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家的背篓差不多已经满了,孙桂香老人背起自己空着的小背篓,上了公路,独自向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大家都猜到老人是要上街,一准是知道陆山要回家,买点好菜备在家里。
陆宣皓老人忍不住在背后吼:“这么热,你坐车去嘛,像你那样慢腾腾的要走到什么时候。”孙桂香老人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自顾自往前走。陆宣皓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其实是知道老伴晕车,怕坐车的,只是仍不想她大热天的一个人在路上走得那么辛苦。一般人从桑源走到街上,得半个多小时,老人往返怕得接近两小时。
等孙桂香老人大汗淋漓地回到家时,罗春梅已经煮好了午饭,米饭焖南瓜和土豆,还炒了青椒和茄子。桑叶也已经给蚕扔过了,一家人就等老人回来再开饭。老人把自己在街上买的东西一件件从背篓里翻出来,表情极是心满意足。
两个小孩老远就看到祖母回来了,赶紧跑过去。见到曾孙和曾孙女过来,老人递给他们一人一袋薯片,还有棒棒糖。两个孩子高兴地接过零食,一边吃,一边帮着祖母把东西搬到楼上,各自放到老人指定的位置搁好。老人买了干海带,粉条、干木耳、香菇、大白豆、豆油皮、麻花、火腿肠等,搞得像过年似的。
收拾好东西,孙桂香老人盛了一碗饭,正准备吃,屋后猪圈里的大白猪却适时要命似的嚎叫起来,它们总是将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果然,老人放下饭碗,转身舀了大半桶猪食,向屋后走去。
两只大白猪将前脚搁在猪圈围栏上,见老人走近,拼命伸长脖子,用头拱猪食桶,害得老人桶里的猪食差点全洒到地上,猪槽还被两只猪死死挡住了。老人只好放下桶,在地上捡了根桑条,用力地抽了两只猪几下,趁着猪躲闪的当儿,将猪食倒进了猪槽里。两只猪急不可耐地将嘴埋到猪食里,欢快地吞食,发出响亮的声音。桑源的人养猪以青草、菜叶为主在加上些米糠、玉米面、薯类,老人养猪时粮食放得多,养出的猪特别肥,每年都会养2-3头大肥猪,一头自己过年吃,两头拿去“吊”,现在一头猪能卖3-4千块。
猪圈旁的牛瞄准了时机,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看着老人发出“忙”的一声。猪的抢食声引得它的胃里有如翻江倒海,烦躁地以系着鼻子的牛绳为中心转来转去,老人给它扔了两捆夹杂着绿色玉米叶的青草,才让它安静下来。
眼看蚕没几天就要上架了,陆黎开始准备折曲(一种供蚕吐丝用的塑料架子,可折叠,也有硬纸壳制的,构造比塑料的简单)。所谓折曲顾名思义就是可收可放,打开可以放将吐丝的蚕,不用时收拢起来还占不了多少空间。
以前没有折曲的时候,桑源家家户户都要做草龙。稻谷收割以后,将稻草系成小捆,散开撑在田里任其风吹日晒,待水分流失得差不多时用高脚(一种专门用来背草的竹、木混制农具)背回家,这时的稻草被称为枯草。将枯草背回家,聚拢,挑选一个较粗壮且高的树,将枯草围着树一直叠上去,压紧,顶上盖一层塑料膜,防雨。枯草可以当柴烧,只是不经燃,还多烟,它可以作为冬天青草缺乏时牛的草料,更是做草龙时必不可少的材料。
做草龙时,挑选头年优质的稻草,去掉稻草杆底部的叶子和顶部带穗的部分,切成约20厘米左右等长的段,用两丝青篾紧紧地绞到一起,绞成很长的一条,状似龙,所以称为草龙。
蚕开始上架的时候,就把准备好的草龙搁到干燥、宽敞、不挡路的地方(通常放楼上),再把挑出来的蚕均匀地放到草龙上,让它自己挑选合适的地方,过点时间,再将草龙底下空着的那面翻过来,放上新一批的蚕。等草龙上的蚕基本都找好了地方吐了点丝稳定了,把草龙高高地悬挂起来,这样,蚕的屎、尿都会往下掉,有利于减轻对茧的污染。
折曲出现后,草龙就渐渐被淘汰了。人们普遍学会了节省精力,不再一条蚕一条蚕地去蚕盒里挑了,等蚕大多数都要吐丝的时候,采回一种能催蚕吐丝的植物熬水,给蚕扔了桑叶后,用喷雾器均匀地将水洒到桑叶上,蚕吃了就会加速吐丝。这时候,需要将折曲放到蚕盒里,蚕会自动爬到折曲上各自找一个舒服的所在,开始履行他们的最终使命-吐丝结茧。
约3-4天,茧便成型硬化掉了,这时候需要赶紧把茧摘下来,摘晚了茧的水分会流失很多,收入相应就少了。
几天后,桑源的蚕陆续上架了,大家都忙着分批给蚕架上放上折曲,突击了几天才忙完,意味着这季蚕已经基本告一段落了,都松了口气。
夏天温度高,没两天蚕架便硬化可以摘了,陆黎打听到两天后蚕茧站会开秤,决定先把茧摘下来。摘茧不算什么累活,但绝对是脏活,它会让人的手在几天之内臭不可闻,因为气味很难清洗掉。
摘茧这道工序还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首先,得清除掉折曲上的死蚕,特别是得了脓病的,以免污染蚕茧。清除时得分外小心,下手重了点,就会碰破蚕的尸体,弄一手臭水事小,污染到白花花的茧就亏了,摘下茧,还得把上面挂着的蚕屎扯掉,不然也影响单价。
孙桂香老人和罗春梅一起上坡割猪、牛草,再干些杂活,陆黎和陆宣皓老人则在家摘蚕茧,花了两天多,蚕茧才摘完了。陆黎把蚕茧搁蚕架上摊开放着,如果堆起来会压着底下的茧,有的蚕吐了好多丝,茧结的挺厚了,却脓病发作,死掉,行成血茧,摘的时候不知道,搁着时被压到,污水流出,污染一大片,茧都要降一个档次。
一天后,乡上的茧站正式开称。陆黎母子俩同村里的人们一起挤上了一辆货车,陆黎家的茧有好几大竹背篓,到了茧站还得排长长的队,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茧站并不是收了茧马上付现金,而是开一个收据,上面写上金额,凭着这个收据去指定的地方领钱。
这一季,陆黎一家养了7张蚕,在桑源算是蚕养得最多的几户之一。“张”是幼蚕的量词,具体表示多少还有待考证。就是用一个容器,将幼蚕装满,就为一张。还有“角”说法,约10角等于1张,家里劳力很差的老人会养几角,赚点零用钱花。
在蚕茧站排队的时候,陆黎看到了张红霞,就约着称了茧一起去街上逛逛。
当天并不逢乡上赶集的日子,但因为桑源的人都集中去卖茧,显得特别热闹,本来人就很多,加上很多人都背着装蚕茧的背篓,格外挤。大家手上有了点钱,都想买点什么回家庆祝一下,做生意的也借此机会小赚了一笔。
陆黎和张红霞本来想买点什么回家,太挤了,就没去凑热闹。两人好不容易走到街尾,却看到一堆人在那看热闹。张红霞说没什么好看的,肯定不是卖狗皮膏药的就是装残疾讨钱的。陆黎却想看个究竟,两人便挤了进去,没想到里面坐着一个老头,再仔细一看,却是陆黎家挨近那户的将近八十的刘大爷,按辈分陆黎叫他爷爷,正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陆黎赶紧拉着张红霞过去问个究竟,原来,刘大爷遇到了骗子,卖蚕茧的钱全被骗走了。两人询问经过,老人也说不太清楚,就说他卖了蚕茧往家走,经过街上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人找他搭讪,递给他一支纸烟,然后找了些话题聊了会。张大爷一向很节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经常是买质量最差的烟叶卷着抽,觉得年轻人给他的烟是好烟,便马上抽了起来,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黎一听,就想到那个烟里面肯定放了迷药之类,但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带着刘大爷在街上转了一圈,并没看到人,肯定早就跑了。
张红霞好生安慰了刘大爷一番,然后两人陪着刘大爷回了家.陆黎回家讲起骗子的事,大家把骗子狠狠骂了一顿,罗春梅讲起年前也有个老人在街上遇到了类似的骗子。老人上街买东西,有个男的走来悄悄跟她说,他有一颗夜明珠,叫老人拿钱跟他买,并叮嘱她不能告诉其他人。桑源有个传说,夜明珠能够让东西翻倍,也就是相当于电脑的复制功能。举例说,就是把夜明珠跟钱放到一起钱就会不断增多。老人听到夜明珠,以为发财了,便回家把卡上的一万多存款全取出来买了那颗“夜明珠”,回家经人提醒,才知道上了当。
听说了这些之后,孙桂香老人便很少上街了。
夏蚕就此结束,接下来的日子,一家人就要忙着收玉米。在收玉米的头天,陆山回家了。孙桂香老人欢天喜地张罗了一大桌好菜,看着儿子在那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只盛了一小碗米饭,夹了几筷子菜,就觉得饱了。女人就是这样,有了丈夫儿女后,感觉就不再是为自己活了,一味奉献,却忽略了索取。
陆宣皓老人也显得特别高兴,一向不碰酒的他,破例陪着儿子喝了半瓶啤酒,然后父子俩说了不少酒话,然后话题就绕到了陆黎的婚事上。听着听着,陆黎有些不好意思,就赶紧夹了点菜跑到外面去吃了。
陆宣皓老人彻彻底底醉了一场,跟酒有一定关系,但孙子那门好亲事也是重要原因。以前为了孙子的婚事,老人没少操心,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爱讲出来,指着家里有两个女人念叨,现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当天下午,陆宣皓老人因为大醉一觉睡到天黑,其余的人却全上了坡,桑源家家户户也都在各自地里忙活,到处人声鼎沸,却看不到几个人,多数人都被玉米杆给挡住了,事要做,嘴巴也不能闲着。女人们负责在地里掰玉米,讲话的以她们为主,隔了几块地还在议论着谁家的玉米种得多,谁家的种子好,结出的玉米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