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温城受袭警报,寇恂着急上火。温县与孟津一般为河内门户,自己早就下了大力气加以修固,朱鮪果然忌惮冯异军马,自己明里袭扰平阴,反令偏军东行几十里选在温县过河。若当真为苏茂得手,容其在巩河以北立足,则朱鮪便可大张旗鼓领军北上,如此一来,河内必然危急,必要尽快杀退苏茂兵马才是。
寇恂移书传告属县速收兵将往温城集结,纵然河内兵马远少于苏茂,也要拼尽全力一试才行。信使四散出城,寇恂匆匆点齐怀县屯驻的三千兵卒,急不可耐便欲往温城而去。
寇恂同门生董崇连连劝止道:“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气势汹汹,宜待众军集结完毕,乃可出战也!”
寇恂也知敌情浩大,可军情不容耽搁,紧咬牙关,斩钉截铁说道:“温县乃河内藩蔽,一旦为贼兵攻破,则河内不可守也。今怀县兵马虽少,可也必当尽速开拔,早到一刻那苏茂便晚一刻得手,方好使我大军趁机破敌。寇某身为一郡牧守,得萧王恩遇,此时乃精忠报国之时,怎敢稍有延误?董卿不必再言。”
寇恂本是上谷将帅,其下突骑亦是名冠三军,只是刘秀征伐艰难,兵力有限,原属寇恂兵马倒有大部抽去北军,仅有千余精兵乃是上谷旧部,其余皆是牧守河内之时所建新军。虽说数月中从未疏于训练,也有马场良驹备为骑士,可毕竟少有厮杀之事,听闻郡守大人欲领三千人马迎击三万绿林敌军,不免心中恐惧不已,除了旧部人马,其余兵将战战兢兢集于城前,还未开战,便已六神无主。胆小的早已吓破了胆,奸猾得只等瞅准时机便欲逃散。
寇恂立于门前高声训道:“诸位应知温城之事,寇某也无需隐瞒。绿林三万大军已围温县,破城只在旦夕。而在其身后,更是数万朱鮪大军虎视眈眈。吾辈不过三千壮士,今日便要以此血肉之躯,将寇境之贼推入巩河之中。寇某知道,军中多有抱怨,言寇某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不打紧,却要累大家一同陪葬当真无耻!但是!今日!此时!寇某也要问将士们一句,萧王以一万弱旅抗击四十万王匡王邑大军时,可有人信其必胜?萧王以信都四千兵马平定王朗刘林逆贼百万大军时,可有人信其必胜?何为?以有道伐无道耳!绿林之辈,天下共知,贼寇出身恬居朝堂,不思精忠报国,只知自身荣华,哪管百姓死活?南阳一郡,沃野千里,绿林为祸,狼烟难平!关中富足,天下之冠,绿林纵横,人神共愤!若待绿林侵入河内,将置吾辈亲族妻子于何地?为奴为仆遭其凌辱?还是低三下四摇尾乞怜?众位难道就真甘心故乡生生沦为另一处长安不成?”寇恂一席话振聋发聩,恐惧的气息渐渐为愤怒之心所替代,而寇恂接着说道:“绿林宵小,无能鼠辈,欺软怕硬本性使然,今遭赤眉西夺,乃如丧家之犬仓皇败逃。寇某不才,随萧王北灭铜马,南平青犊,赤眉大军听萧王所至一溃千里渡河而逃。以此观之,绿林虽众,不过尔尔,我兵虽少,可有冯将军精兵不日将至,各县新军亦转瞬集结,更有萧王殿下二十万大军为吾辈后盾。绿林三万从赤眉手下逃命至此的败兵何足道哉?待杀散贼军,吾辈共置高酒,以迎萧王车驾。得享富贵,光宗耀祖,只在今日!”
三千骑士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即刻就与绿林厮杀一场,在寇恂统领之下火速开拔,直奔温县绿林大营。
苏茂血气方刚欲在河内建功,可三万兵马硬是连一个小小的温县都未能尽速攻下,碰了一鼻子灰未免有些恼火,听闻河内援军开来,兴奋不已。正愁没处发泄这无名之火,敌兵就来送死,如何不喜出望外?留贾疆留守大营,自将一万兵马杀出营外。还未奔出多远,便远远瞧见寇恂骑兵。虽说苏茂多以步卒为主,可好歹人多势众,更对自己武艺自信满满,对敌军不以为意,策马提枪领军冲入敌阵之中。
寇恂兵马远袭而来,仗得就是突骑迅猛,欲一战冲破敌阵,自当有进无退,顷刻间便已和绿林撞在一起。
两军于旷野之中憨斗一处,虽说人数上相差甚远,可寇恂骑兵来去自如,几轮冲杀过后,河内新军在上谷老兵带领之下,渐渐得心应手起来。虽说在绿林围堵之中,数百骑士葬身沙场,可所剩精骑左冲右撞,更是收取了无数敌军性命。苏茂虽以勇著称,可面对来去自如的寇恂突骑,空有一身气力难以用到地方,虽偶能砍落几名落单骑士,可也止不住敌军对自己兵马的杀戮。
贾彊在营中看得着急,眼见苏茂顾首难顾尾的窘境,再也忍耐不住,又领一万兵马杀出营来,欲与苏茂联接一处,尽围寇恂骑兵,以图大破敌军。
有了贾彊兵马加入战场,苏茂部众士气一振。寇恂新军初时杀得酣畅,一时有点忘乎所以,未听及寇恂呼喝,与敌军稍稍多缠斗了一刻,便被贾彊截断了退路,生生围在其中。寇恂兵马被拦腰截断,锐气已失,再也无先前结阵冲杀的那股霸气。虽连冲数次欲救出被困兵马,可非但无果,反被苏茂一并围于其中。三千被围骑士,如何能敌两万气势汹汹的步卒?
眼看寇恂危在旦夕,西面忽传阵阵喊杀之声。苏茂、贾彊望去,见一路兵马气势汹汹沿河而来,为首两面军旗大书“冯”、“刘”两字,迎风猎猎作响,看得众人心中一惊,莫不是冯异来了?
苏茂初来洛阳还不知晓冯异何人,可贾彊及洛阳兵马何人不知冯异大名?这孟津将军不过五千兵马,硬是把河南搅得鸡犬不宁。舞阴王李轶在时,对这冯异畏惧不已不敢交锋,染得洛阳兵将更是对冯异恐惧不已。若真是冯异袭来,洛阳兵马还未近身便已先怯上三分。更何况冯异来此,却不见朱鮪兵马,难不成已为冯异所败?而在这时,北方又有无数旗帜高高树起,喊杀之声随风传来,惊得绿林兵马愈发惶恐不安。
寇恂大喜,总不负自己苦战这些许时光,乃令将士齐声高呼:“萧王兵至,破敌尽在此刻!”
被围兵马听闻萧王来此,如何能不拼出十二分的劲头来,也好赢得萧王赏识平步青云,一时士气高涨,精神振奋,而绿林听闻此言,狐疑中怎会知晓那“刘”字乃是骑都尉刘隆,而绝非萧王刘秀,可慌乱之中又如何细辨此中奥妙?若真是刘秀亲征,过河兵马不过三万,怎是战神刘秀对手?且看这漫野的旗帜,又如何分辨真假?
苏茂在疑惑中进退两难,本就还未猜透刘秀来此真假,再见敌军将自己部众杀得丢盔弃甲,如何再有胆气迎战,舍了围困的骑兵不顾,领军玩儿命逃了起来。主将一撤,绿林兵马如何再敢停留,跟着苏茂一并逃将起来。贾彊本好意来救苏茂,此时却为苏茂败兵冲乱了阵脚,贾彊奔逃不及,反被挤向敌军方向,急得贾彊又怒又惧,接连斩杀数名绿林兵勇便欲逃亡,可就在这稍稍迟缓的一点点时间里,寇恂领军直直切上,一枪将贾彊挑落马下。
贾彊一死,绿林兵马更是无从约束,争相逃奔起来。败兵连大营都不敢回径直奔向河岸,欲趁渡船尚在,便要抢过河去。营中守军见状,怎会无动于衷?弃了大营不顾,一并向南逃去。然而人多船少,三万多人马怎好在一时间尽数渡河?你争我夺之中,死于敌军之手的未见得有多少,反倒是被自己人推倒跌入水中淹死之人足有数千之多。随着渡船满载心神恍惚的败兵离去之后,岸边万余尚未及过河士卒尽皆弃了兵甲降于寇恂。
这时,寇恂才发觉援军之中并无冯异,方知乃是冯异遣刘隆持其帅旗前来救援,又四面多张旗帜以惑敌军耳目,终有此大捷。而这时,四方县府新军也相继赶来,寇恂兵马充裕,乃留董崇千余兵马管押投降败卒,自领刘隆拆去敌营木栏为筏,抢渡巩河,乘胜追击。
苏茂兵马刚刚上岸,见敌军过河追来,愈发慌乱,苏茂恼羞成怒,勒兵持弓操刀戒备,欲给敌军来个击其半渡,也好反败为胜。然而绿林兵本就败逃得乱成一团,一时哪能吆起兵马重新结阵,草草收拢齐千余弓手,稀稀疏疏射出一些箭矢之后,非但未对敌军造成多少伤亡,反倒引得敌军箭雨来袭,死亡的惨叫声中,其余败卒再也不顾苏茂的胁迫,纷纷往洛阳逃去,苏茂见大势已去,怎敢再强留岸边,回马扬鞭急急逃去。
朱鮪在平阴正与冯异对峙之中,忽有苏茂败卒逃来,乃知袭击温城非但无果,反倒折损了过半人马,恼怒不已。而寇恂已然渡河,天险已失,若再停留,为冯异、寇恂夹击怕大军崩溃在即,故急命全军舍弃营盘不顾,速速退回洛阳。
冯异看得真切,怎能使朱鮪如意,随即渡河追击,直杀的朱鮪兵马仓皇失措溃不成军,沿途失散辎重兵甲无数。冯异与寇恂、刘隆合作一处,直把朱鮪、苏茂赶进洛阳城方才止住阵脚。
三将远来,本就未准备好攻城之事,看着守备森严的洛阳城,三将一阵苦笑,耀武扬威地绕着洛阳一周,对城中守军冷嘲热讽一番之后,方才引军徐徐退回北岸。
朱鮪、苏茂此败后,不仅折了绿林两万多最精锐的兵马,更是把人丢到了家里,面对冯异、寇恂五千多敌军的挑衅,城中士气低迷,震恐不安,空有数万大军,也不敢开门迎战。朱鮪气得将苏茂大骂一顿,若非苏茂勇武尚有可用之处,早早一刀斩杀以正军威了。可骂归骂,面对冯异三将的侵袭,朱鮪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加紧征集新军,一边紧锣密鼓训练,在兵马重振之前,洛阳昼夜闭门,再也不敢对外用兵了。
①邠:古同“豳”,古地名,在今陕西省旬邑县。
②岐:岐山,在陕西省。邠岐慕周指两地归附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