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他起来,帮他摘了眼罩,带到浴室,宫薄仍耸拉着脑袋,像木偶样推一下才会动,刚放好水,他突然抢了毛巾,把我推了出去。
啊,害羞吗?
厅里传来容华姐的声音。
“欢喜妹,偷看小男生洗澡会长针眼的哦~”。
哦你个鬼呀!
我也爬上沙发一起看电视,商量怎么处置这个金枝玉叶。
其实我还蛮感动她把鸡丁救出来,毕竟容华姐因为那不愉快的往事,就很少做什么好事,别看表面纯良,笑起来跟知心大姐似的,其实心里只容得下毛爷爷,谁也不待见。
不过下一秒,她摸摸我的头,苦口婆心。
“欢喜妹,这几天你得使劲勾搭他,别看人家现在一副小可怜的样子,但好歹是个少爷,那后妈猖狂不了多久,宫家那么有钱,他爸爸肯定是大鱼,我们救了他儿子,说不定他一高兴就送咱们一套房。”
这卖姑娘的狼外婆,我怎么对她还有期待,没一会儿,她又推推我:“去,看看少爷要不要你搓搓背什么的。”
搭上这种妈,真悲摧。
不过他好像洗了很久,我过去敲门,没有反应,不会闷在里面了吧,把耳朵贴到门板,没有任何声响,我慌了。
“妈!妈!”
我用力撞开门,浴室里空荡荡的,他跑哪里去了?
靠窗户边,宫薄正踏在空调外壳上,一手要去扒水管,小小的身子一半悬空着,啊,他不会是要用水管爬下去吧,天,这可是十六楼!
我脱口而也:“妈,快过来,鸡长翅膀要飞走了。”
“夭寿仔,你乱说什么?”
客厅里传来容华姐懒洋洋的声音。
“你的大房子要跑了!”
“夭寿呀!”
容华姐冲了过来,眼疾手快把他扯过来,抱在怀里。
“我的小少爷,没让你后妈把你害死,你先把自己摔死!”
“放开我!放开我!”他不甘心被抓回来,使命挣扎着,一脸仇恨地望着我们,“你们跟沈雪尺是一伙!”
声音带着一股长久都没说话的古怪,就像一条拧干了的毛巾,干涩嘶哑,但沈雪尺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无比清晰,稚嫩的童声竟带着深深的恨意。
“我们要跟她是一伙的,还带你出来做什么?身板这么小,胆这么大。”容华怒道,又不好说什么,被关在那种地方,这孩子怕是被弄得草木皆兵了。
“欢喜妹,把他收拾收拾,顺便把脑子也洗洗。”
有了刚才那一幕,我也不敢出去了,扯下他黑乎乎的衣服,他扭捏着把衣服抓回去,捂在胸前,瞪着我,我再扯过来,扯了半天,没结果。
我瞪他,他瞪我,似乎控诉我,不能在女生面前脱衣服!
都落魄成这样,还忘不了你那么良好的教育。
没办法,我背过身去。
“哼,我以为我真愿意帮你洗澡,要长针眼的!要长针眼的!”
不一会儿,后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回头偷偷看了一眼。
大半个人浸在水里,只露出一个雪白的背,很瘦很瘦,可以看到突出严重的肩胛骨。细嫩的皮肤布满狰狞的伤口,新的旧的,像有人使劲捏他,伤好了,再狠狠弄出来。最显目的是脖子一个红得发紫的印记,圆形,就是那个狗项链吧!
他到底被这样非人的虐待多久了,难怪他冒着危险要爬下去,也要逃走。我盯着自己脚丫发呆,眼睛酸酸的,直到他滴着水站在我面前,比我矮多了,踮起脚尖,掩住我的眼睛。
“干吗?”
他没说话,我胡乱猜测,或许他是因为自己没穿衣服,怕我长针眼。
心里一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那手冰冰凉凉放在眼皮上,竟很舒服。
[3]头发软的人,心地也好。
鬼使神差我抱住他,轻声安慰。
“没事的,你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仍不说话,只是小小的身体滑滑窝在我怀里,很充实。我学着电视里看到的拍拍他的肩,轻微安慰。
一声怪叫,容华打我的头。
“欢喜妹,你怎么可以调戏小少爷?”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透过指间的细缝,看到他白净的脸竟然诡异地浮现几分红晕,漂亮的绿眼睛有些水汽,我傻傻戳他的脸。
“你脸怎么红了?”
“会脸红的小少爷才可爱呢,别学欢喜妹,比人精还人精。”
容华姐带他去穿衣服,我在原地纠结,我变成这样还都不是因为你!
从小跟着谢容华东奔西跑,什么地方都走过,除了杀人放火,坏事也没少做,在人家还是青涩小梅子时,我已经熟成红富士。
没有小男孩的衣服,只好让他新穿我的衣服,穿着粉红色外套,牛仔裤,忽略那些奇怪的伤痕,真是个陶瓷似的漂亮娃娃,又一个画里走出的人。最重的是,他有哈利波特的绿眼睛,水水的,好美。
容华姐看得甚是满意:“多俊俏,给我家欢喜妹当童养媳好不好?”
他仍不说话,低头扯着我的小熊外套,讨厌,长得比小女孩还好看,我昂着头。
“才不要,丑死了,脸白得像鬼!”
或许是因为长久没有晒太阳,宫薄的脸色显现出几分病态的苍白,眼神还带着几分戒备。刚才在浴室的精神劲也没了,木木的带着几分傻气,看东西就是直直盯着,反应也很迟钝。吃饭的时候,叫他过来,他就抱着碗蹲在地上,像狗一样趴着吃饭,刚洗干净的脸又弄脏了。
我们都呆住了,沈雪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被关起来的那些天,大概也没被当人看吧。我冲过去拉起他,把他把脸擦干净:“给我坐这里吃饭!”
容华姐的脸一下子黑了,我很久没见容华姐那么生气了,一般她生气起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她开始打电话。做我们这一行的,三教九流交往甚广,容华姐就是打电话叫他们帮忙。
宫薄好奇地一直往外看,绿眼睛瞪得大大的,可再好奇,也不说一句话,坐在桌也不敢乱动。
容华姐看了直摇头,叫住我。
“欢喜妹,交给你一个任务。”
“别谈交情,给钱给钱。”
“你这个小吸血鬼呀,”容华姐捏捏我的鼻子,递给我一个硬币,“这几天小少爷就是你的人啦,好好罩着他呀。”
原来他也就这身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跑过去,坐到宫薄身边,接下来几天,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他看电视,我拿遥控器,他睡觉,我抢被子……
反正容华姐说了,鸡丁现在归我管,我爱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不过欺负人,这种事也得人配合,好比有人嘶吼嚎叫,就得有人瑟瑟发抖,可是那人要不动如山,别说成就感,只会有颓废感。宫薄这只小鸡丁,还是不说话,像个漂亮的人偶,任我怎么捉弄也没反应,甚是无趣。
而且,就算睡觉,他也总是缩成一团占一个很小很小的位置,像一只没有安全感老是炸毛的猫咪。我躺在他身边,他穿着我的睡衣,很熟悉的气息,还混和着他的气味,淡淡的,暖暖的,我盯着他的脸,真好看呀,我没爸爸,你没妈妈,我一点都不想爸爸,你会想妈妈吗?
眼睛酸酸的,我把他抱住,骨头有些咯人,他在抖,瘦小的身子不断发抖,断断续续说着“不……不要……打我”“是,是我……是狗”,在做着什么噩梦吧,我去摸他,手上都是湿湿的,一脸的冷汗,原来,他不是不难过,只是一直忍着……
我握住他的手,那些悲伤的情绪传到我心底,还有着深深的憎恨。没事的,没事的,我抱紧他,小声安慰。唉,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进入他的梦境,和他说说话,帮他打倒一切坏人。
第二天醒来,他脸上还带着泪痕,小小的脑袋,窝在我肩上,我摸摸他的头发,有点自然卷,很软很软。容华姐说,头发软的人,心地也好。
他没醒,我也不敢动。好一会儿,他才醒来,揉揉有点肿的眼睛,呆呆地看我,似乎想不起来怎么就到这里,清澈的绿眸子映出一个小小的我。
心一动,我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那个,我会罩着你的。”
他傻乎乎地看着我,我学着像电影里教的,跟他解释一下江湖规矩。
“这里呢,是我的天下,以后你就叫鸡丁,是我的小弟,要被欺负了,就报我欢喜大姐头的名字,晓得不?”
鸡丁仍一脸白痴样,眉还皱了一下。
难道他觉得鸡丁不威风?我大手一挥,气定山河。
“大姐给你娶外号,你还嫌弃,好吧,我换个,小鸡?小小鸡?”
他终于有反应,眉角古怪地跳了下,我满意点头,骨碌就下了床,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出来,一直偷偷地看我,眼神带着几分不解。
唉,小傻子,连靠山都不懂。
容华姐早就出去,我得上学,对着这小屁孩怎么办,留着不放心,万一沈雪尺把他拉回去继续凌虐怎么办,于是我光明正大的……逃课了。
不要怪我,我真不爱上学。
那些小孩子可坏了,牙都没换齐,嘴巴就毒得狠。
特别是那个王小花,老说我是神棍骗子,结果她不小心摔断了腿,班里的同学都说是我搞的鬼,这事之后,对我又害怕又讨厌,谁都不敢跟我说话。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我才懒得理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小毛孩,在你们还在玩过家家时,我已经跟着谢容华和“小鬼”玩惊魂游戏。
温室的花朵哪知道外面的柴米油盐。
我带着宫薄上菜市场,毕竟刚收了小弟嘛,得带他巡逻一下我的“地盘”。
他紧紧地跟着我,像个小拖油瓶扯着我的衣角。菜市场又脏又乱,小少爷一张小俊脸不高兴直皱眉,我却笑嘻嘻带着往人多的地方挤。
烂菜叶,被随处乱扔的鱼肚,来看看这才是普通劳众的生活,艰辛又乐观。容华姐说,什么都要学着淡忘。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人生何处不欢喜。
宫薄漂亮的眼睛好奇地睁得浑圆,因为长期禁闭,对着这么多人,显得些紧张,倒是周围的人,对着他啧啧称奇,熟识的大婶七嘴八舌地问。
“欢喜妹,哪里拐来的小帅哥?”
“捡的。”
“眼睛怎么是绿的?”
“我妈说,这叫混血,外国王子。”
“听你吹呢!欢喜妹,不老实,像这小弟弟多乖呀。”
鸡丁的手里已经塞满爱心泛滥的阿姨给他的小零食,他倒不要,可是人要热情起来,哪给你说不的权利。怪阿姨给了见面礼,就要去捏他的小脸蛋。不一会儿,小脸就红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我让他躲在我背后,不让他出来了。
大婶还意犹未尽,眯着眼睛,继续打他主意。
“怕生哟,真是好孩子。”
“跟我家小明一般大,到我们家找小明吧?”
“几岁了,姨给你介绍小女友?”
呸呸呸,想勾引我小弟,我赶紧拉着他在人流中前进,指着沿边的小摊,跟小贩讨价还价,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问。
“知道那是什么吗?黄花菜都不懂?”
“那秋刀鱼呢?啧啧,什么英式教育,教出的弱智孩子,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唉,收了你这么个小弟,真丢我欢喜大姐头的脸。”
他还是什么话都不说,小自闭儿,我咔嚓把小黄瓜咬掉一半,有点得意又有点嫌弃,长得好却太二了,就连我的小熊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特别傻。
路过李叔卖衣服的地摊,我打了招呼,灵机一动:“鸡丁,你穿过地摊货吗?”
我可看到了,他那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衣服也是一堆英文字母,外国货。
他说没说话,那也就是不反对了,我来了兴致,拿着衣服就往上他套,天生的衣架子,地摊货也能穿出英文字母的范儿,绷着脸却还是好看得让人离不开视线,甚至还吸引不少妈妈带着小朋友过来。
最后他在一件绣着黑熊的衣服停下这次服装秀,我摇头,找了只印满嫩黄色小鸡的外套给他套上,他的眉又皱了,我笑嘻嘻。
“好看,就这件!”
托了他的光,李叔也卖出不少件衣服,笑得跟朵大波斯菊:“是哟,小哥可帅了!”
宫薄又看了我一眼,我用力点头,拿钱让他去付帐,他一脸新奇地做了,大概没自己买过衣服,回来的路上,还不时铙有兴致在摸着衣服,好像在数着有几只小鸡。
“喜欢吗?我说过会对你的,跟姐混,不会差的。”
他楞了楞,第一次露出个像孩子样的表情,看着我,吱唔着。
“欢——喜——”
“什么?”
我回头,太意外了,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和我说话,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同我说话,我一呆,咧嘴笑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被叫这么好听,欢喜,真欢喜。
我凑到他面前:“鸡丁,你刚才叫我名字?”
“再叫一次,乖,再叫一次。”
他不再说话了,别扭转过头去,我继续傻乐,比吃了糖还甜,真甜。
手牵手,我带他继续逛,一时找机会和他说话,事实上,都是我一个自言自语。
“鸡丁,这世界不会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我们带你回家,是为了等你爸爸回来,容华姐说了,我们救了你,你爸肯定会送我们一套房子。你就是我的大房子。”
他看了我一眼,绿光一样,我又呆了,被这样的漂亮的眼睛看进去,我不自觉得有些荣幸:“这样吧,如果你拿哈利波特的眼睛跟我换,我可以考虑不用大房子的……”
我们一路唠叨回家,容华姐该回去了吧,不知道老师有没有给她打电话,唉,上学真是讨厌的事情,果然到家,容华姐就吼道。
“谢欢喜,你又逃课!”
“我是神童耶,神童怎么需要读书!”
“真当自己是神童,”容华姐揪着我耳朵,恨铁不成钢,“瞧你,流里流气的,到学校就跟人打架,现在不读书,要和我一样当一辈子神婆吗?”
“眼光放远点,现在做什么都需要科班出身的,你去混个高学历,做个什么教授专家,将来就是你拿板砖敲人,人家都会主动把脸贴过来,懂不?”
“懂啦!懂啦!”
我扭来扭去,我不喜欢上学,一点都不喜欢,同学讨厌,老师讨厌,什么都讨厌,所有人看我,都像看怪兽。
“欢喜妹,你真是——!”
容华姐恨铁不成钢,猛然放开我,摸摸鼻子。完了,一般她这样,就不会有好事。果然她把我扔一边,坐到宫薄面前。
“小少爷,读几年级了?”
宫薄看看我,又看看她,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笑了,嘿嘿,小哑巴只跟我说话。
“小少爷,我打听到了,你爸爸好像是生意出了什么问题,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