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正端坐在绣架前绣红梅白雪,冷不丁窗前突然探出一个脑袋,君窈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还未开口便被沈婳拿着支窗子的木棒一顿乱打,又被落下来的窗子狠狠地砸了一下,痛的她下意识地松手,“扑通”一声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一声惨叫从下面传来,这声音太过于熟悉,沈婳忐忑地打开窗子朝下瞧,瞧见君窈面朝黄土背朝天正四仰八叉地贴在地上,她看着都疼,幽幽道:“君窈,你还安好?”
君窈动了动手指,能动说明活着,又动了动四肢,能动说明没骨折,她龇牙咧嘴地从地上艰难爬起,仰头望着既担忧又歉意的沈婳,委屈地嚎着:“你说呢?”
有力气斗嘴,那就无大碍,沈婳沏了两杯茶,小口地啜着等君窈上来。
这一摔倒是学乖了,君窈蹭蹭地上楼,黑着脸站在沈婳面前,沈婳忍着笑,怪嗔:“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爬窗,这一摔倒安分许多,我竟有些不习惯。”
君窈暗想,我还不习惯呢,爬窗爬习惯了,这走正门可是头一次。
见君窈发愣,沈婳关切道:“可是摔疼了?”
君窈一脚踩到椅子上,手往膝盖上一拍,扬起脸说道:“我是谁?我可是北冥女侠王君窈,这点高度岂能摔到我。”
沈婳抿嘴轻笑,随口说道:“你若是个男儿,怕早已驰骋沙场。”
君窈狡黠一笑,反问:“你怎知我没有此想法?”
沈婳疑惑,君窈继续道:“我来找你便是为了此事”,她从怀里掏出皇榜,沈婳凑过去瞧了瞧,不解地问:“朝廷招兵实属常事,你这是何意?”
君窈拍案而起,仿佛她的眼前就是遥远的战场,战鼓响彻云霄,马蹄踏着黄沙,她手中的青幽剑似金蛇乱舞,敌兵血珠飞溅如桃花翩飞·······
她一脸坚定:“我要像睿王那般,金戈铁马,驰骋沙场!”
沈婳早知君窈不同一般女子,她不屑女红,偏爱舞刀弄剑,却不知她有如此鸿志,她自知君窈决定的事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问道:“军营辛苦,你可决定了?”
君窈点了点头,沈婳轻叹,一脸无奈:“这次又找我干甚?”
君窈乖张作揖:“若是小姐方便,便赏小的一套男装。”
沈家做布匹生意,她倒是会找地方,两顶软轿一前一后出了沈府,半柱香功夫,沈记布庄走出一清秀公子,公子调皮地眨了眨眼:“这身装扮如何?”
沈婳怪嗔:“风流倜傥,迷倒芳心一片。”
君窈眉目舒展,提着衣摆,迫不及待地跑去报名。
沈婳摇了摇头,似无奈又似羡慕地笑着,转身坐入轿撵,朝城南难民区而去。
紫色的软轿落定,侍从隔着轿帘对着轿子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原本端坐在轿里闭目养神的上官奕琛缓慢地睁开眼睛,气宇轩昂,沉着寡淡,眸似深潭。
侍从把轿帘掀起,一双黑色的云靴踏出官轿,紫色的长袍一晃已站在王宅大门前。微微颔首一脸冰冷地看着地面。
“你们是何人?”一脸惺忪的守门人朝他们走来。
“大胆奴才,见到睿王还不行礼。”一声呵斥吓的那人一哆嗦猛地跪了下去,连滚带爬地朝府内跑去,边跑边叫着老爷。
正厅内,身着金色暗福图案紫红色短褂黑长衫的京城首富王瑾端坐在客厅正座的檀木雕花椅子上,身材臃肿,穿着富贵却难掩俗气,一双小眼睛满是商人的精明和势力。
王瑾慢条斯理地吃着参茶,以逗鹦鹉为趣,金丝笼内的红嘴绿鹦鹉扑棱着翅膀啄着千年人参须。
一旁的管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老爷的心思岂是下面的人可以猜透的,即使再急也只能干巴巴地站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王瑾才不紧不慢地去见睿王。
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纪律严明的睿王守卫依旧站姿端正、目光炯炯。
“草民不知是睿王驾到,接驾来迟。”王瑾满脸堆笑出来迎接睿王,还不忘责怪管家怠慢了睿王,罚了他半个月的月钱。
上官奕琛淡淡地抬眼看了一眼一唱一和的主仆二人,倨傲冷淡地朝宅内走去。
琉璃瓦上双龙戏珠栩栩如生,琉璃瓦下紫檀木门匾上俊逸隽永的‘王宅’二字则是当时最有名的书画家顾羲之所写。
翠竹环绕,白玉为道,长廊迂回飞于川流之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假山之上飞瀑而下,长虹当空如仙女之练,舞妓婀娜娉婷,管乐如莺歌蝶语,上官奕琛微垂目立于室内,对那些歌姬表演没有一丝的兴趣。
“这些歌妓是从西域而来,乐师是这些年乐律金榜的前三甲,睿王觉的他们的表演比宫廷乐舞如何?”王瑾啜了口茶,夸耀着。
上官奕琛没有回答,正襟危坐。
王宅的富饶是皇宫远所不能比拟的,这是北冥人尽皆知的。
王瑾觉的无趣,屏退了那些歌姬乐师。
“王瑾,我家王爷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亲自登府上,你是否也该兑现一万石粮食的承诺了。”苏恒对王瑾让王爷亲自登门拜访和在门口站了半柱香的事情十分的不满,语气不善地开口。
王瑾倒没有多少的不悦,依旧眯着小眼满脸堆笑。
“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人老了这记性不太好。”
“王瑾,你!”苏恒气的直拔刀。
“你可别吓我,万一我吓死了这一万石粮食可就没了。”王瑾诚惶诚恐地躲到睿王身后,探出脑袋吹着胡子说道。
上官奕昕示意苏恒退下,这才抬眼看王瑾,一双如深潭般的眸子深不可测,却没有一丝的怒气。
对上这双眼睛,王瑾的态度也不敢那般放肆,理了理衣襟,清了清嗓子:“王福,去取粮仓的钥匙。”
管家王福很快就把钥匙取来,王瑾拿着钥匙在睿王眼前晃了晃,却在苏恒伸手去接的时候缩了回来。
“我只说了要粮草万石需王爷登我府上,却还没说让王爷干什么。”
王瑾摸了摸胡子,满意地看着上官奕琛,上官奕琛脸若冰霜与他对视而站,等待着他说下去。
“听说睿王尚未娶妻,巧的是我家小女君窈也尚未婚配,你若立君窈为睿王妃,且是唯一的王妃,我便送一万石粮草作为嫁妆。”
此时的王瑾就像老丈人看准女婿般看着睿王,笑的像弥勒佛般。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本王所能决定的。”
“先帝淑妃已去世,父母之命也就不存在了,至于媒妁,我亲自为你们做媒啊。”王瑾嬉笑着凑到上官奕琛跟前,笑容和蔼,油腔滑调。
上官奕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缓缓地握起又艰难地松开,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王爷难道不要这一万石的粮食了?你可以不要,那些为国杀敌却食不果腹的士兵难道不要么?”
“再富也不过低贱商人,妄想攀龙附凤,简直可笑至极!”少将苏恒拔剑舞动几下,王瑾的裤子便掉到地上,他合上佩剑,大笑着追他们王爷而去。
王福憋着笑来替他们家老爷提裤子,王瑾羞愤的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一个趔趄摔到王福那小身板上,泰山压顶,惨不忍睹。
睿王的官轿平稳地离开王宅,刚才他虽极力克制却还是没克制住,那些被他尘封的记忆如洪水袭来,那年他也是这样坐在官轿里和母妃一起回宫,他成了德才兼备闻名宫廷的四阿哥,就连父皇都常常夸他有帝王之风范,可父皇猝死,母妃被囚,一夕之间风云变幻······
街道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不断,长长的队伍挡住了睿王的去路。
“外面何事?”隔着帘子上官奕琛低沉却威严地问。
“王爷,沈家小姐在施粥,你说过不要扰民,属下正想我们是不是要绕道而行。”苏恒抱拳低头禀报。
上官奕琛掀开轿帘,望着如长龙般的领粥队伍,那一抹粉色的身影在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群中显的格外突出,如出水之芙蓉,如风中之桃花,似带水之牡丹,峨眉迢迢,目似繁星,朱唇微启,温柔似煦日春风。
上官奕琛放下帘子,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可想到那未曾谋面的王君窈,不由的心生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