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剑客的出现是一个奇迹,因为他的出现令江湖平静了许多。多少的江湖风暴在他的剑下一一止息。他的出现,让混乱的江湖,让利欲熏心的江湖人明白一个事实:只有不争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高手,只有不争的剑法才算得纵横无阻的剑法。
剑非凶器,在善人手中可以止杀,在恶人手中只会造杀。
奇迹终归是奇迹,出现的快也消失的快。左手剑客如一颗划落夜空的流星,只闪耀了一下,便没有了光彩。关于左手剑客的死,江湖有很多传说,但每一种传说都不怎么可信。左手剑客的出现是一个谜,同样,他的死也是一个谜。左手剑客死了,江湖重新陷入你争我夺的泥沼。争夺什么东西?权势、地位、名声、财宝,还有一本绝世已久的剑谱——“飞英剑谱”。“飞英剑谱”是伴随着左手剑客的死而问世的。当这本剑谱问世后,人们才得知左手剑客原来是卢洪生的传人,使的是当年卢洪生所创的“飞英剑法”。左手剑客这次出山是为了完成师傅的遗愿。卢洪生当年创出“飞英剑法”后,自谓得道,得意欢喜,后于华山展露剑法,力压群雄,气概更是不可一世,忖度天下再无敌手,便遁身山林,寡居岩洞,终日与剑书为伴,渐消出世之心。晚年,卢洪生穷览内典,修为益深,思量前事,复顾后身,不觉愧憾满胸,悲不自抑。一日,卢洪生读《地藏菩萨本愿经》,至“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之语,忽感灵台顿时明澈,心境倏然虚空,把自己的以前所为与地藏菩萨一较,遂面红耳赤,摇首自语道:“佛祖释迦牟尼涅槃后,佛教分裂为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大乘佛教追求菩萨道的普渡众生,小乘佛教强调修炼自我的声闻乘。我这般敝帚自珍,把‘飞英剑法’视为己有,秘而不宣,如解脱罗汉,只顾自了,不顾余生,岂能修成无上正觉,真正参悟剑法的妙谛。佛之大者,悲智双修,观教应机,度一切可度、不可度。剑之大者,以无代有,以空代无,无剑而威,无剑而天下定,无剑而庶民福,无剑而剑空,剑空则纳世间万有,剑空则一为万万为一。”此后,卢洪生躬操笔墨,图解说释,著《飞英剑谱》十二篇,以待有缘之人。再后来,卢洪生遇到襁褓中的弃子左手剑客,含辛茹苦,将其抚养成人。左手剑客长大后,卢洪生见他身体残缺,但意志坚定,聪慧善良,遂细心指点,全面栽培,将其多年心血所得尽数传于左手剑客。卢洪生死前,只有一愿:“将剑法扬布天下,使其绵绵不断,造福众生。”卢洪生死后,左手剑客露面江湖,凭一套“飞英剑法”,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可是,没多久,左手剑客就没有了影踪。江湖人有人说左手剑客是被蜀中唐门的唐川毒死的,可是谁也不信,因为,在大家眼中,唐川的用毒本领再快也快不过左手剑客的剑。还有人说左手剑客是被霹雳堂的“连珠地底炮”炸死的,可还是没人相信,因为,有人亲眼看到过左手剑客“一苇渡江”的绝顶轻功,霹雳堂的炸药再厉害,也到不了一叶落地就能爆炸的地步。还有一种最没人信的说法,即左手剑客死于少林方丈的“慈悲同体千手金刚摔碑掌”,这种说话不但不可信,而且很好笑,因为少林方丈几十年来从未下山一次,除非是左手剑客找上门。左手剑客为什么要同少林寺相斗?这个问题只能留给那些惯于蜚短流长、传播谣言、造事生非的江湖快嘴们作出某个又可以继续设问的答案了。这里你只要明白,快嘴的不仅有李翠莲,不仅有长舌妇,还有个别的所谓的堂堂男子汉。左手剑客像多数高深莫测的武林高手一样绝迹后留下了一样值得一看和一争的东西——“飞英剑谱”,不过,他比这些人聪明的是,他留下的剑谱不止一本,而是上千本。如果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么我则说有江湖以来能这么干敢这么干的他还是第一个。熟悉武林正史的人都知道,诸多的武林秘密中最吸引人最能引发杀戮的莫过于宝藏和秘笈,例如闯王李自成失败后留下的宝藏、王怜花随沈浪隐居海外后所著的《怜花宝鉴》、北宋黄裳为雪深仇破敌武功而写的《九阴真经》等,都曾掀起无数的江湖风浪。左手剑客对武林史传极其熟稔,总认为前人很傻很愚昧,都是一些没有头脑的家伙,他常暗思:“这么多人为一本剑谱或一批宝藏丧命,实在不值得?前人有些肯定是想故意惹起争端,所以才只留下一本或一批,让原本不珍贵的东西变得异常珍贵和神秘,不然,为什么不多留几本剑谱或几批宝藏,让天下人分个均呢?”正是有了这个念头,它才将师傅所撰的《飞英剑谱》秘密地找人誊抄或印刷了一千二百零九本,并在剑谱前加上序言,序言中详细介绍卢洪生的事迹和“飞英剑谱”的产生过程,对自己的身世和成长却略一提及。他死前把这些书全部散到各大门派手中,从而使难得一睹的剑谱明于天下,完成师傅的遗志。他这样做,虽然避免了因争夺剑谱而引发的争斗,但却引发了各大门派为争夺“武学正宗”的打杀。原来各大门派得到剑谱之后,见其中招数精妙,正可弥补自己门派武功的缺憾,便各自从中攫取些细枝末节完善自家路数,以发扬光大各自门派,反而把真正的飞英剑法抛之脑后。每逢武林盛会这些门派便站出来且吹且擂,夸说自家是名门正派,武术是好之不及,却绝口不提“飞英剑谱”之事。这样“飞英剑谱”流传虽广,可是真正全面习练者却少。
今日,这女子不但会使“飞英剑法”,而且剑招精纯,没有杂烩,又能把每一剑的要领施展得恰到好处,真是不可思议。
我看下这女子,看下他刺出的剑,再看下瘸腿人,心中没有定数,猜不透,一剑刺来的结果是什么?我想,我肯定挡不住这一剑,正因为挡不住我才依托于瘸腿人身后,如果瘸腿人也挡不住,这一剑必将我俩人一起刺穿。
剑一步步逼近,我慌张得脸都变了色,可瘸腿人仍站着不移半步。我知道,对方的这一剑其实是不能避的,因为它已罩住了我和瘸腿人的全身和周围各处,所以我始终不敢脱离瘸腿人,因为我无法保证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跳出他剑气的覆盖圈。虽说不能避,但瘸腿人这样傻站着也不是应敌之计。
“噗”一声,剑穿过瘸腿人,再穿过我,随之,我俩的鲜血便染红了她的剑。我头脑中浮过这样一幅我俩即将死去时的画面。
她的剑已到,瘸腿人还是站着不动,只不过微微抬起右手。
手是肉做的,剑是铁做的,以手碰剑好比以鸡蛋碰石头,只是自取灭亡。
可瘸腿人偏偏以手去挡剑。我看着即将发生的惨不忍睹的一幕。
谁知,“叮”一声,瘸腿人的手还在,那姑娘的剑反被震开,偏离了方向。
“能经得住我一指之力,且剑不脱手者,姑娘还是第一人。”瘸腿人道。
再看那姑娘,这时脸色娇红,气喘嘘嘘,额头早已香汗淋漓。她道:“弹指神通,用丹田真气,运至肩头,再至手肘、手腕,最后运到中指,弹射出去,力道威猛,别说震脱别人长剑,就是震断别人长剑,也不在话下。”她这话的意思有两层,一是你虽然会弹指神通,但功力不到家,暗含讥讽轻嘲之意,二是自己还没有真正败在你的手下,并不认输。
“小姑娘,年纪青青,心气却傲,但见识倒广,还识得这门武功。”瘸腿人道。
“弹指神通,乃武林绝学,并非仅靠苦练就能学成,是以资质愚钝者不宜学此功法。她这话的意思又是在表扬瘸腿人,说天资聪颖,可是刚说完,语锋一转,道:“使弹指神通者,弹出时往往以中指指甲盖弹击物体,因为指甲盖较硬,比用上关节安全的多。”
“这么多年来,能知道我的弹指神通是用中指上关节发力者,你还是第一人。”瘸腿人道。
“你可知我用的是什么剑法?”
“飞英剑法。”
“我用的是那一门那一派的飞英剑法。”
“姑娘的剑法,不属于任何门派,是纯粹的飞英剑法。”
“既然知道飞英剑法,你就应该知道飞英剑法的厉害,你虽侥幸躲得了一招,未必躲得了二招三招。”他这句话中的“你”不知说我,还是说的瘸腿人。
不管说谁,反正我是对付不了她的飞英剑法,便能只能忍气吞声,不答话。
瘸腿人道:“若你师傅来时,我可能接不住,但凭你的剑法,别说三招,即使四招,我也接得住。”瘸腿人的这句话讽刺性比姑娘大了好多倍。
“你认识我师傅?”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哦。”“哦”字未完,他竟又递出一剑,这一剑极是平常,可是再平常的剑,在别人不注意时用于偷袭,都会力大无穷,何况,这次出剑,用的不是剑招,而是刀法,竟从右向左斜劈下来。
这一招,显然是她见到对方使出弹指神通后的变招,剑身平稳,对方容易弹去,可剑略一歪,对方中指便没有了下指处,他若硬出弹指,中指则有被削掉的危险。
“世人都知卢洪生收了左手剑客为弟子,也知道左手剑客把飞英剑法弘扬天下,却不知道左手剑客也曾收过弟子,左手剑客的弟子也曾收过弟子,姑娘恐怕就是左手剑客弟子之弟子中的一位吧?”瘸腿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对方偷袭的一剑,语气平和地说。
剑走轻灵,她却用刀的笨手法出招,目的当然是增加剑的威猛。
只听,又是叮的一声。再看她的剑不但落地,右手虎口也汩汩冒出鲜血。
她疼得弯下腰去。
“以刀法入剑,是你的机灵处。剑下劈,我固然不敢迎其锋,但可避其锋,攻其钝。刀法使用无外削砍劈等大开大阖等手法,一刀既出,刀之前端往往力沉且快,越往后,力越缓,速度越慢,变化幅度越小,所以有‘单刀看手’之说。破世间刀法,皆从握刀之手破之,无刀不破。善使刀者,先护手之各部位,方能攻敌,此即先为不可胜而后可胜之理。这一招,好在我只用了半成力,且弹得是你剑镡,若是这一指落在你手上,你这只手非废掉不可。”
她只是弯着腰,好像对对方的手下留情毫不在意,不表示感谢,也不做任何表示。
瘸腿人道:“一套剑法是不容易学成的,既然有幸能学成一套剑法,那么就应该去珍惜。学剑不是为了杀人。”
“那是为了什么?”她站直身子,脸、鼻子和眼睛红得可怕。显然,刚才她悄悄的哭过,不但悄悄,而且是默默。
不知她,为什么哭,是忍受不了疼痛,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为了……”瘸腿人竟然一时答不上来,音调拖了很长。
“每个人都可以说出一种学剑的高尚目的,也可以把自己的某种行为解释为一种利他主义,但我想说的是,我学剑,是为了生存,仅仅为了生存,其它别无所求。”
生存,两个简单的字,想要做到,有时却并不简单。
听了她的话,我想起我。我学刀,不也是为了生存吗?
生存!生存!在江湖生存,难道非要佩刀带剑,非要用刀剑说话才行吗?
我原本厌倦江湖,这时,对江湖却有了一种憎恨。
“那一年,若不是我父母不会武功,怎能死于那群烧杀抢掠的马贼之手;那一年,若不是师傅救了我,我早已活活饿死街头;那一年,若不是凭我的剑法,我早已被恶人强暴;那一年若不是……我早已命丧荒野。”这些话语好像已压在心头多年,此时一开,她便再也抑制不住,任感情洪水猛兽般发泄难阻。
“凭你的剑法,在这个世界不难立足。”瘸腿人道。
“世界,世界,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就是江湖的样子。立足,立足,立足就等于生存吗?你不理解,根本不理解生存。吃饱了饭,有地方睡,这就叫生存?我给你一条铁链,圈住你的脖项,扔你几根没有肉的骨头,让你生存一千年一万年,这样的生存你要吗?”她情绪越来越激动,好像发疯一样。
“世界没有绝对的平等和自由。”
“虽然没有绝对,那就可以无限制的相对吗?如果,真的是无限制的相对,我愿做牵着别人的人,抽打别人的人,压榨别人的人,骑在别人头上的人。”
她的话很偏激,但很实在。
“如果世界上全是你这样的人,世界还是世界吗?”
“世界早已不是世界,再堕落下滑一些又有何妨。”
“或许,你受了许多苦,许多别人无法想象的苦,但这不能成为你随意杀人、让他人受苦的理由。”
“为什么只能我一人受苦,其它人却不能。上天为何独薄我一人,独薄我一人!”她仰头尖叫,声如鸱枭,高昂的脸皮一阵红一阵紫一阵青,双手撕扯着捆好的发辫。不一会,她好像中了魔,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头发散乱,精神紧张,手足乱舞,口中还呓语连连。
任何人看到她现在的这种样子,都很难相信她是一个女子,一个原本一眼望去清丽脱俗的女子。
我不忍再看下去,转过眼望了下瘸腿人,瘸腿人也表现出不忍的样子,把头扭过去,望着外面。
外面是如此的静。看着外面,我想:“不知江湖那一天才能真正静下来。江湖江湖,表层无波,内藏汹涌。可是,真正有静的那一天时,江湖还是江湖吗?不能吞没船只的大海不是大海,没有血腥的江湖也不是江湖。”
我这样想着,如果不是她的倒地声,我还会继续想下去。
我转过头时,瘸腿人也转过头,可她已直挺挺躺在了地上,旁边一摊鲜血,鲜血流经那把剑,那把仍旧握在他手的剑。
“没想到,她会这样做。”我说。
“她是一个心高气傲,时刻担心别人瞧她不起的人。”瘸腿人道。
“她还是一个烈性暴躁、报复心理极强的人。”
“她受了很多苦,但这些苦并没有让她学到些有益的东西而真正成长,反而让他学会用仇视的目光看待周围的一切物和事,让他学会睚眦必报、不能容忍。或许,对她来说,此刻的死正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