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当起了运输队。刚刚摘下的玉米沉甸甸地,装在高大的扎龙里,压得男人们都低了头弯了腰,一天的功夫,肩膀上留下深深的竹背系印子,但仍得咬牙坚持着把玉米收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中途休息两天了,再去收回觉得更累更不想动。
玉米地里的女人们日子也不好过,玉米叶就很刮人,不注意划到手上就留下长长的一条红色的划痕,有些疼痛,还会痒。除此之外,玉米叶底下往往还潜藏着“地雷”:一种叫七颗痣的昆虫,约2厘米长,长得约女人的小指头那么大,多为绿色,背上是刺状的凸起,人的皮肤被碰到后,先是觉得火辣辣地奇痛,不到一会,被碰到的部位就会长出一个有点透明的泡,像水泡,但比水泡大许多。这时候得把七颗痣弄死,将水挤到被蛰的地方,肿泡很快便会消除,也不再痛,如果没涂七颗痣的汁水,得过两天才能消肿。
罗春梅在掰玉米的时候,幸运地采到了很多三帕菇。三帕菇是一种菌类,因不长则已,一旦长就会长三堆而得名。但它不长在一个地方,而是会分散开来,一旦在一处发现一堆,到附近仔细寻找,会惊喜地发现长势正旺的另两堆。晚上,一家人都吃到了香喷喷的三帕菇煮面,不但菇好吃,面也很香。虽然集市上有很多种菌类,但也就是长得好看,一点都没有野生的菌那种天然的香味。
桑源的春天也生长一种美味的菌,但极稀少。陆黎小时候,他的祖母还在,称那种菌为阳雀菌,因为它生长在阳雀叫得欢的时节。阳雀菌白白的,菌伞比较小,外表面均匀地分布着小凹坑。采了阳雀菌,撒点盐,找片桑叶包好,煮饭时放到灶灰里埋上,几分钟后掏出,桑叶已燃尽,但灰烬还保持着桑叶的完整形状,把桑叶灰拨开,里面的菌马上散发出热气和诱人的香味,也顾不得烫,一下全放到嘴里,鲜香无比。陆黎的祖母还教会陆黎把老鼠捉来去掉皮,跟阳雀菌一样烧着吃,很香。
玉米收回家后,趁着中午太热无法出去干活的时候,妇女们煮饭,其他人就忙着剥掉玉米棒子外面的壳,将个大饱满的的留着挂起来风干,小点的就搬到水泥坝上任太阳暴晒。
因为是在夏天,雷阵雨频发,随意农户们晒玉米的时候一直留意着天色变化,遇到变天了,一家人哪怕是在吃饭,都要放下碗全体出动,把坝子上的玉米抢收进家里。有时都上坡了,突然下起了雨,于是赶紧往家里赶。
晒上几天后,玉米就可以脱粒了,早先基本用手拔,拔上两天手上会痛,还会起肿泡。现在有的人家买了脱粒机,效率高了很多,只是有的玉米粒被弄碎,不好保存。
有少数发育不良的玉米,到了收获的时候还个小小,壳也是绿色的,里面的玉米粒还嫩着,就挑一些,把玉米粒拨下,用盆加水泡上一阵,用石磨磨成浆,去掉渣,加上几个鸡蛋,捏成圆形的小块放到锅里用油煎。煎出的饼黄黄的,混合了玉米和鸡蛋诱人的香味,特别好吃。有时候也把玉米浆加白糖,捏成团,用桑叶或者油桐叶包起来,用蒸笼蒸。
几天后,玉米终于全收回了家,女人们负责余下的活,割倒玉米秆,放地里风干,过些天再捆成捆背回家。男人们则开始为养秋蚕做起了准备。
养完蚕后的蚕房散发着蚕沙和死蚕的恶臭,陆黎和陆山忍着臭味,清理蚕架,将头季用过的塑料膜全收集起来,背到水塘里清洗干净,再背回家用水泥筑造的大水池加上水,兑几包漂白粉泡上几天,再清洗,晾晒,阳光杀菌。而屋子里先清扫干净,撒上石灰、漂白粉,再到树林里割一捆柏树枝,浇上硫磺,放蚕房里熏。
蚕房刚收拾清楚的那个晚上,张仲梁就上门征订秋蚕的蚕种了,如果时间不安排紧凑点,到时晚秋蚕来晚了,很不好养。因为冷起来了,最后那些天,还得在蚕房生火提高室内温度。
陆山在地坝边迎住张仲梁,递上一支外面买的纸烟,两人一边抽烟,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陆黎出门叫陆山吃晚饭,就隐约听到一句“了了我一桩心事”。
陆山执意留吃晚饭,张仲梁却说还要问其他户订多少,急着明天上报,忙不过来,就打着哈哈走了。吃饭的时候,陆山的心情显然很好,但并没吐露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不说,陆黎也不多问,反正八九不离十就是办结婚酒的事。
在夏收之前,陆山已经订了一批室内装修的材料,专门腾出一层楼进行精装,预备作为陆黎的婚房,玉米收完,房间也已然装修完毕。
这些日子,陆黎暂时忘记了其它,沉浸在即将当新郎官的喜悦中,两家本来隔得就近,暂时也没什么农活了,两个人有点空就来来去去,用陆宣皓的话说就是“称不离砣(称砣)”,有时张红霞干脆就留在陆家过夜了。陆黎特意带张红霞去看了新房,张红霞很满意。
自从订亲以后,陆家就已经改了对张红霞的称呼,大家都叫陆宇的两个孩子管她叫婶婶,张红霞很乐意地应了,她也早已跟陆黎一样称呼他的家人。
陆山找人挑选了一个好日子,农村人对办酒的日子是极讲究的。日子很快便定了来了,陆黎的婚礼在陆山的安排下,紧张有序的筹备着。桑源输出了大量打工者,也收入了不少的财力,随着人们腰包鼓起来,办酒席的档次也相应水涨船高,规矩也多了,越来越倾向于奢侈化,少则几千,多则上万,就图一个热闹。
陆山早早跟桑源的大厨打了招呼,按照厨师开出的采购清单,提前将一些可以存放的干货买回家备用,而剩下的,比如活鱼,要办酒的前两天才能采购到位,但已经提前跟养鱼的人家预订好了,到时直接去鱼塘里捞。因为买得多,街上的店铺老板叫了辆长安车把货送到陆家。
与此同时陆山和罗春梅忙着电话通知各自的亲朋好友办酒的时间,桑源的人基本不用叫,只要随便跟人提一下,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到时人们自己就会来,但请人帮忙得陆黎一早亲自上门请。这些年来,陆山也积攒了一定的人脉。通常一个人混的好不好,不看别的,就看家里办酒席时到的人多少就知道。
眼看婚期将近,经长辈们的指点下,陆黎和张红霞也开始准备了,他们一起去城里买了3套新衣服,准备办结婚酒那天穿,因为结婚那天都得穿新衣服,去接新娘要一套;吃了午饭回门(回娘家)一趟,又得换一套;从娘家回来时,还得换套新衣服,如果这三身新衣服都拿不出来,会被人笑话的。很多人一辈子也就只有在那天才当一次主角,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肯定不能丢丑。
陆山还考虑到了接张红霞时要用的婚车,虽然隔得近,但派头还是要的,早年家具是靠人抬,而今人和家具都要用车接回来。陆山招呼找城里的亲戚多开几辆车来,到时借了作为婚车用,因为除了装新娘和家具,女方家里还有一些人来送亲;男这边也要带几个妙龄的女孩子,还有陆黎的弟弟,背一个有象征意义的东西。陆黎最小,没有亲弟弟了,就得就找个堂弟或表弟或代替。
罗春梅带着一家老小,把蚕架收起来,搬到外面找空地搁着,屋子顿时空出了很多。一家人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焕然一新,这时候陆山觉得自己前两年出资修建这栋小洋房是多么明智的事情,就是给他长脸。
早些年,桑源有什么红白喜事厨房里都少不了孙桂香老人,现在年纪大了,并且还是孙子的婚礼,儿女们都不可能让她去受那份辛苦,她只好退居二线,但好多礼俗规矩,年轻人还得请教她,看到自己还能为自己的孙子出一份力,老人稍感欣慰。
陆黎结婚酒的前两天,陆宇跟兰月,以及陆伟都回来了,陆伟的老婆据说怀孕了,不方便坐车,就没跟着来,一下又多了三个人,陆家显得分外热闹。
兰月在家吃了午饭,就带上两包东西回娘家了,她能想象到娘家的冷清,她奶奶过世后,家里就剩宋秀丽一个人,所以兰月想赶紧过去看看母亲。
兰月往外走的时候,陆宇还嘀咕了一句:“一回来就往你妈家里跑,你还没断奶呀!”
兰月进门时,宋秀丽正在灶前忙着,一边热冷饭,一边煮猪食,想在坡上多干会活,回来晚了,猪已经在圈里吼翻了天。
见到这番情景,兰月心里一阵难过:“妈,你天天吃冷饭啊?”
宋秀丽看到兰月,很是惊喜,再想一下,陆家给陆黎办结婚酒,这两天她是该回来了:“一个人吃也吃不了多少,顿顿现煮费时间,早上多煮点,中午和晚上热下就可以吃了,多方便。”
兰月听了更加难受:“老吃冷饭不好。”
宋秀丽:“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吃了没有?我去地里弄个菜回来给你炒。”
兰月:“妈,别忙了,我回来正赶上吃午饭,吃了来的。”
宋秀丽有点伤感:“我怎么糊涂了,你回来肯定先到那边。”
兰月没留意母亲的话,自顾自兴冲冲地打开两个包:“妈,我给你买了点吃的,还有一件衣服,你喜欢的红色。你快来看。”
宋秀丽走过去,先拿起衣服:“我年纪这么大了,还买什么衣服,净花冤枉钱。你买的那些稀罕吃食我都吃不来,给两个娃儿吃。”
兰月:“你还怕他们吃少了,他们多的是。我跟你说,我买的那件衣服你穿起来肯定好看,到时在陆黎办酒那天穿,让村里那些人都眼红死。”
宋秀丽:“妈老了,哪里会好看。穿什么都一样。”
兰月:“妈一点都不老,还是我们村里最好看的老妈。”
宋秀丽突然把衣服放下,有点伤感:“还是你贴心,隔两年会回来看看我,你妹妹出去这么久了都没回来过一次,她是嫌弃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