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澜眨巴眨巴眼睛,十分用力地拉住白叆的手:“我越来越佩服你了。大祭司对长夙也没这么耐心地教!你就敢这么对你的师父?哎,我一直想问你,你们说的那些法术啊、占卜啊、布阵啊,到底灵不灵?还是说都是骗人的?”
白叆故作神秘:“让我来算算你今天运气,你看准不准……”随即装模作样直起身子仔仔细细打量卿澜一遍,说:“你今天心情特别好,是因为……有人刚给你送了几个刺绣的新图样,你还在我这里喝了新鲜的玫瑰花茶。”
卿澜伸手咯吱白叆,白叆笑得喘不过气,在成排的书架中东躲西藏。
“叫你瞎说!明明是我刚才告诉你东宫送来一批新图样儿的!”卿澜抓到白叆:“玫瑰花茶?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好啦好啦,我受不了了……”白叆按住卿澜的手:“我说我说。”
“你不许唬人,不然我还咯吱你。”
白叆正襟危坐:“实话说,占卜这些东西呢,你信则灵,不信就不灵。万世命中自有定数,就看你参不参得透了。”
卿澜没得到什么答案。两人咯咯笑了一阵,白叆拿过卿澜绣的另外几张帕子:“看你这刺绣不像是宫中的绣法,你是在哪里学的?”
卿澜眼中划过悲伤的神色:“这个是我入宫之前学的。你也知道我小时候爹娘被仇家追杀,哥哥救我出来后,跟我走散了。那天晚上我滑下山崖,山中一户人家救下了我。那户人家隔壁有一个姐姐叫璃娥,我的刺绣是跟着她学的。璃娥姐姐的一双手比天上天女还要灵巧,她绣的燕子简直能从绢上飞起来!我只是学了她一星半点儿。”
白叆抚摸着另一幅绣好的四君子图:“我不信,宫中最好的绣娘绣的都不及你一半,照你这样说,你那个璃娥姐姐还不得成了神仙?”
卿澜摇头微笑:“她就是个神仙。你不信?改天我拿给你看璃娥姐姐送我的牡丹图。”
白叆呷一口茶:“好啊。”她又道:“你真是好福气,能学得一手好刺绣。”
卿澜的脸色黯淡下来:“你知道吗,这刺绣可以说是我家人的命换来的啊。”
白叆沉默,她当然明白,跟璃娥学得一手好刺绣,对于卿澜来说,勾起的回忆中全是她爹娘的血泪。
卿澜放下白绢上怒放的菡萏:“那天晚上一群蒙面的歹徒冲进我家里,杀了爹爹和娘亲,一把火把家给点着了,我当时好害怕,以为我会被火烧死,是哥哥冲进来抱我逃到了山里。可是姐姐没能逃出来。哥哥抱着我没命地逃,天又黑,山中路又不好走,我没踩稳脚滑下山坡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山谷里,哥哥不见了。幸好那户人家救了我,不然我早就冻死在山里。我倒是宁愿一辈子不学刺绣,也想再见爹爹和娘一面。”卿澜说着说着眼圈就发红。
白叆静静在一旁听着。
“你还有个姐姐?”
“嗯。”说道姐姐,卿澜陷入回忆,白叆看得到她脸上温馨和幸福:“姐姐对我特别好。小时候我们三个总是一起玩儿,后来哥哥跟一位高人学剑法去了,家里都是姐姐打理。姐姐特别喜欢鸢尾花,她最爱把鸢尾花别在头发上,特别好看。再过十天哥哥带我去给爹娘和姐姐上坟,我打算拿一大捧鸢尾花给姐姐送去。”
白叆点头:“我这里正好有一张超渡亡灵的咒符,你拿去给你姐姐烧了吧。”
若是在以前,白叆多少有点嫉妒卿澜。她觉得跟卿澜比起来,自己简直生活在地狱,没有亲人的照料,没有朋友的关心;随时面临死亡,处处遭受欺侮。卿澜不需顾及便可以轻松聊起宫里宫外的事情,还有翾礐寸步不离在身边护着;而自己却不敢随便乱说一个字,入宫多年,受到的挤压欺侮,她都数不过来。
而今日,白叆才知道卿澜也是个不幸的孩子。她心中的某根弦被卿澜触碰,发出酸涩的嗡鸣,白叆继续问:“翾礐哪里去了?你跟他走散他没去找你?”
“我见到哥哥是一年之后。那天真茹王宫的人找来,我才知道哥哥已经成了真茹族的少将,哥哥就把我接回了宫。哥哥说,他跟我走散以后被仇家追杀,是真茹族皇太子就下了他。皇太子答应帮助哥哥找我。”
白叆点点头:“这倒也是,依靠皇宫的人马找人要快得多。”
卿澜低眉垂眼:“可是哥哥也付出了代价,他答应效忠真茹王十年,为真茹族征战沙场。”
白叆点着头,忽然莫名来一句:“真茹族多亏了有你哥哥带兵。”一句话脱口而出,白叆立刻自觉地闭上了嘴。
卿澜对于政治向来是不敏感的,她顺着白叆的话答道:“我知道哥哥早就想离开,要不是因为我,哥哥也不用服苦役一样在这里挨十年。”
白叆一把抓住卿澜的手:“乱说什么呢,翾礐如果不效忠真茹王,怎么可能为真茹拼命杀敌?你看他在战场上势如破竹,他怎么会有半点不忠?不许你瞎猜。”
这才醒悟过来的卿澜连忙捂住嘴,警觉地环视四周,低声道歉。白叆笑了笑,安慰卿澜说没有关系。
“你家人为什么被追杀?”白叆好奇:“是得罪了什么人?”
卿澜拉过白叆,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你看到哥哥那把长剑了没有?就是因为它。”
白叆见过翾礐的黑色长剑,剑锋上面的血腥气好像连通着她浑身的经脉,一旦手指触碰到长剑,白叆的血就开始沸腾。奇怪的是,除了这柄玄色长剑,其他任何兵刃,都不会唤醒白叆体内沉睡的血液。
但白叆并没有说出自己与那柄长剑产生的共鸣,只是道:“那柄长剑?我看跟普通的剑没什么差别啊,只不过从剑鞘到剑身都是黑色的而已。”
“不是啦。那把剑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据说是有魔法附在上面的。想得到它的人太多太多。父亲就是因为不愿意把剑卖给一个出高价的人才被追杀的。”
“魔法?这剑有真么神奇吗?听起来好像是些不靠谱的传说。”
“这才不是瞎胡说,”卿澜认真地解释:“我听父亲说那柄剑是神剑,是第四世最厉害的一个除魔师封印龙的剑,据说那个除魔师用这柄剑将海崖石国的魔法师团都给打败了呢。”
白叆低声惊呼:“真的假的?”
“是真的。”
白叆笑出声来:“从第四世到今天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剑不早该生锈了?”
卿澜一愣,她没想到这点,经白叆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
白叆继续问:“那个追杀你们的人是谁?”
卿澜摇头:“不知道。哥哥说真茹王已经帮我们报仇了,他不让我多问。”
白叆心里念着,翾礐不告诉你所有细节也是应该。然后,就想到自己连累翾礐,致使他的剑被真茹王收了去,现在只能用刀,白叆觉得很对不起翾礐:“卿澜,是我对不起你哥哥。当年我无意间连累了他,结果真茹王把翾礐的剑收去了。”
卿澜握紧了白叆的手:“这不怪你。世间人谁不想得到这把剑?哥哥说过真茹王也是,他早想把剑据为己有,只不过需要找个借口罢了。”
白叆十分愧疚:“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麻烦翾礐给玥焕送信,真是连累他了。”
听到白叆如此自责,卿澜赶紧安慰:“你别这样想。真茹王留我在宫中,也是牵制哥哥的筹码。你看十年之约马上就到,真茹王根本没有让哥哥离开的意思,反而趁机收走了哥哥的剑,这不就明摆着想留我们在宫里吗?”
白叆心中反复默念“十年,十年”,她问:“十年之约一到,你和翾礐就打算离开?”
卿澜对白叆完全是坦诚相待:“嗯。我不喜欢宫里,哥哥也不喜欢被管着。”
“可是真茹王把宝剑扣下来你们怎么办?你知道真茹王把剑藏在什么地方了?”
卿澜再次环视四周,凑得更近一点:“我不知道。虽然真茹王虽然夺去了哥哥的剑,可每当出征都会归还给哥哥。”
白叆心下了然,点了点头示意已经明白。她看着卿澜开心的脸庞暗想:“难道真茹王会想不到翾礐可能持剑逃走?那个老谋深算的人怎么会没有防备?只怕到时候卿澜你是最危险的。”
白叆掂量一阵儿,决定还是提醒卿澜,可没来得及开口,长夙转回来叫白叆一起修习术法。他深深看了卿澜一眼,向她微微行礼。
卿澜倒是记得长夙让白叆抄写祈文的事情,她举起白叆的手腕,很不客气地批评长夙:“你怎么能只让她写祈文呢?写了一百多本,多累啊。你看她的手腕,都有点肿了。”
长夙看都不看白叆的手腕,对着卿澜稍稍欠身:“抄写一百三十六本祈文是大祭司的吩咐,并非长夙私自决定。我那里倒是有些上好的膏药,可以送来一些。若是姑娘这两日不便动笔,由长夙代写就好。”
卿澜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她想起白叆刚才对读书修习阵法的抱怨,朝着白叆吐吐舌头:“你要加油哦。”
长夙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卿澜身上,就在卿澜吐舌头的瞬间,他的嘴角微微弯出一点笑意。
白叆在一旁观察的仔细。对于长夙来说,别说是吐舌头了,就连坐姿稍有不对,都要被他盯上半天。自己和瑛宸都是跟长夙相反的那一路人,即使做得再好,也入不得长夙的眼;而两人又都是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决计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意见改变行事方法,所以更让长夙不待见。卿澜绝对不跟长夙一个行列,可她得到的待遇就不一样。
可就凭长夙这个嘴硬的死鸭子,什么时候才能对卿澜表白心迹呢?
白叆觉得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