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无情,当初买牛崽的时候,价格被抬得很高,而现在牛价却降得厉害,牛经过秋冬季的食物供给不足,一头头廋骨嶙峋,养了近一年,卖的钱也就比当初买的时候高了一点点,除去粮食钱,根本没有剩余,一年的劳力,都白投入了,还无端给人提供了嘲笑的说辞。
卖完牛回来,陆黎接连两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连抽了两包烟,然后上床蒙头大睡。睡觉有时确实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好方式,可问题是陆黎躺在床上,头脑里却是风暴急剧爆发,睡意全无,接二连三的惨败经历在那会一个个依次在陆黎的脑海过了一遍,让陆黎有种濒临发疯的感觉。
陆黎从来没有这么动摇、绝望过,他想问老天,为什么总是要跟他作对,给他出那么多道难题!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玩弄,或者是惩罚他?是不是留在桑源根本就是一大错误?以后,该何去何从?
而陆黎房间外,一家人也都不好过,就怕陆黎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罗春梅几次到陆黎房门外听动静,没什么异常的声响,仍不放心,叫孙子偷偷去窗户那看个究竟,孙子回来说叔叔蒙着被子在睡觉。孙桂香老人叫了几次门,陆黎有应两声,却始终不开门,于是老人回头就进自己房间抹眼泪去了。
已经是陆黎进房间的第三天上午了,一家人正束手无策,村长张仲梁来了。听老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张仲梁自告奋勇要试试,看能不能打开陆黎的心结。
见张仲梁这么热心,一家人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拜托张仲梁试试。
张栋梁走到陆黎房间门外:“大学生,开开门,找你有点事。”
陆黎听出是村长的声音,这时候,他不想出去,也不好意思出去:“我睡了,有事跟我妈说就好了。”
张仲梁:“我要说的事她不懂,非找你不可。”
陆黎:“你说吧,我在里面听着。”
张仲梁:“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像个娘们似的,大白天的不去干活,在屋子里睡大觉,像什么话!”
陆黎:“我生病了,睡个觉都不行吗?”
张仲梁:“病了?怕是心病吧?你倒是睡得舒服,外面这家子可急坏了!”
陆黎才想起只顾着自己难受,完全忽略了家里人,有点愧疚,但回头又想,受打击最大的是我,难道要我去安慰他们吗:“你还想说什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张仲梁:“有我才没那个闲工夫来笑话你,我忙着呢。赶紧开门,见不得人吗?我好歹也是个长辈,你就这样隔着门跟我说话?”
陆黎:“你有事你忙去吧,不耽误你。”
张仲梁:“我本来一直觉得你是个人才,想找你合作点项目,照现在的情况,我是看错人了,你接着睡,我得忙去了。”
陆黎:“什么项目?”
张仲梁:“我手上正拿到上面批的一个因地制宜,发展特色农业的方案,想找你讨论一下,看样子你也没什么兴趣,我只好找别人去了。”
陆黎一听又来了精神:“张叔,等等。我就来。”
张仲梁笑了:“看来还有救。”
陆黎推开门,走向张仲梁:“张叔,你刚才说什么计划,我们研究研究。”
看着陆黎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一家人松了口气,赶紧张罗着给陆黎弄吃的,而这边,两个男人开始勾画宏伟蓝图,一番畅谈,让陆黎有了找到组织的感觉。
原来,拿到上面的批复以后,张仲梁琢磨着引进紫薯在桑源推广种植,如果投进去收益好,下一年进行推广。但桑源的人们习惯了搞自己的传统农业,虽然不能致富,好歹图个安稳,心里踏实,他们怕种别还不如种粮食强,一个个都处于观望状态,需要有人带头示范,其余的人才敢跟上。
张仲梁说:“你不是学的园艺专业,为什么不从种植方面入手?”
张仲梁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陆黎一拍大腿:“对呀,我可以换个思路,运用我的专业。”
说起张仲梁,也是个实干家,一直是桑源养蚕的示范户,蚕养得多,得病也少,他在桑源跌摸打滚了四十几年,前些年老村长退下后,他能当选村长,也是众望所归。
虽然张仲梁因为跟陆黎隔了一辈,很早以前又是一个在家务农,一个在校读书,没什么交往,但事实上,自从陆黎回到桑源开始,张仲梁就开始关注陆黎的一举一动,看着陆黎返乡后的作为,他对陆黎有几分“英雄识英雄”,“相见恨晚”的感觉。
张仲梁早就看中了陆黎的干劲,只是觉得他毕竟年轻,还有待磨练磨练,以前怕陆黎因为肚子里有点墨水,过于高傲,不肯跟他干,所以一直没开口,但这次也是凑巧,他不说都不行了。没想到两人就此一拍即合,成了忘年交。
陆黎一下觉得希望又在田野上浮动:“张叔,我以后就跟你干!”
张仲梁:“好!我就喜欢有冲劲的年轻人!“
第二年夏天,张仲梁开始在桑源投入了第一批紫薯苗。
陆黎和村长带头,各种了2亩紫薯,桑源至今还是靠天吃饭,由于天气干旱,紫薯苗的生长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死了一大批,存活下来的产量很低。而早先联系的厂家嫌少且品质差,到了别的地方采购了。桑源的紫薯,少数自己吃,剩余的用来养猪了。经历了这次挫败,农户们更没了跟随村长的心思。
虽然又失败了一次,但这次因为有人并肩作战,陆黎感受的打击明显没有之前的大,两人互相鼓励,吸取教训,寻思着找好出路扭转形势。不幸也跟物品一样,承受的人多,每个人分到的部分就会相应减少。
张仲梁和陆黎特别到农业发展得好的外地考察了一番,返回后又开始酝酿引进其他经济作物。在收获盟友的同时,陆黎也收获了盟友女儿的爱情,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陆黎跟小企鹅道了晚安,就关掉电脑上床睡觉了。而外面客厅里,电视还响着。
电视里放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动画片,孙桂香老人在电视前坐了一会,也看不懂什么,反倒觉得眼花,很是无趣,索性打起了瞌睡。紧接着,陆宣皓老人的大嗓门响起:“要睡就去床上睡!”
说起老人的大嗓门,曾孙都怕他,包括陆黎三兄弟小时候,没少被他呵斥。老人天生的急性子急,软不下来,其实出发点是好的,怀着一片好意,讲出来却变了味。
孙桂香老人被惊醒,老人跟他夫妻这么多年,不是不了解他的性子,但仍感觉有些委屈,撇了下嘴,白了老伴了一眼,本来还想数落他几句,但当着小辈的面吵起来也不好,便小声嘀咕两句进了卧房。
事实上两位老人从没吵过架,往往孙桂香老人被惹到了,回嘴时,陆宣皓老人便成了纸老虎,不吭声了,于是,怎么都吵不起来。
孙桂香老人躺到床上,却也奇怪,坐着时眼皮那么重,怎么都睁不开,躺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在发酸发疼,这都是常年辛劳积下的病根,白天干活注意力被分散了,感觉不到,晚上却被病痛找上来。
罗春梅拿了个鞋垫绣着,两个小孩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陆宣皓老人呆了会,也觉得索然寡味,便回了自己房间,好些年前,两位老人已经分房睡。
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把专心看电视的两个孩子吓了一跳。罗春梅拿起电话,“喂”了一声,讲了几句话,然后开始大声喊“妈,三妹叫你接电话。”
孙桂香老人上了年纪,听力衰减了不少,可她对电话铃声尤其敏感,因为电话是她跟在外打工的儿女沟通的唯一桥梁。女儿们私下觉得母亲比较罗嗦,说怕跟她讲电话,她一讲能讲上个把小时,但说归说,还是经常打电话回去,任她问长问短,千叮万嘱,还不敢表示丝毫的不耐烦了。都说养儿才报父母恩,女儿们有的都已经当奶奶和外婆了,母亲的心,自然是了解的。
接完电话,孙桂香老人故意走到陆宣皓老人的房间门口,自言自语似的说,“等几天陆山要回来了,说是要赶着回来收玉米。”陆宣皓老人看似面无表情地“嗯”了声,算作回应,其实心里却欢喜得很。
陆山这几年赚得盆满钵满,家里的小洋房修得很漂亮,在整个村都是数一数二的,老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洋房。陆家的房子修得最好,并不是说就他家赚到或者说最赚钱,而是由于种种原因,不少人的都到城镇上买房子了。在镇上买的多数是因为嫌自己修麻烦,历时久,还得有人盯着,耽误在外面赚钱。叫女人回家盯着吧,毕竟修房子这类事女人多不懂,而男人是家里赚钱的主力,一个家要赚钱,大多取决于男人,回家了直接影响家里的大笔收入。到城里买的多少出于一种虚荣的心理,就像陆宇和兰月一样,向往城里人的生活,还有就是图在城里买东西和去来方便。
天空尚未破晓,孙桂香老人便起了床,做好早饭,煮好猪食,叫一家人起床吃饭。吃完早饭,一起上坡摘桑叶。老人的家在公路边上,一路上,往来的都是认识的人,他们都争相跟老人打起了招呼。
孙桂香老人几乎逢人便讲陆山赶着回家的收玉米的事,大家都说陆山有孝心,这几年又在外面发财了。说到后来,陆宣皓老人有些听不下去了,趁着旁边没外人,便说:“你干脆拿个喇叭去大队里吼嘛!”孙桂香老人白了老伴一眼,之后却不再跟人讲儿子要回来的事,其实老伴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还真想拿个喇叭去吼得大家都知道。
太阳渐渐变得火辣,柿子树上的知了来劲了似的,扯开喉咙蛞躁起来,已有好几户人家摘好了桑叶,往家走,经过陆家的桑树地时,不忘招呼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