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杀菌,每次扔桑叶前还要往蚕盒里抖一些石灰,因为石灰是很轻的粉末,抖洒的过程中四处飘散,等抖完出来,脸上、衣服上,都是白白的一层,石灰很呛人,抖石灰时需要戴上口罩。刚抖完石灰,还不能进蚕房,得等石灰全部落定。
陆黎家的蚕今天刚好四眠过,还隔几天,蚕就要吐丝了,俗称“上架”。蚕要吐丝时,得把它挑出来,放到高的地方。虽然蚕是同一批孵出,但它们吐丝的时间却并不一致,所以得分批挑出。将到而未到吐丝期的蚕粗大,皮肤白里透青,而要吐丝时,个头会缩小一些,身体呈黄色,刚到吐丝期的蚕抬起头时脖子黄而透明,再发展下去就全身半透明。到这种时候,就急需将蚕挑出,不然它会将丝拉在蚕盒里,成不了茧,白白给浪费掉。少数也有在角落成茧的,但受了蚕沙污染,色泽比较差。
到了蚕吐丝的几天,农户们更辛苦了,白天采桑叶,晚上还要挑灯夜战。每次给蚕扔桑叶前,一家人都要一人拿了一个光滑的容器(蚕的皮肤很薄,粗糙了会弄伤蚕),或大碗或小盆,举着灯仔细搜寻一遍,白天光线充足,就不需灯照。
有的时候,头批被挑出的蚕结的茧都已经硬了,而还有少数一点蚕没有吐丝的迹象,甚至有的个头只有绝大多数蚕二眠起来后那么大的个头,于是人失去了耐心,将最后那一点蚕捡出来一把扔给了鸡。
这时候,鸡群就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看到主人扔出美食,马上展开激烈的抢夺。鸡群中,个头大的公鸡和老母鸡是最强悍的,他们往往把小个的鸡啄得四处逃窜。
鸡是杂食动物,绝非“吃素的”,在鸡的眼里,蚕是无上的佳肴。农户们养蚕期间,鸡一直对蚕房虎视眈眈,它们想尽办法进入主人的禁地,一饱口福。为此,人们分外小心,鸡却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稍不留神,鸡进入蚕房,就开始大块朵颐,发现稍晚,蚕盒里会惨不忍赌,不少蚕被生吞,还有的虽留在蚕盒里,但血肉模糊,只剩苟延残喘,但命是保不住了,只好扔给鸡吃了算了,但心里是怀了十分的恼恨,灭了那只鸡的心都有了。鸡吃的哪是蚕啊,明显是人民币!
鸡还有一个愉快的所在,就是蚕沙堆。人们换了蚕盒,会把蚕沙用背篓装了背去倒在桑树地里做肥料,机灵点的鸡就欢快地跟在后面,蚕沙刚落地,几只鸡就冲上去,挥舞着利爪在蚕沙中拨拉,试图在其中找到几只蚕一饱口福。
面条很快就煮熟了,罗春梅拿出碗,一人盛了一碗,在灶边扯开嗓门大叫:“陆黎,叫你爷爷一起过来吃面条了。”
此时,陆宣皓刚好宰完了猪草,陆黎也已腾好桑叶,听到叫吃饭,陆宇的两个孩子也跑进来,一家人各自端了一碗面,分别坐到水泥坝边,吹着夏夜的凉风,伴着稻田里的蛙声和草丛里的蛐蛐叫,一边吃面,一边聊点家常农活,一天的疲倦貌就此一扫而光。而此时,罗春梅少不了又老生常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拿陆黎的终身大事打趣,孙桂香老人也跟着应和。
陆离回家一呆就是四年,在这四年里,他一直埋头于他的理想,其他的,似乎都被他忽略了。罗春梅和陆山由旁敲侧击发展到明白地提醒陆黎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但陆黎总是无动于衷,用一句:“先立业后成家”搪塞。
陆山夫妻俩为此十分苦恼,当初一直以儿子多为骄傲,为了这三个儿子,她却是操碎了心,现在羡慕别人家的女儿贴心。
长子陆伟结婚后孩子都生了,不好好过日子,在外面另找了一个,天天嚷着要离婚,亲家带了一群人跑到家里大闹,请了村长,还有几个在桑源有威信的长辈,才算平息。
女方家里有些势力,婚是离成了,陪嫁也被搬走,孙子还归了女方,当年的聘礼算是白拿了,真是人财两空。之后还有了闲话,因为陆伟刚转行开车,桑源的人背后无不说“开车的靠不住,嫁女儿怎么样也得眼睛放亮点。”
二儿子陆宇不听话,硬要娶个可能有“遗传病”的媳妇,害她现在都还担着心,就怕哪天就病发了。欣慰一点的是,到目前为止小两口都还相安无事,在外面踏踏实实地赚钱。
陆山夫妻俩原指望陆黎毕业了考个公务员,图个稳定,体面,没想到陆黎却完全不按他们设定的路子走。其实还在陆黎读大学的时候,陆山已经开始运用他的人脉,毕竟他有几个表亲在政府部门身居要职,必要的时候,扶陆黎的能力还是有的,没想到陆黎最后却坚持回家养蚕,他之前辛辛苦苦织的网都白费了。
陆黎不急,罗春梅心里却是火烧火燎,她四处托人给陆黎找对象,这年头,女孩子本就稀缺,加上陆黎的学历,有点高不成低不就,加上跟陆黎年龄差不多的基本都外出打工了,只有过年才有几个回来一下,大多都已近名花有主,剩下的几个要么是歪瓜裂枣,要么就待价而沽,狮子大开口,动辄要男方有稳定的职业(务农在他们眼里当然不算),至少要做点生意,更紧要的一点,得在城里买房子。
陆山家是有点积蓄,但看陆黎的样子是打算在家里长期呆下去,实在无心去城里花那个钱,就自己新建了房子,为陆黎找媳妇做铺垫。
除此之外,罗春梅还是有另一手准备,她打起了陆宇的主意,她知道,陆宇已经在城里买了两套房,必要时,就找他下手。
心里有了底,罗春梅有恃无恐,四处托人给陆黎找对象,还安排了几次相亲,可陆黎始终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让女方觉得他就一啃老的屌丝,靠不住,一个都没谈成。罗春梅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很早以前,邻居曾跟罗春梅提过,兰心跟陆黎年龄相仿,又都大学毕业,如果能让他们一起的话,亲上加亲,可谓美事。罗春梅只是笑笑,貌似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你们家今年在哪买的包谷种子?”
当时正值初春,家家都在选择玉米和水稻种子,为新一年播种做准备。邻居听了罗春梅的话,便不再提兰心,兴高采烈地说她从在种子站育种的一个亲戚那买到了几包上好的包谷种子,并称如果罗春梅有需要,她可以摆脱亲戚给弄点出来,因为是刚试育的种子,还没上市,外面买不到。罗春梅赶紧说:“那你叫你家亲戚给我弄两包,要多少钱告诉我,可别让你们吃了亏。”邻居一口应承下来,便各自忙自己的农活去了。
邻居一边走一边想,看他们两家这些年装作亲密的样子,结果呢,这下一试不就全露底了。
其实,罗春梅也知道,就算自己有那个心,宋秀丽也不会肯的,还是不要去丢这张老脸。作为儿女亲家,两家这些年都在尽力维护着表面的亲密,但实则一直貌合神离。
陆黎和兰心是一年生的,小学同班,那时走得也很近,但宋秀丽先知先觉,怕他们发展下去,就决定将他们的感情扼杀在萌芽中,初中没再让兰心跟陆黎上同一所学校,以后两人也很少有交集。
因为陆黎和兰心都上了大学,暗地里,罗春梅和宋秀丽都存着互相比较的心思,只是从不在外人面前拆台,只因为他们要共同向维护一个家庭,陆宇和兰月。但如果要他们再次结亲,那不可能
宋秀丽看不来早年罗春梅因为生了三个儿子,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好像要把她们这些只生了女儿的都践踏在脚下似的。近年陆伟倒腾了那么多事,陆黎又在家里一无所成,罗春梅才低调了些。宋秀丽总觉得陆黎读了大学就在家里呆着不出去,是没什么本事的表现。
而罗春梅则对兰心呲之以鼻,她有时听宋秀丽说起女儿在外面找了好工作,赚大钱,总在心里说,还不知干的什么行当,如果真有宋秀丽说的那么好,怎么没见给她来点实惠的。我儿子陆黎虽没赚到钱,但他踏踏实实呆在家里,起码不用操心他违法乱纪被抓起来。
确实,兰心一去几年没回来,电话很少有,就听说寄过一次钱。倒是兰月逢过节寄了几次钱给宋秀丽,被陆宇无意中说漏嘴,罗春梅知道了好一阵不高兴。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随意插柳柳成烟,在罗春梅为陆黎的终身大事束手无策的时候,却有一门好亲事自己送上门来,村长竟主动要跟她家结亲,让罗春梅受宠若惊。
但罗春梅开始并不知道村长纯粹是看陆黎的面子。
吃完夜宵,孙桂香老人留下洗碗,而陆黎领头进了蚕房,祖孙三代开始给蚕扔桑叶。通常一天给蚕吃三顿桑叶,四眠以后,有时遇到实在忙不过来,就只给吃两顿,但会加大单次的桑叶量。
扔完桑叶,各自上了楼,两位老人坐在客厅里跟儿媳及曾孙看起了电视。
晚饭时罗春梅的话,让陆黎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脑。陆黎登上两个QQ号,点开一个很少用,无人知道的QQ,在好友查找栏输入一个QQ号,然后,进入了一个网名为梦蝶的女子的QQ空间。这个空间,陆黎不时以陌生人的身份进去,他不用自己常用的号,是为了避免梦蝶知道他还一直惦记着他,他的自尊不允许。
陆黎将常用QQ的好友列表栏分组为: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梦蝶的QQ至今存在于他的“来如春梦不多时”一栏,但四年来两人由最初的频频对话到之后的沉默寡言,这两年,已经许久没再有只言片语的交流。陆黎只能通过QQ空间了解梦蝶的状况,看她又发表了什么心情,上传了什么照片,从而分析她过得好不好。
为了忘记梦蝶,陆黎曾将她的QQ迁移到“去似朝云无觅处”一栏,慢慢的才明白,见或者不见,那个人都在心里,无处可逃,于是他又将梦蝶的号迁回了最初那栏,通过空间,陆黎了解到,梦蝶似乎过得很幸福很满足,还心宽体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