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茹族大祭司每月都要离开宫殿几天,短则八九日,长则半月。每每离开之前,大祭司都会来到隐世堂给白叆和长夙布置上一堆阅读书目,或者要练习的法术,说回来就要检查。长夙听得十分认真,每次都拿一个小本子认认真真做笔记,回头闷在房间里拼命练习。以前没有白叆的时候,长夙独享大祭司的教诲。现在来了个白叆,激发了长夙的竞争意识,少年总觉得白叆在跟他抢,且大祭司似乎很看好白叆的天赋。长夙不服,有意要把她比下去。
白叆依旧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经常跑到后山去玩。一个雨天的下午,白叆在后山发现了鸢尾花,她小心翼翼将花连根种到盆里。白叆不太会养花,也不熟知鸢尾花的习性,只好找来个小宫女,帮忙看着。
长夙白了她好几眼,白叆不作理会。
平时不听讲的后果,就是只能厚着脸皮求助于长夙。每当白叆局促着站到长夙面前,还没开口,长夙就“哼哼”,冷笑两声。
白叆被嘲讽,更是觉得不能没有下文,只好把卿澜搬来当救兵。卿澜是坚决站在白叆这边的,这让长夙很气恼。时间一长,长夙要维护自己在卿澜心中的形象,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笔记借给白叆看。
“长夙,反正大祭司不仅要考你,还要考她,你们两个一起复习呗。”卿澜眨眨眼睛,一派天真地笑着。
长夙认认真真看了卿澜几眼,点头答应了。
白叆觉得长夙在卿澜面前收敛起尖酸刻薄的样子,十分有趣。
一旁的瑛宸也笑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医不好的病,只有不对症的药;没有开不开的锁,只有不合适的钥匙。”
就这样,坚如磐石的少年长夙在三人面前屈服了。
这几日白叆精神不好。清晨起床推开房门,她又发现地面上有一封信。白叆有些惊慌,急忙叫来瑛宸。
瑛宸沉着脸色,打开信封看了看信上面的内容,低声向白叆道:“公主还是不看为妙。”
白叆咬着嘴唇:“又是恐吓信?”
瑛宸仔细端详着右手指甲:“不止是恐吓信这么简单。公主你看,我食指指甲缝里的粉末是信上粘着的毒药,每次下毒分量轻微,可日久积累,慢慢会要了公主的命。”
白叆浑身一哆嗦:“是谁想害我?”
瑛宸弹掉指甲中的粉末,然后清洗了手:“公主,真茹皇宫中要你死的人实在太多。”见红衣少女一脸煞白的样子,瑛宸笑了笑:“不过公主放心,翾礐将军已经在查了。这几天公主的膳食都是我亲手做的,也有用银针试毒。”
白叆浑身没了力气,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我都被赶出皇宫了,他们怎么还不放过我?”
瑛宸回道:“公主应该听说过‘斩草除根’。那人应该是害怕公主日后有机会翻身,想快快结果掉公主的性命,早日睡上安稳觉。这几日公主夜夜噩梦,都是被这恐吓信给吓坏了。公主不要往心里去。”
白叆道:“我要看看信件。”
瑛宸只得把信件铺展在白叆面前,为了防止白叆沾到毒物,瑛宸在一旁给她翻信。
信上用鲜红色颜料写着“无耻妖女、波宏族叛徒、败类”之类的诅咒话语。白叆看得默不作声。瑛宸试探问道:“公主,都是些胡话。第二页就不要看了。”
白叆微微一笑:“用了波宏族的名字,我怎么能不看?翻到第二页吧。”
第二页上的诅咒更是不堪入目,不仅诅咒白叆,连着白叆的母亲容妃,还有祖上一行人,都列入了诅咒的范围。波宏族最信镜馆轮回,这信件中偏偏骂白叆不仅“死无葬身之地”,还诅咒她“永世不得超生”。第三页画的是一个咒符,专门锁住鬼魂在地狱受苦的。
瑛宸叹一口气:“公主别看了。这些狗屁话不要往心里去。玥焕将军已经回信说帮公主在青仙山准备好了镜馆,公主百年之后一定能安然入土,顺顺利利通过轮回,转世重生的。”
白叆咬牙切齿:“真是聪明啊。知道波宏族人最忌讳什么,就用什么当说辞。”
瑛宸分析道:“公主认为这是谁寄来的?可是公主,真茹王已经将公主的丧事宣告于天下……”
白叆冷笑一声:“半月就送来五六封恐吓信,这么巴不得我死的真茹人,我能想出来不少。”
瑛宸一挑眉:“公主的仇家还真多。这次这个,公主觉得是谁?”
只听白叆从牙齿缝里吐出两个字:“禧妃。”
瑛宸道:“有这个可能。但现在没有证据,不好告到皇太子那里。”
白叆略一思索:“可这毒下的也奇怪。明明都到我房外了,推开门就能进屋杀掉我。为什么停在这里了?”
瑛宸也是个聪明的,自然明白红衣少女在说什么:“公主的意思……”
白叆摊开双手:“隐世堂周围有翾礐派来的士兵把守。这个刺客也太厉害,一点动静都没有。”
瑛宸的目光停留在庭院另一边正在照顾鸢尾花的新来小宫女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公主既然心里有数,就宽心入睡吧。一切交给我。”短发女子向白叆一行礼,告退。
红衣女子叫住她:“你曾经是安阳身边的人,又奉了柳王后之命前来监视我。我为什么要相信这一切不是你做的?”
短发女子略一欠身:“公主,你可曾见过哪个雕刻家忍心亲手打碎尚未完成,却是自己最得意的艺术品?”
虽然明白只是恐吓信,可信中有关“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还是像鬼魂一般纠缠着白叆。她早就明白自己这一生再无幸福快乐可言,她将所有的期望全都寄托到了虚无缥缈的来世。镜馆重生,她渴望着能够获得新的、幸福的生命。
因此,用“无**回转世”这一类的话语,尤其是信末尾的咒符对白叆进行恐吓,是个最明智的选择。越是害怕什么,就越要说什么;越是想得到什么,越不让得到什么。
而更深一层的折磨,来自于白叆对波宏族曾经的亲人怀有的恐惧。
白日里,她会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坚强模样,可以到了夜晚,她会蜷缩在被窝里,动都不敢动。每当夜幕降临,恐惧也会袭来。青仙山山坳处外祖父和族人的冰冷坟墓,母妃在火海中烧焦成灰的身影,自己嫁来真茹族所受的欺辱,历历在目。
像自己这样一个波宏族的“叛徒”,会不会连葬回镜馆的资格都丧失了?如果自己死后,真茹族人随便把自己埋了怎么办?如果玥焕走在自己前面,谁来给她打理镜馆?如果波宏族人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知道了自己在青仙山擅自修建镜馆的消息,把镜馆给毁了怎么办?波宏族人一定憎恨自己吧。被曾经的亲人们恨着,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这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是一连串的刀,每一把都会在白叆的心头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每一刀都躲不过去。
心里放的事情一多,就容易担惊受怕。白叆精神不振,做事心不在焉。这次大祭司来传授术法,她不仅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过后也不跟长夙借笔记看。长夙心里恨恨,深吸一口气拉着脸过来找白叆。
“呼啦”一声,长夙把门拉开,屋里的红衣女子明显在想事情,听见有人进门竟然一惊。
长夙按照规矩行了个标准的礼,白叆一副受惊的样子让他很不待见。
红衣女子揉揉太阳穴,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吓死我了……你有什么事?”
长夙道:“大祭司还有十天就回来,上次传授的课业,你都记住了吗?”
白叆噎简单回答:“没有。”
长夙在心里咬咬牙:“还是复习一下为好。不然大祭司一提问,发现你什么都不会,定会照顾你的进度讲得更慢,传授给我们的知识就更少。我不想因为你吃这个亏。”说罢将自己的笔记放在白叆面前。
白叆一愣,没想到铁板脸长夙还会主动把笔记放在自己面前。刚开始的时候,她是要再三请求才能看一眼笔记的。
可是眼下,白叆实在没有精力去想课业的事情。恐吓信事件,她跟瑛宸都心知肚明,却没有告诉长夙。将照顾鸢尾花的小宫女赶走后,恐吓信总算消失了几天。禧妃依旧不放过她,昨日传话来说要白叆明天一早进宫给她颂歌祈福。现下白叆正头痛呢。
长夙不依不饶:“大祭司讲到真茹族祭祀历代相传的宝物,我都记在里面了,你要好好复习。上次大祭司检查课业,你连八阵图都画不出来,不知道你都学了些什么。以前只有我一人的时候,大祭司从来不会把‘八阵图’这种简单的知识讲两遍。”
白叆叹口气应道:“真茹族规定女子不得修习术法,看来是有道理的。那些太难懂,还是男子学起来快些。”
长夙咬着牙,声音渐冷:“学习‘墟剑深渊’的时候,你可是有史以来学的最快、掌握最好的人。”
白叆心中暗想,你这是嫉妒我吗?她抬眼看着长夙,道:“那是大祭司的赞扬话,我都忘了,你还想着。我只记得你说过,修习术法之人万万不可听进赞扬之词,免得扰乱心性。”
长夙嘴上吃亏,无法回应,告退之前只得再三叮嘱一定要把笔记内容熟练背诵。
白叆翻着长夙的笔记,这少年连记笔记都记得一板一眼,字迹工工整整,看上去好像是刻字印刷出来的。再翻下一页,白叆见到“祁释灵石”和“双叉戟”的时候,发现长夙在这两个名词旁边画了一个着重号,大概是要白叆重点温习的。白叆觉得有趣,长夙那个神经质的人,怎么会忍心在整整齐齐的笔记中画上两个着重号呢?白叆看着,心里有一阵莫名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