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起初从火灾中逃亡的那段时间,流离失所成了沈拓对绿苔最大的愧疚。
如果不能让绿苔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费尽力气活下来,却要以一生的担惊受怕为代价,未免太不划算。
办法嘛,就是不断地改名换姓,换个住处,直到不被人打扰地在此处安顿下来。
前者比较容易,姓名本来就是一个代号而已。至于后者嘛……
要有完善的配套设施、便捷的交通路线……也有冷漠而高尚的人们,而这正是沈拓想要的大隐隐于市,隐于繁华背后的安静生活。
……
虽然是周六假期,生物钟稳定的沈绿苔小姐依然早起锻炼。蓝白相间的运动衣虽然是便宜货,但穿在她身上,就是一个青春逼人。
低调的性格跟她的哥哥有着明显区别。沈拓老是在一边照镜子的时候一边感叹:“这样的气质、这样的内涵,明明该是上流社会的名族后裔。”绿苔从不会正面反驳什么,她只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厕所做呕吐状。最绝的是,通常她并不是无聊到装作呕吐,而是真的在吐。
严重的胃病总是在折磨她单薄的身体。但是,这么多年,绿苔已经习惯了,每次吐过之后都会很平常地擦擦嘴,漱口以后吃一两片面包,免得胃里空虚,晚些又会疼痛。
绿苔慢慢地走下楼梯。从五楼走到一楼,只需要两分钟不到。可是,当她走下楼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突兀的身影出现在楼口。
正对着她的,似乎做好准备在等待她的,一个身影。
虽然不敢标榜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这样一个特殊另类的人,任谁见了一面,都难免印象深刻吧。
光头。鼻环。墨镜。仅是三个词,就足以勾勒出一个危险而另类的身影。是的,这个人是忍者。
绿苔记得,在那个奇异的上午结束,沈拓来找她吃饭时,已经见过他一次了。
当时坐在比基尼女郎吉普车里的他,很旁若无人地放着震天响的饶舌音乐,让绿苔觉得很是无聊。经过他的时候,沈拓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好HIGH!”她心里却在想,沈拓要是敢变成那个倒霉样子她会毫不犹豫的跟他断绝兄妹关系。
可是,一个很奇怪的事实。这个奇怪的家伙第二次又出现在她面前,到底是为什么呢?
绿苔先是皱紧了眉头,然后忽而松开,坦然自若的在忍者的注视下,走了过去。
……
沈绿苔。
跟沈拓一样,也是个干净利落的名字,微微透着渺小跟倔强。
忍者绝没有刻意去调查这个在学校里一直以文静乖巧著称的小姑娘,只是,在见到她照片的时候,隐隐觉得她眉宇间隐藏的淡定娴雅超乎了她的年龄之外。
她是沈拓唯一的亲人。兄妹俩相依为命到现在,已经十年有余。
十年,足以让骨肉之情浓烈深刻到骨血里,凭肉眼无法分辨。
他本来是想要吓吓这个女孩子的,因为她的安静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透,他使坏的想要测试她到底是不是虚张声势的低调。结果却是,他输了。
她皱起的眉头大概是记起了那天他的第一次出现,忽然平复,一定是心底确定,没什么好担心的。
拜托,好歹尖叫下然后大声质问一声“你是谁”好吧!竟然这样不动声色,让人很没有存在感。
忍者故作严肃的脸上有点黑——当然,肤色的黑跟某种情绪上的黑还是有区别的。他一眼不眨地看着绿苔平静的走下来,走到他身边,然后眼也不眨地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细小的微风吹进来,又被关掉的大门挡在外面,“铛”的一声,很是响亮。
她走了。忍者有点失落,有点沮丧。也有点难堪。
妈的,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了!
……
该来的总会来——可是,不得不说,我们沈大少爷的定力不是一般的强,在明知道某人要来光临寒舍,还可以睡的如此香甜美满,他心里想的是:来就来吧,随时奉陪。
仿佛真的做好奉陪准备似的,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闷骚的红色四角裤。外表看来瘦弱的身材实则饱含健康的体质,小麦的肤色看起来很温和也很有质感,没有纠结的肌肉却也少不了每日中国功夫锻炼下所蕴含的底子。更喜欢裸睡的感觉,皮肤跟软软的棉被亲密接触——虽然这样的做法总是遭到绿苔的唾弃,因为她每天来叫他起床都会看到他那个看的腻歪歪的半裸躯体。即使沈拓自称自己身材集合了纯真与性感,但绿苔的反响却是立刻做呕吐状外加一百八十度翻白眼。
清晨,迷迷糊糊的听到房门响动。熟悉的叩门声响可以断定是绿苔出去跑步,沈拓一直闭着眼睛,在半睡半醒间继续回味着睡眠的快乐。
很显然的,他似乎预料到自己的快乐时光并不多,很突然地坐起身,找了套绿苔给他买的睡衣穿在身上,时间掐算很准,才刚套上睡裤,就听到铛铛铛的敲门声。
闷哼一声,沈拓一边扣着睡衣的扣子一边走到门口,压根都没朝猫眼往外看一眼就直接打开门,让还在不停拍打门板的来者很没准备。
沈拓继续他的风格,打开门后连给忍者一个正面打量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转身坐在沙发上,把绿苔留在桌子上的蜂蜜水一饮而尽。温度刚好,清肠又美容。
放下杯子,偏起头看着忍者,很滑头地开口:“恩人啊,我们又见面了!”
一句话,饱含了讽刺与疑问,却隐去了所有的心理活动。
忍者就知道,沈拓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丰富睿智的内在始终是掩饰在一身笨笨傻傻的学生装里面,看似漫不经心,却一切尽在掌握。
那么,既然他已经把话摊开了说,那自己也不好再扭扭捏捏拐弯抹角了。先是化被动为主动地坐在沈拓对面,对视着他的目光,然后才故作镇定的清清嗓子,开口说:“是这样的,因为在下或许即将和你以及你可爱的妹妹成为邻居,所以来提前打声招呼。”
……
绿苔在跑步的时候总是觉得有气无力。不过,还没有到心神不宁的程度,没有撞到行人也没有随便踩到道路两边的花草树木跟狗大便。像平常一样的晨练结束,到早餐店买了素馅包子跟豆浆,然后慢慢的走回大厦。
早点摊的阿婶对于绿苔的身份总是热心加好奇,但绿苔每次都是在她忍不住想要提问之前迅速的提着早点离开。
这个世界,人与人的关系太过复杂,想要条条分明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那么,不如从一开始就了断那样的复杂,断绝交集的路线。
在走回公寓的时候,绿苔敏感地闻到了楼道间浓烈的香水味。沈拓常赞叹绿苔的鼻子太过灵敏。没错,她的嗅觉功能确实异于常人,闻过的味道总是会被记忆深刻的存储,甚至,她可以闻出每个人身上的特殊气味,就算是闭上眼睛,她也可以根据鼻子来判断来人是谁。
这款香水是法国出产的KILL U。它浓烈的气味略带一点迷惑的眩晕,制作这款香水的原料都是从泰国进口,调制者称,原料都被下了蛊。
因为这个特殊的宣传语,导致了很多上层名流失去了购买热情,仅有少数人买来珍藏,但却没有人甘愿冒着被下蛊咒的危险把它喷在身上。
沈拓曾经随手丢到沙发上一瓶,对绿苔解释说在街上捡到的。当然,这个理由背后隐藏了沈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暂且不提。只是因此,她有幸闻过KILL U的味道。它的浓烈以及迷幻的香,让绿苔很赏脸地打了个大喷嚏。
沿着楼道,绿苔继续向上走,越来越觉得头昏脑涨。但她的意志清醒得很,这款香水的使用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鼻环男。
也许,沈家的人都很聪明吧。即使知道鼻环男带着目的前来,可依然不动声色。她沈绿苔该跑步跑步,沈拓该睡觉睡觉,兄妹俩算计好了似的心连心。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化被动为主动,让那个光头鼻环贱男有什么主意什么目的都不打自招,看谁更有耐性。
绿苔继续走她的路,香水味继续蔓延,如果此刻她闭上眼睛,会看到一片没有边际的草地,盛开着繁花似锦的春色,蝴蝶漫天飞舞。
嗅觉灵敏的人对气味的抵抗能力也是惊人的,绿苔很庆幸自己平安走到五楼。随身带了钥匙,她自顾自的把门打开,本以为屋子里会充斥着比楼道内更加浓烈的香味,可没想到,当房门被打开了,室内空气无比清新,跟她早上刚出门的时候一样。
比较奇怪的,是沈拓竟然起床了,穿衬衫睡裤坐在客厅里大摇大摆的吹空调看电视,见到她进来,扬起一号大笑脸,并用充满童真的声音贱贱地冲她打招呼:“嗨,我亲爱的绿苔妹妹,早安啊!”
绿苔感觉混身上下一股不自在,每当沈拓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就会上涌而来的。还有就是,除非情况特殊,不然他觉不会在九点以前起床。
很不给面子地对沈拓的热情给予冰冻,绿苔扔下手里的早点,直直的走到沈拓的卧室门口,在沈拓还来不及阻止出声的时候,打开了门。
“绿苔——”
随着开门的动作,沈拓喊叫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
可惜,已经闻到陌生气味的绿苔并没有从沈拓的卧室发现什么,倒是她转过身想问个究竟的时候,对面自己卧室的门开了,鼻环男套着白色睡衣款款而出的画面让她吃惊不小。
紧张万分,绿苔望了望沈拓,等着他的解释。
“呃……我说,绿苔,本来我是想让忍者到我卧室去换衣服的,但他说比较习惯到女人的房间……所以……”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种解释太没诚意而且欠扁的可以,说到最后,沈拓只剩下耸肩。
绿苔把目光转回到忍者身上,貌似忍者可以欣慰一下下,自己的名字不再需要用鼻环男来代替。
怪不得房间里闻不到他的香水味,一定是沈拓受不了那样的气息所以才让他洗了澡——不过,这样的妥协,似乎这两个人达成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共识在里面。
“呀,你一定是绿苔妹妹了!我刚才有看到你照片哟,本人比照片更漂亮呢!”忍者很自来熟的搭话,妄图打破尴尬。
P咧!绿苔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沙发前面,打开早点,慢条斯理地放到嘴里。之所以要白他一眼,是他的托词实在欠扁。绿苔跟沈拓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拍照,目的是不想遗留下属于他们俩的踪迹。她房间会摆放照片?忍者,你这个谎话破得太离谱了!
“还是我来介绍下吧!绿苔,这个是忍者,以后要搬来跟我们做邻居咯!忍者,这个是我妹妹绿苔,还是个小孩子,你要多包涵她呀!”蹩脚先生沈拓最害怕绿苔这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比起生气发脾气更加的让人无从下手去弥补过错。
绿苔皱皱眉头,尽管没有回眼朝忍者望去,但他那从头到脚惊世骇俗的打扮似乎毫不介意旁人会把他联想成一个GAY——事实上,他穿着她那件KITTY猫图案的睡衣出现,就足够让绿苔倒胃口。
很明显,这个家伙是今天早上才来跟沈拓打交道。也或者他跟沈拓之前就认识,但绿苔可以百分百的肯定沈拓那个混蛋不会喜欢男人,也就是说,忍者不可能是他背着她偷偷交往的男朋友。他们肯定有着这层关系以外的合作。
但是,是什么呢?
沈拓总是试图对她掩饰些什么,他做得很好,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可是,他忘记了他们不仅是兄妹,还是生活在一起的兄妹。这么多年,他骗她说两个人的开销都是父母留下的一笔遗产,其实绿苔知道那些钱都是他小偷小摸来的。可是,绿苔不愿意去拆穿他,让他不仅难堪,而且难过。她宁愿就做他简单快乐的高中生妹妹,像身边的同龄女孩子一样,幸福而单纯。沈拓在二十岁那年骗她说去出差,实际是因为偷窃失手被劳教三个月,那是绿苔最痛苦的三个月,因为她发了疯地想念哥哥,却不能去看望,也不能告诉沈拓,她很怕他不在身边。
之后,沈拓回来,她扑倒在他怀里失声哭泣。她想告诉他,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但还是在沈拓刻意掩饰的目光中选择了闭口不言。既然沈拓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好的,那她就当作不知道。只是从那以后,她唯一的要求是,每天中午可以一起吃饭。
如今,不明不白地来了一个忍者,让她气愤不小。她不知道自己在沈拓心中的分量是不是在一点点的减少,他想要掩饰的秘密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到最后,还会不会给予她如最初的爱。
因为这郁闷,她的声音听起来满吓人,眼睛直直地看着忍者,问他说:“你要住在隔壁吗?”
她这个态度貌似就是默许了。其实,拒绝也没用啊,她又不是隔壁的房主。而且即使她反对,已经在心中做好决定的沈拓也会千方百计的将自己搞定。
既然他就是这样的人。那她只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拒。
看着绿苔寓意不明地询问,忍者有点不知所措。
她问他是不是要住在隔壁?
好吧,顺着主人的话好了。忍者一张融化冰雪的笑脸,很干脆地回答绿苔:“你是欢迎我住到你们隔壁吗?好的,我听从安排。就住隔壁,有个照应嘛!”
绿苔的豆浆喝得差不多了,多买的一杯本来是想给沈拓的,但联想他没有和她商量就自作主张做了决定,她毫不留情地把豆浆跟剩下的两个包子一同丢进垃圾袋,在经过忍者的时候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话:“我的英文名字叫玛丽。”
沈拓跟忍者都愣住了,看着她漫不经心的去扔垃圾,两个人的嘴里异口同声的念了两个字眼。
玛丽……隔壁……
玛丽隔壁!
这个丫头,绕来绕去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抗议自己被忽略的愤慨!
沈拓伸伸懒腰,表示事不关己。忍者讪讪地抓了下头,却在低头的瞬间,忍俊不禁笑了。
或者,未来的日子,她会有更多阴冷的招数对付他的到来。不过,很有趣,也很值得期待,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