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王爷,王爷,你怎么就走了……”月妆不停得叫着,一直等到南亦孝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收回神色,垂下眼去,自嘲得笑了。
只是第二日,那家陈员外家便传出了噩耗,好端端的家产,竟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没收了。
当晚,南亦孝又来了芳月楼见她,又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这是一千两,现下嫁给我,你可愿意了?”
月妆双眸一亮,可随即又暗了下去。她抱着琵琶的手紧了紧,却又摇了摇头:“不嫁。”
“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看着他,轻声说,“我是贱籍,配不上你的。”
南亦孝有些烦躁,语气更不耐了:“我说了,我会想办法。”
“呵呵,”她垂下眼去,“我虽出生青楼,可这一生都未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若我嫁入王府,只怕也不会安心,王爷若真的担心我会泄露,不如,不如……”
南亦孝一愣,突然便生了些恍惚,只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怕她泄露了秘密,还是,还是对眼前这女子动了情,生了执念。
南亦孝在府内思考许久,却始终不得要领。他只知自己这几日心心念念的,全是月妆,甚至有时连做梦都会梦到她。
他在府内纠结许久,干脆不再多想,又一路出了府,直接去了芳月楼。等他冲进门来时,月妆正在练琵琶曲儿,婉约的曲音在房内萦绕,动听之极。
南亦孝站在她面前,双目灼灼得看着她,道:“月妆,本王要你嫁给我。”
月妆一愣,随即又是一阵摇头,拒绝道:“王爷,不行的,我不能嫁给你。”
“为何?”
“因为……”月妆又垂下眼去,“我配不上你。”
“你这个女人!”南亦孝总算怒了,“当真是不识好歹!本王都未嫌弃你,你却总是妄自菲薄,本王说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临淄城内谁敢有异议,我便杀了谁!”
月妆的脸色不大好看,许久,才又说:“可我已有喜欢的人了……”
南亦孝脸色一变,神色瞬间阴郁,冷声道:“你说什么?”
她这才敢抬起头来正视他:“我已有喜欢的人了……他长得很俊,比你还俊,他让我在这里等他,等他来接我。”
南亦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一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尚不自知,许久,他才听到自己说:“所以,什么陈员外,什么一百两,什么配不上我,全都是借口……”
“是呢,”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果决,“全是借口,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呢,小王爷。”
“呵,呵!”南亦孝冷声大笑,双目看着她,鄙夷之至,“不过是一介青楼艺妓,你有什么资格谈爱?”
语毕,转身,最后消失。
月妆的脸色惨白,跌坐回凳子上,她的五指紧紧扣住琵琶四弦,许久,一声苦笑溢出,轻声说:“不过是一介青楼艺妓,我有什么资格谈爱……”
日子继续有条不紊得向前划去,只是,五日后,南亦孝却又在郊外遇到了埋伏。
这一次,小皇帝显然是已沉不住气,竟一口气派了十个杀手来杀他。
又是一场激战。而,等他身边的四名暗卫全都倒在身下时,他的对面,却还站着三名杀手。南亦孝眯眼,浑身爆发出强烈的杀气,提起二十分的精神以一抵三。
可终究是寡不敌众,他的身上,很快便多处挂了彩,入眼尽是剑痕血迹。
便在此时,对面仅存的一名杀手又举起长剑向他而来,他想避开,奈何身体已经无比迟钝,他便只能眼看着这枚长剑朝着自己心脏刺来。
却在此时,一道身影飞快奔出,向着他猛地一扑,便将他扑到了一边,只是那长剑便险险划破了她的背上的衣裳。
南亦孝眯眼一瞧,竟然又是月妆!
他却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猛地从脖颈间拔下一圆形脖坠,递给她,急道:“快!将这兵符交到西南王府,交给我父王!”
月妆浑身一滞,伸出去接兵符的手都带着颤抖。
“交给他,带救兵来,我等你!”他的双眼绯红,看着她,坚定,隐忍,决绝……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怀疑。
只是,还不等月妆跑远,那刺客的动作却顿了下来。
南亦孝伸手擦掉嘴边的血迹,看着他的目光寒如冰:“你以为,我会让你主子得到兵符?”
哪知那刺客却仰头一笑,道:“我们已经得到了。”
“你说什么?”南亦孝面容一紧。
“哈哈,”那刺客仰头一笑,得意得说,“那个臭娘们,我给了她一万两银子,她便什么都答应了。若我没有料错,此时她应该已经把兵符交给皇上了吧,哈哈哈!”
南亦孝咬紧牙,双拳紧握,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怎么忘了,他怎么忘了月妆是个贪财的女人,他怎么忘了她不过是个不知好歹的青楼艺妓,他刚刚竟然把兵符交给她,交到了那种女人的手上!
南亦孝双目一片赤红,他只觉浑身热气逆流,一股杀气猛地爆发而出,他挥动手中剑,竟不顾身上因功力逆转而潺潺流出的血液,将对方一刀致命!
而后,他双目愤怒得冲着月妆离去的方向而去,身上流出的血液越来越多,他眼前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黑,终是体力不支,晕倒在了路边。
而,等他再转醒时,只觉朦胧之间,看到的正是月妆的身影。
他体内不可遏制得涌起一阵气血逆转,虚弱又愤然道:“贱婢!你,你竟敢背叛我……”说话间,他扬起手臂,就要对她拍出一掌。
月妆一愣,唇角边因他转醒的喜悦瞬间散去,她看着他眼中的愤怒,终是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一直又过了三日,南亦孝才完全清醒过来,他亦知晓月妆并未背叛他,已经将那枚兵符交给了老王爷,可他却依旧生着莫名的气。直到时间又过半月,身上伤口全都痊愈后,他才又来到了芳月楼。
伴琴吹笛声,夜半笙歌时。芳月楼内依旧歌舞升平,灯火通明。
他一路去了月妆门口,可不等他敲门,就听里面传来月妆温柔的嗓音,而与她说着话的,分明是另外一个男子的嗓音。
“公子若喜欢月妆的琵琶曲,我定每次都弹给您听。”
“不知公子有何忧心之事,不妨说给月妆听,好为您排忧解难。”
他站在门口,听着月妆一句一句得说着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这般驾轻就熟得对着另外一个男子重复说着,伸手要去敲门的手,便又紧握成了拳。
他猛地直接踢开了门去,将她室内的那男子直接赶走,这才冷怒着脸,走到她身边去,直接握住她的下颚,诡异冷笑:“接客赚钱,你很开心吧?”
“为了银子背叛我,你很开心吧?”
“看见我一次次低声下气来寻你,你满意了?”
他如是说着,手中力道便越来越紧,眼中夹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月妆竟也不喊疼,咬紧下唇看着他,只是脸色越加苍白。
“说话啊,为何不说话!”他又猛得将她的身子狠狠甩开,愈加怒不可遏。
月妆重重跌落在床上,却仍倔强地转过头来,将视线对上他,冷笑道:“我就是爱银子。我早就同你说过,我这一生,最爱的便是银子!”
她愤怒看着他,只是双眸却越来越红。
“你怎会了解,如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怎会了解!”她浑身颤抖道,“我五岁时便被父亲卖进芳月楼,就是家里穷,他养不起我!我娘亲病死的时候,连口薄棺都没钱买,只有家里的破草席,将她一卷,在山上随意挖了个坑便埋了!还有我妹妹,她每天都被我爹毒打,有一次打得凶,被生生打瞎了一只眼!”
“所以,所以我甘愿卖到芳月楼来,卖得的钱,就可以给妹妹治眼睛……”月妆双拳握紧,双眼被泪雾所盖,却也不敢眨眼睛。因为一眨,这眼泪就会掉下来。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理解呢。”月妆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爱银子,因为它能救人命,能让我吃饱饭,能让我买药,能让我不那么早死去……我没做错!”
“所以,”她伸手捂住双眼,“你走吧,我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从不敢妄想能配上你,反正你也是看不起我的,不是吗?”
南亦孝浑身呆滞地看着她,只觉胸腔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来,他想走上前去将她抱在怀里,可他的双脚却宛若千金重,竟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去。
片刻,他终是转身,落荒而逃。
距离上次离开芳月楼已过半月,南亦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闭眼,眼前浮现的竟全都是她双目泛红落泪时的模样,那般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他明明喜欢她,明明已经爱上了她,可为什么连去芳月楼找她的勇气都没有……
日子一日日过去,不料,某日,老王爷却为他谋了份亲事。
可他心中反反复复绕来绕去的全是月妆的身影,他如何能接受去和另外一个女人结成连理。
三日后,他终是又踏进了芳月楼的大门。
月妆依旧眉目精致,一袭素裙。
他站在她对面,许久,心中明明有百般话语,可终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月妆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目平静。
“呐,”南亦孝的脸色有些别扭,“上次……上次你对我说你有个俊俏的心上人,可是当真?”
月妆的神情淡淡,轻声说:“是真是假,有意义吗?”
“自然有。”南亦孝抬起眼来,目光灼灼看着她,“若是假的,我便为你赎身,娶你过门,我……我定会对你好的。”
“是吗。”月妆的目光静静得看着他,许久,才又说,“小王爷,你是个好人。”
南亦孝心中一慌,继续追问:“月妆,你可愿意答应我?”
“你走吧,小王爷。”她又说,“不要再来了,这种龙鱼混杂的地方,不适合你。”
南亦孝眼中的神彩慢慢灭去,片刻后,才又自嘲一笑,道:“我要娶亲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她是尚书府的小姐。”
“这样啊。”月妆垂下眼帘去,片刻后,又重新抬起头,惨白的唇角勾了勾,看着他坚毅的五官,低声道:“真好。还能看到你有个归宿,真好……”
只是她的眼眶,却隐约带了湿意。
“自然,”南亦孝一声嗤笑,又说,“只有官家小姐才配得上本王身份。只是本王瞧你脸色不大好看,既要赚钱,也该保重身子才是,莫要接客接得太勤,将身子弄垮,便不值当了。”
话一出口,他便愣了。他怎会说这种话?他明明是想告诉她,他似乎有些喜欢上她了,若是她答应,他便会娶她过门。可他一站在她面前,说出口的不是冷嘲热讽,便是讽刺鄙夷……
他的脑海一片混沌。为什么她明明站在他对面,可他却总觉得他离她,已越来越远了……
也许她说的对,她与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要他一想到她曾对别的男子日日阿谀奉承,他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引怒于她。只怕即使与她强行婚配,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罢……他双目空空得转身离开,就连何时离了芳月楼都记不大清。
月妆伏在床前,一直等到他离去后,方低低得笑了。她笑得及缓,及柔,脸色惨白,双眸却绯红一片。
两月之后,西南王府大婚在即,众人皆在紧锣密鼓得筹备之中,南亦孝亦在书房处理公事。
只是一日,却有下人来报,说府外有个姑娘,一定要他带话给小王爷,说是三日之后,未时,郊外梨林,请他前去见面。
郊外梨林……南亦孝手中尚执着羊毛笔,只是停下了笔尖动作。他侧头看向窗外枯黄落叶,恍惚之间,他又想起当初春雨潇潇中,她缓步走路的模样。
许久,他轻声一笑,略带自嘲:“约我见面,莫不是后悔了?”
此时已入冬,天气也越来越冷,迎面刮来的风,已带了略显刺骨的寒气。
三日后,南亦孝站在院中思忖许久,终是披了披风,驽车去了郊外。
此时郊外的那片梨树早已干枯,泛黄落叶铺了满地,只剩那干枯的树枝孤零屹立着,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死气。
他从马车上下来,略一抬眼,便看到站在前方树下的月妆。
入目皆是枯土色,唯有她一袭桃红长裙,在一片草木枯荣中,分外夺目。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这般明亮的裙衫。他走上前去,站定在她面前后,却一愣。
平时一向寡淡的她,今日却画了精致的妆,峨眉淡扫,眼角微翘,挺鼻红唇,娇艳欲滴。这妆配上这桃红的裙,当真可算是艳绝。
他从来没见她打扮得这般漂亮过。
“你这妆画得倒是漂亮。”南亦孝看着她许久,轻声说。
“是吗。”月妆笑得有些得意,他已许久没有看到她露出这般狡黠的表情了,不由得一呆,耳边又听她说,“南亦孝,我就是为了让你再好好看我一眼,才特意打扮给你看的!”
南亦孝心中莫名一空:“何出此言?”
月妆望着远处,半晌,才说:“南亦孝,我很快就要走了。”
“走?去哪?”
“去……很远的地方。”
阴郁天色下,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双眼明亮,“我只是想好好打扮一番,让你再看一眼我的模样,若是日后,在某个瞬间,你还能够记得我此时的模样……”
“一派胡言!”南亦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靠近她一步,又放柔声音道,“你要去哪,我去找你便是。”
她摇头笑了笑:“不,我要躲起来,你找不到我的,南亦孝,你一定要和那个尚书千金,好好过日子。”
说话间,她已转身,大步走开。
时间飞快,又过半月。那日,烟花巷口却响起了异常萧瑟的唢呐声,划破了寂静的清晨。
正是冬日清晨,空中寒风宛若利刃,刮在皮肤上便泛出一阵生冷的疼。南亦孝身着披肩,正要出府置办些物什,可还未踏出门,王府便想起了一道敲门声。
下人开了门来,出乎意料的是,来人一身黑衣,却是个面容娟秀的女子,只是那双眸子透着悲悯与寡淡,浑身透着股凉气。
她看向南亦孝,又对他作了一揖,方道:“在下入殓师阙久,此次前来,是为请王爷去芳月楼一趟。”
她的人瞧着冷,她的声音愈冷,就像天寒地冻中的冰雪碰撞声。
“入殓师?”南亦孝愣了几愣,瞬间反应过来,急忙问道,“谁……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