我……我妈死了。王奶奶,你能,帮帮我吗?”她乞求着,说话声里带着哭腔。
墓春是一个隐忍的人,她从来不愿意做偏激的事情,从来不愿意在别人的面前哭泣,从小如此。她也不愿意去乞求别人,可是她知道的是,她除了求人,没有办法。
她自己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王福莲显然一惊。良久,她缓缓开口:“哼,你找我难道是想让我帮你买棺材么?我可没有这个办法。”说着,准备关门进屋。
她还真是残忍。
幸好墓春耳尖,听见王福莲要关门,一转身就挤到门边上去卡住了。“王奶奶,算我求求你。以后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回报你的。好吗?”她几乎要哭泣,一个人的心肠如此,无论因为什么都不会改变。
“不去!晦气的很!”王福莲断然拒绝。正在这时,屋里传出了什么脚步声,池墓春一惊,有些害怕的看着黑漆漆的门后面。
“奶奶,让我和她一起去找村长吧。”说话的人是王福莲的孙子尹迪南,和池墓春的年龄是差不多大,不过,因为王福莲的关系,尹迪南和池墓春话都没说过几句。
“呐,你要去随便,反正我要关门了。”王福莲冷哼。黑暗中尹迪南的眼神仿佛灼灼发光,那是执着的,那是温柔的。王福莲无可奈何,叹了一声气,转身进屋。
“走吧。”尹迪南拉起池墓春的手。她有些别扭的看着他:“我……我……”
“怎么了?”
她低下头,沉默了。那是因为她的手很脏,在她的记忆中,尹迪南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少年。等走到有耀眼的光芒的地方,他看到这样不堪的自己,会不会特别讨厌自己?除了爸爸妈妈,从来就没有人像这样牵着她的手。
温暖的,并且她知道,这样的温暖不会让她迷失,不会让她走错路。并且同样也让她知道的是,这样的温暖不可能属于她。
家庭的关系果然会影响到小孩。
池墓春和尹迪南在黑暗的泥路上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远远的看见前面有一户人家。不过那里看起来好像要比往常热闹,有人站在屋外说着什么。
池墓春认出那是村长,拉着尹迪南快步跑了过去。
她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也不想注意到其他。
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发着怪异的光芒。
“伯伯!村长伯伯!”池墓春老远就大声的呼喊着。
正在和司机说话的村长恭禹洋仿佛听到了有人叫自己,顿了一下,抱歉的看着司机,回头才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在喊自己。
啊,是她。
恭禹洋认出来了,那是周南老师的女儿,旁边的,应该是王福莲的孙子。可是他们俩来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恭禹洋先招呼着司机进屋,等着池墓春。
池墓春上气不接下气的看着恭禹洋,是跑的太急的缘故。
“村长!”她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村长的那一刻,竟然不争气的一直掉眼泪,就像关不上的阀门一样,连话也说不清。
“阿春啊,你怎么啦?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做什么嘛,不用照顾你妈妈呐?”村长担忧的看着池墓春,虽然家里还有客人。不过,他是知道池墓春家里的情况的,平时也是多加照顾。
“我……我……”
“阿春她妈妈死了。”尹迪南拉紧池墓春,示意她不要再哭。
“什么?!”村长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尹迪南。尹迪南点点头,这是一件千真万确的事情。
“村……长,怎么办?”她擦了擦泪水。努力让自己平静。
沉默了。
村长呆愣着说不出话。
她死了,怎么可以死呢?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等着她回来吗?
三里镇是一个穷苦的地方,没人愿意进来待在这里,也没有丫头愿意嫁出去,或者说是不让嫁出去。可以说,三里镇真的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但是这里有老师并且是只有唯一的两个。
周南和池三里。
这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乡村。能够有点出息的,都是出去打工了,剩在这里的,说白了,都是发展不了,穷的叮当响的人。
周南和池三里算是个好人,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就是他们俩任教,有些学生教不了学费,周南和池三里也就说算了。所以,常常是有人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周南他们送去。
这样的日子倒也好,不会饿肚子。
几年后,周南和池三里的孩子池墓春来到这个世界上,村子里的人都为周南他们感到高兴,还以为真的会这样平静幸福的过下去。
再后来,所有的所有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