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们听说没?对面隔三个的那个工地,塔吊倒了,焊接口的事儿,砸死五个人呢。”又一个晴朗的适宜大兴土木的天气,张果老又娱乐八卦上了。他补充道:“算开塔吊的——五个人。”
“听说了,看来那老板这个工程白干了,赔老鼻子钱了。”钢筋工王卫说。
“那是施工质量的问题。”带班的老刘插了一句,“安全措施不把关,怨谁?”
老刘也是带班的,我们的钢筋工程不只一个,所以带班的也好几个。
各守其职。
“我还听说,当时有钢筋工在四楼绑扎柱子呢。只听,咣当一声,就离那俩绑扎柱子的才一两米远,楼板都被塔吊砸塌了。”
张果老咽了一口吐沫,接着,“听说那俩人当场吓晕了。”
“那也算他俩运气好,回家包饺子偷着乐吧。”一向不苟言笑的老李头也加入了聊天的行列。他,一反常态,兴致勃勃的,“饺子得皮薄大馅才好吃。”
大伙一听,一阵犯晕。说工地的事儿呢,包饺子就包饺子呗,怎么还扯皮薄大馅上了?老李头还真的是缺乏幽默感。虽然,他难得幽默一回。
大伙不欢而散,没了聊天的雅兴。
“诶,别走啊,皮薄大馅真的好吃!”瞧,老李头又幽默上了。
今天的工作是绑扎五层的楼板。板图比较简单,这个不用我亲自出马了,随便交给一个会看图的技工便可以了。我磨回身,偷偷的跑下楼,在公共电话亭里用IC卡呼叫寻呼。
那个年代,我们没有手机,只有IC卡和200电话卡。
嘟……嘟……
寻呼连线中。
“您好,海空寻呼!”
这个,不是。
接着,嘟……嘟……
一次……七次……十三次……
“您好,海空寻呼!”
嘿!中了,中了,中奖了!
“依裳。”我打着招呼,“我想死你了。”
“稻?呵呵。”我听见依裳也很兴奋。
稻!听着多美。
“近来怎么样啊?心情好点了吗?”我关心的问。
“嗯。”她似乎在点头,说:“好多了,谢谢你。”
“谢什么呀?我们是朋友嘛!”
我说谎了,其实在我心里,她早已不是朋友,而是我的恋人。
“要不,改天我请你吃饭?”她笑着说。
“好,就今儿个吧,我有空。”我说。
“啊?你……”我听见她笑得有点急促,“艾琳今天没空呀!”
“那是她没口福,我看,就我俩好了。”
“呵呵,不去!”她咯咯直乐,然后温柔的挂了连线。
我想,她应是温柔的。
艾琳今天没空?她没空就没空呗,依裳也真是的。
“周稻,周稻。”瘟鸡跑得满头大汗,“赶紧回工地,监理来了。”
监理,就是监理站派来监督工程质量的。我们喜欢称他们为——太监龟。此雅号源自于监理的形象:职业性的双手放在身后,驼着背(装出来的,显得深沉,有内涵。)脖子向前向前伸一点,再向前伸一点,低头检查质量啊,造型仿佛一乌龟似的。
他们习惯边手持图纸,边态度极其认真的检查每一个施工细节。虽然,他们之中有大半的监理看不懂图纸。
是的,我们明白,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诶,小周。”戴白色安全帽的马监理在叫我。
我们工人一般是红色的安全帽,而监理的是白色,显得身份特殊。
“这块板,间距多少?”马监理在楼梯口左侧的一间楼板上用力跺了跺脚,问。
我想说,您不是拿着图纸吗?还问?
“间距150x180。”我凭着记忆说。
土建工程以毫米为计量单位,150x180意思是此块板的钢筋绑扎,主筋间距为150毫米,副筋间距为180毫米。
接着,马监理从兜里掏出一把三米卷尺,蹲下,量了量间距。
“间距不太匀称,赶紧调整!”他声势严厉道。
“诶。”我点头。
多说无用,对牛弹琴。
还好,他老人家没追究得过深。
马监理率领一干屁颠屁颠的小监理直奔木匠而去。
“喂!这哪个木匠支的梁底?上下不一边高!”马监理喝道。
“来了,来了。”木匠头连忙跑了过来,陪着笑脸,“马监理怎么了?”
“你自己看!”
木匠头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得问:“马监理,这,这没什么毛病啊?”
“梁底支得南高北低,你瞎啦?”
“哦?”木匠头再次认真的仔细的端详开来,末了,依然,他说:“真的没毛病啊?”
“什么?”马监理似乎怒了,他的权威是不容质疑的,“你们木匠就干这活儿?什么手艺?不合格,停工!”
糟了,木匠被停工了。
然后,马监理依然趾高气扬的率领一干小监理下到二楼直奔瓦匠那去了。他指着一正在砌砖的瓦匠骂道:“墙都砌歪了,你打线了没?”
“打了。”瓦匠被骂得一头雾水,他指了指墙边沿的一根线,说:“这不是吗?”
“打了?打了怎么还砌歪了?”马监理的嗓门似乎更高亢了,“你他妈的什么瓦匠?学徒啊?”
接着,他冲着全体工人骂:“这个工程不合格,都给我停工!”
完了,全体停工了。是的,我们都明白,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我跑下楼,直奔土建工程总老板的办公室。
我说:“老板,马监理来了,他说,工程不合格,全体停工。”
“没事,好办。”总老板胸有成竹的掏出大哥大手机。嘿!大哥大?港台录像里演的大哥大?他按了一连串座机电话号码,“喂,冯会计,马上去银行提款。”
然后,他披件夹克衫,走出办公室。
“马监理,您好,您好!”总老板笑脸相迎的与拉得比马脸还长的马监理握手。
“你的工程质量太次,简直是糊弄百姓,糊弄政府!”马监理批道。
“对,对,马监理批评得对。”总老板依然挂着笑脸,“走,我们去办公室谈。”
一行人进了办公室,随手关门。不大会儿,冯会计右肩膀挂着一偌大的黑色皮包也进了办公室。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
四分五十七秒,办公室的门开了,马监理一改马脸,聊斋里的画皮似的,眉开眼笑、慈眉善目的走了出来。他身后一小监理的肩膀上比来时多挂了一只黑色皮包。哦,似乎是冯会计的那个。
“马监理,您慢走。”总老板点头哈腰。
“嗯。”马监理露出一副慈祥的笑容,“好好干,要对得起百姓,对得起政府。”
“马监理,您说得太对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呵呵,好,将来合作的机会多的是!”马监理难得信任一回。
好了,工程又恢复常态了。还是总老板技高一筹,风再大,有他老人家的驼背扛着,怕什么?总老板常教导我们说:“没有过不去的砍儿,就怕人民币不露脸。”
是的,我们明白,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