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裴的故事断断续续说了很久,听完故事的结局她久久不能言语。
冉冉曾经出现在她梦里,到现在她的脸还刻在她脑海里,两小无猜无限美好的故事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她仿佛感同身受倒到一种凄然无助。
她还在伤感,减月却嗤笑道:“庸人自扰罢了”。
她反驳:“又不是她们的错”。
“管好你自己吧”减月悠悠道:“你身上的问题,可也不小”。
“我有什么问题?”她问减月,可是他没有回答,反而提起另一件事:“你有些事情,还没有告诉我”。
她一瞬间想起很多事情,却没想起该说哪一件。
减月提醒她:“别的暂且不谈,冉冉是怎么消失的,这其中的具体情况你总该说一说”。
君裴原本似乎还沉浸在故事的结局里,听到这话,立马追问道:“你说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盯着减月:“我以为你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我只知道你和她见面后,她便消失了,原因么,大概和你这身衣服有关”,减月顿了顿又道:“你说过,相信我”。
他的话似乎有非同一般的魔力,让她的心瞬间变得柔软下来,依言将当日的情况又描述了一遍,话刚说完,却见君裴又坐回了床板上一副落魄死心的样子,马上慌张解释道:“你别难过,减月之前不是答应了让你们见面吗?”
见自己被提到,减月发了个微笑的表情:“我是答应了,不过你们相见的关键之处,在她身上”
在她身上?
她茫然,然而此时君裴殷切的目光仿佛隔着屏幕投注到她脸上,她只能先勉强答应:“我是一定会帮他的,可是我要怎么帮?”
“你仔细看你这件衣服,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呢……她再次拉近了镜头,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看。
这一次她发现了别的不寻常的地方:它太精致了,根本不像是正常游戏的建模水平。
仿佛有一阵微风吹来,衣摆浮动间,透出一股怪异的,生机。
这件衣服,竟像是活的!
她被自己的念头一惊,君裴一句话却让她仿如雷击:“你不觉得,它像有自己的生命吗”?
她感觉到了此时自己面部十分僵硬,勉强对着屏幕挤出一个笑脸:“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不是吗”,减月走到她面前,发出切磋请求,一面战旗立在她面前。
她同意了,一动不动地站着。
减月选中她,对她开始使用攻击技能,意料之中,她的血条一丁点都没有掉。
“这个我之前就发现了,也没什么”,她还在嘴硬。
减月点她进组,取消了切磋,“你是不是觉得游戏而已,不用在乎?可是如果你的角色已经和你的灵魂融在一起呢?”
“什么意思?”
减月没有马上回复她,而是先让君裴进组,然后才回答道:“你难道,一直没有发现你身上奇怪的地方?”
她身上奇怪的地方,不就是这件衣服吗?
见她还不明白,减月又道:“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的角色为什么没有名字?”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角色头顶,空空如也...明明听不见减月的声音,却真切地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寒冷:
“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她的心脏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胸腔里的空气挤成了一团,惊恐和疑惑一下子挤进了她的脑子里。
她呆呆地坐着,脑中白茫茫一片。
我是谁?
我叫什么名字?
我的家人呢?
我的朋友呢?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她又是什么?
她想要起身,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浑身僵硬得不行,她挣扎着站起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镜子,镜子...她要照镜子...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客厅的穿衣镜前,没走几步,脚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呆呆地抬脚去看,是几片碎玻璃,之前打碎忘了收拾的。她已经没有功夫在乎这些了,随手拔掉几块碎玻璃便走到了镜子前。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女人的脸,杏眼薄唇,长发披肩,清秀可人。
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她嘴唇发白,双眼放空着没有一丝表情。她应该可以确定这就是自己,可是自己的脸为什么又会如此陌生?她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
但她马上想到了一个人,减月。
对,她似乎忘记了所有记忆,就像她过去的人生不曾发生过。但是她记得减月,记得她爱他。
她转身就朝书房走路,在路过地上的碎玻璃渣时愣住了。
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脚,死死地看着。
刚才被割破的,鲜血直流的脚底,一丝伤痕都没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脚底,没有,伤痕,疼痛,什么都没有。
难道她的记忆紊乱了?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仍然无法相信那伤痕就这样消失了。她慢慢弯下腰,拣起一块碎片,颤抖着手臂,对着手腕狠狠划了下去。血管的断裂声和血液的喷溅声清晰地传入她耳朵里,她看着鲜红的血液,满足地笑了。
几乎是下一秒,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她看到自己手腕上的血液像有生命一样往回涌,那一条长长的伤口在瞬间愈合,恢复到了从前从前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玻璃碎散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片刻后,她直起身,挪着步子,一点一点朝书房走去。她离开了很久,再回到书房,窗外已是夜色当空。
游戏画面上,她的角色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洛道破败的小房子里,密聊框有减月的一句话:回来以后来万花谷花海地图找我。
她操纵角色转移到花海,画面刚亮起,便见到了站在她面前的减月。
减月转着笔挽了个花:“来了?”
她伸出僵硬的手指敲出一行字:“我到底是谁”。
减月没有说话,屏幕上,骤然绽开一片烟花。
减月的语气竟带了一丝温柔:“答应我,永远相信我”。
她的惶然和绝望一下子被冲散,只觉得自己被那烟花和话语蛊惑了,心头只被那一句话牵引。
“相信我”
“相信我”
“相信我”
她回答他,“好”。
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顶:“那么,让我把一切说给你听,我的阿瑾”。
故事很短,但她听起来很长。
她叫时瑾,无父无母,但她不是从小便如此,她小时候,是有父母的。
但她的父母在发现她总是对着空气说话之后,离开了。她变成了孤儿。
她一个人长大,流浪,吃尽了苦头,没有人陪着她,后来她在游戏里遇见了减月,爱上了他。爱情突如其来,她们的关系一直保持着友人以上恋人未满。
因为他们之间隔着许多东西:距离,不对等的情感,和谁都迈不出的第一步。他感受到了她对他浓烈的爱意,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畏畏缩缩不敢说出口。他不能说,因为他害怕,他是人类世界中的异类,他和鬼怪打交道,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危险。
最后,这危险终于还是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原本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去三生树,她下了决定,她们必须有一个结果。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然而第二天,他等来了一个丢失自我的她。
“这件衣服叫做万鬼衣,顾名思义,用鬼魂做成的衣服,但这上面可不只有一万只鬼而已,从前我以为它只是传说,没想到竟出现在了你的身上”。
减月此时和她的角色贴得极近,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万鬼衣只能穿在灵体上,一般人是穿不了的,然而有个人以游戏为媒介,给你穿上了这件衣服,鬼穿的衣服,人穿了,自然有很多不好的后果,比如,忘记了自己的人生,再比如,辟除五谷,人不像人”。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想起这样可怕的一件东西已然和自己绑在了一起,不由着急:“到底是谁给我穿上的这件衣服?”
减月也有些苦恼,“不知道,这个人隐藏在暗处,你现在又是这个样子,我怕你会遭人利用”。
她怎么想都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可是她相信他,何况她没有别的可以信任的人。
对,她必须相信他,她怎么能不相信他呢?
减月对她使用了拥抱动作,看她柔顺地靠在他肩上,满足地叹息:“幸好,你还记得我”。
“是啊”,她点头,幸好她记得他。
时瑾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屏幕相拥的两个人,减月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的希望,她心中涌起一股决心,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减月突然道,“你看你的角色id”。
她依言看去,她的角色血条上已经出现了两个字,正是‘时瑾’。
接连不断的灵异事件已经让她麻木,也不想去问。
只是减月仍解释道,“游戏就像一条通道,容纳人和灵魂的投影,现在来看,也是你灵魂状态的反映,你知道了你真正的名字,它立刻就显示出来了”。
她听完,想起了冉冉,不由追问,“那冉冉和君裴呢?”
减月耐心解释道:“他们只是鬼魂,不需要这个通道来中和,他们可以直接生活在这里”。
自己的疑问去了,她想起冉冉的嘱咐,还想问他些别的东西,可是减月很快阻止了她的话头:“我知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可是你的状态我很担心,你今天先好好休息”。
她想到自己的状态,想说她也许不需要休息,可是看着他温柔地对自己说晚安,终于还是没有办法拒绝他说的话,什么都没问,关了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