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从一个兄长兼领导的口中说出,是可以温暖到骨髓的。到这个份上了,姜萌萌能说什么?毕竟是她的老领导,老大哥呀。想当初姜萌萌从中学教师到播音员,是凡尘一手挖走的。之后,姜萌萌在全县、在全市的影响都越来越大,越来越红,与凡尘对她的器重是分不开的。眼下,凡尘需要她在工作支持他的时候,她能拒绝?如果拒绝不就是忘恩负义吗?姜萌萌当然不是这样的人。
凡尘马上给何建生打电话,说:“姜萌萌答应回来上班了。我们去接她一下吧。”
何建生正在回广电局的路上,何建生边走边接手机,皱了眉头说:“她回来上班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要我去接?架子不小呀。”
凡尘说:“你不想去?你觉得很伤你的自尊心吗?”
何建生停住了,愣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太过分了。”
“什么叫太过分了?我让你和我一道去接她,是想让你们缓和矛盾你知道吗?是想让你们的关系重新开始你知道吗?是想让你今后能够顺利开展工作你知道吗?你不要以为你是春风得意的局长,你在别人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你还得好好掂量掂量。我现在以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的名义告诉你:你才上任两天,如果广电局的主要工作陷入了瘫痪,你要负全部责任!即使你有再硬的后台,县委也会从全局出发来重新考虑工作部署的。”凡尘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何建生第一次听到凡尘如此严厉的话。昨晚的重要新闻出错,凡尘打电话的口气就很不高兴,张家权也打电话质询节目质量为什么这样差。一个是宣传部长,一个是县委书记,这两个人物如果同时对他产生了不良看法的话,何建生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尽管他妻子的父亲是市政协主席,可凡尘也说得对,后台再硬,假如在工作上造成了重大纰漏,县委也会从全局出发重新考虑工作部署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你万一不称职,也是会换人的,更不用说今后的提拔重用了。何建生这么一想,心里就波涛汹涌了,掉头重返县委大院,在十分钟内赶到了宣传部。然后做出一副积极的态度,与凡尘一道去市里接姜萌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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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线电视台只有制作新闻节目的能力,新闻节目播出正常了,那么局里的主体工作也就正常了。电台的节目相对容易得多,稿源也多,这是不用愁的。姜萌萌回来之后情绪也比较稳定,何建生悬着的心也就踏实了。之后还做出了一个特殊的决定:每月给姜萌萌的奔驰报销五百元加油费。姜萌萌不要,何建生说,你别嫌少,这还是破例的呢。姜萌萌就表示接受算了。尽管两人天天见面,但依然说话不多,没什么交流。局里的人都看得出来,姜萌萌是不会把何建生当回事的。姜萌萌曾给好朋友说:他将来就是当了市长,我照样从骨子里看不起他!话是这样讲,姜萌萌在工作上还是认真的,只要一上班,她就一丝不苟。
面对姜萌萌这块难啃的骨头,何建生也在暗暗地想办法。他希望迅速找一个播音员来接替她的工作,这样他就不怕她走了,不怕她使性子了,不怕她跷尾巴了。她要再有什么脾气,他就可以利用一切手段来收拾她。可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电视新闻播音员并非易事,县里考出去的学生里,就没有在广播学院读专业的,即使有,人家也看不上你一个县电视台,毕竟太小了。县里和市里也有不少年青人希望做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这里面有在校学生,有大学中学老师,也有企业人员。可他们有的形象好,普通话却不准。有的普通话好,形象也好,可偏偏就不上镜,看上去一脸的僵肉。呆若木鸡地面对观众,观众会喜欢吗?就这样三差四错,何建生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他也只好把姜萌萌奉若神明,捧在手心里。
可凡尘不敢掉以轻心,作为宣传部长,他始终严重关注着广电局的局势。广电局一百六十多人,各色人等都有。要管好这个大局,不是一件容易事。为了机关的健康运行和工作的顺利开展,凡尘真是绞尽脑汁,一心赴在广电局,两头做工作。一方面,要做下面的同志们的工作,要求他们精诚团结,勤奋工作。凡尘明白,何建生处在一个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环境中。下面的同事背地里给他起了好几个浑名,诸如“人形狗”“人形玩具”“无脑人”之类,有些是带有人格污辱性的外号。还出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苗头,有人偷偷割断了广播发射塔的电缆,幸好抢修及时,才没造成更大的损失和恶劣影响。所以,凡尘比何建生更急,他怕职工们闹事,怕他们在暗中使绊子。有时是苦口婆心地在跟看不起何建生的干部做工作,甚至把他在广电局的全部威望和个人关系都用上去了,目的就是为了给何建生减少阻力,排除障碍,给他开创一个健康和谐的工作环境。
另一边是何建生,凡尘要教给他一些工作方法,如何赢得同志们的信任,如何针对不同个性的人采取不同的方式去做思想工作,这些都要向何建生一一灌输。实际上,凡尘是最讨厌何建生的,可他现在是宣传部长,何建生是他的直接下属,何建生不再象以前当记者那样,只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现在是统管着一个大局的局长。再说,何建生是县委书记张家权赏识的人。当初研究广电局局长人选时,组织部和宣传部最初确定的并不是何建生,而是现在的副局长。在上常委会研究时,张家权力挺何建生,说要把他放到一个大单位锻炼。县委书记既然力推何建生,其他常委也无话可说了,只有全票通过。所以,凡尘对待何建生的态度必须是十分慎重的。他们之间,不仅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而是涉及到更深层的更微妙的官场制约因素。阴阳五行中的相生相克,通常是能在官场运作中得到妙用并找到答案的。
在凡尘的支持和帮助下,广电局在持续了几个月的人心浮动之后,慢慢平静下来,恢复到了以前的正轨。这期间,我和唐春山一直是冷眼旁观者,对于何建生的好与坏,进与退,我们既不幸灾乐祸,也不拍手鼓掌。这一切与我们没什么关系。除了开会时在一起聊聊外,唐春山也很少跟凡尘来往。有天我来了朋友,想凡尘也请来吃饭,唐春山说:“凡尘进常委后,身份就不一样了,咱们要少来往才对。”有唐春山这句话,我也就不用请他了。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了,唐春山变成了一个郁郁寡欢的人。他虽然性格内向一点,那是与他的沉着冷静有关,与他的城府有关,并不表示他心中不快乐。他一向都是很乐观的。自从何建生少年得志之后,不知唐春山是看破红尘,还是有些厌倦,他连在会上都很少说话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召开县长办公会,总会有领导问:“唐主任,说说你的意见。”唐春山就会言简意赅地说一通,常有独到之处,因此常常被采纳。他也被誉为有金点子的人。现在领导也会征求他的意见,他会很婉转地说:“大家说得很好,我没什么新的意见。”我感觉出来,他以前的阳刚之气消磨殆尽了,有点心灰意冷了。
就在这样的心境下,唐春山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有天他突然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很不高兴的说:“你来一下。”
我一看他脸色就不对,象刚刚有谁得罪了他似的。我马上去了,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问:“什么事?”
唐春山就给我细细地念苦经。何建生的弟弟是政府食堂的厨师,何建生以前就提出过要求,把他弟弟转为以工代干身份,作为政府办公室的行政管理人员。上次何建生提出这个要求时,因不符合政策,唐春山当场拒绝过。现在,何建生居然把人事局的工作都做好了,同意将他转为行政管理人员。害怕再次遭到唐春山的拒绝,何建生竟通过高压手段,让县委书记张家权给唐春山打电话,让他把何建生弟弟的问题解决一下。唐春山非常气愤的是,从中央到地方都是三令五申,党政部门不允许存在以工代干人员,何建生居然能够做通县委书记的工作,要大家明目张胆地违章作业,顶风作案。唐春山说得直摇头:“看来他何建生的能量不小啊,企图把一个厨师变成国家干部,对别人来说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在他那里居然能够实现!”
我能说什么?我无话可说。我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唐春山。
唐春山说:“丁主任,你说怎么办?只有两条路,一是我们照办,马上把他弟弟安排到办公室后勤股。二是我们坚持原则,给他顶回去!”
唐春山要问我,我也逼上梁山了。我说:“你得罪得起何建生,可你得罪得起张家权吗?这事可是张家权打招呼的!张家权不是不知道国家政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是在违反政策!也许,给张家权求情的不是何建生,而是何建生的岳父。你别弄错了,他岳父是政协主席,此前是市委副书记,方方面面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如果说张家权也接受了高压政策,他给你打招呼也是逼上梁山。所以,”
“所以什么?”唐春山马上追问道。
“所以得照办!”
“假如我不办呢?”唐春山说。
“你连县委书记的话都不听,你还想不想当政府办主任?你还想不想有所进步?你顶着不办,能改变党风政风吗?能促进政治文明建设的进程吗?我再问你:你是那种能够将名誉地位和权力置之度外的人吗?你是那种大义灭亲愤世嫉俗的人吗?你不是。你没有那样超脱!那我就明白告诉你一个可怕的现实:你能毁灭别人的职业梦想,别人就能毁灭你的仕途梦想!更何况,事已至此,你不办,照样有人给他办!你何苦成为恶人?”
我的话是咄咄逼人的。也是从大家的综合利益出发的。说完了我才反问自己,你在主任面前还有咄咄逼人的时候?
“我如果顶着不办,是可以讲道理的。”
我冷笑了两声:“原来你也有幼稚的时候!领导会给你讲道理吗?有些时候,领导的特点就是不讲道理!——因为你要讲的道理他都懂,他只有用不讲道理来对付你的道理!”
唐春山很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勉强地答应了:“那就办吧。”
就办了。当天就办了。
就在第二天,我们县政府食堂的年轻厨师何建民,摇身一变就成了政府机关工作人员。有了办公桌,有了旋转椅,有了电脑,从此就告别了天天锅碗瓢盆的烹饪事业。给他分配的任务是:负责县政府食堂的烹饪技术指导和食品质量的监督管理工作。
何建生打来电话表示感谢,要请我和唐春山吃饭,但唐春山说忙得要命,哪有时间喝酒呀,算是坚决拒绝了。之后唐春山对我说:“不请吃饭还好些,一说吃饭我就火冒三丈!我唐春山是第一次做这种昧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