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释灵石,真茹族镇族之宝,安放在宫中祭坛上面。五角……不,六角、正六芒星形状,仅存一半,另一半在波宏族祭坛……颜色是……灰黑色,上面的图案……”白叆有一搭没一搭,口中念念有词。
“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鸟儿。名叫令梳,是上古神话中的白色大鸟,曾经飞跃没世海进入幽仙之境面见圣若许。第二世冰雪封印世界之后,令梳鸟就绝迹了。”瑛宸在一旁给白叆铺好床,接话道。
白叆百无聊赖,扫一眼长夙的笔记:“你记得到清楚。”
瑛宸微微一笑:“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会记不下来呢?公主你是心不在焉,看了这么多遍还是没有一点印象。”
白叆一叹,继续读长夙的笔记:“双叉戟,真茹族祭祀法器,相传有……有五百多年的历史?”白叆觉得难以置信:“就是大祭司在作法祈雨时候手里拿的双叉戟?”
瑛宸点头:“或许不止五百年呢。相传真茹族建国之时,定都于此,在皇城后山发现了上古祭祀的遗址,这柄双叉戟就是在山顶的祭坛中挖掘出来的。”瑛宸手指点上嘴唇,在心中大略算了一下:“据说那遗址是第三世羽族成员祭祀所用,名叫坠羽阵,存留至今也有千万年了吧。”
白叆反驳:“我看那双叉戟也是用铁打成的,别说千万年,不足一百年就该生锈了。”
短发女子神秘一笑,低声道:“公主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公主跟随大祭司修习术法,接触所见全是常人不能理解的东西。一柄第三世的双叉戟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叆一直觉得瑛宸周身围绕着神秘的气息,这个短发女子行事、思想、言辞全都不可预料,仿佛不是这个世界中的人。方才瑛宸一番话,说得白叆有了一种时空错位、自己面前的女子来自万年前的感觉。
瑛宸笑笑,招呼白叆:“公主别背书啦,赶紧睡觉。明日还要去见禧妃娘娘,要是没休息好,顶着熊猫眼进了宫,禧妃娘娘不问罪你才怪。”
白叆合上笔记:“真是不想去。”她宽了衣爬上床,向瑛宸道:“我睡不着啊。”
短发女子的笑容中全是宠溺:“公主又耍小孩子脾气,要不要我给你讲个故事哄你睡觉?”
白叆一手拉过被子盖好,一手支着头:“我从小就从母妃和静雯那里听了好多故事,你要好好讲,不然我是不听的。”
短发女子不去睬她,兀自坐在床边,伸手抚摸着枕头上碧色丝线绣出来的开屏孔雀:“从前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强者,他发起怒来会让日月失色。后来,他爱上了平凡的人类女子,放弃了与日月共存的无上法力和崇高地位,跑到人间历经千世万世的劫难去寻找。这个人临行前收到一份礼物,是一件法器,可以在危难时刻救他性命。法器里面盛有羽毛的灵魂,每救他一次,法器中的灵魂就会少一个,羽毛就会消失一片。就好像是九条命的猫,死一次少一条命。法器很是好用,着实救了他好几回。”瑛宸讲的入神,白叆从未见过她黑色的瞳孔中如此安静,一丝波纹都没有。
“强者的足迹踏遍了世界。他听说极地边海岛岛主的女儿懂得鸟语,歌声能吸引山中孔雀,跳的舞曲《百鸟朝凤》更是天下一绝。他觉得那个女子是他要找的人,就跋涉千里闯入极地。结果失望而归。”
说到这里,瑛宸的笑声有些发冷:“那位强者很是自大,可岛主的女儿偏偏对他一见倾心,因此结下一段风流债。不管岛主的女儿多么美艳动人,对他多么情深意切,强者并不动心,一腔热血全都用到那找不到的女子身上。”
白叆插嘴道:“那个岛主的女儿岂不是很可怜?”
“是啊,那个女子发誓非他不嫁,可强者依旧坚持离开。岛主是统领极地周围十八个岛屿的,怎么咽得下这口气?那岛主联合周围岛屿的术士围攻他,结果却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白叆一颤:“怎么回事?”
“那女子实在爱他,无奈强者心中没有她,可怜的姑娘只求一死能让他记挂一辈子。她为他挡下父亲的一剑,刺穿胸口,死去了。”
白叆酸酸开口:“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美人也难过英雄关。”
瑛宸点着白叆的脑门儿,微笑:“听你这口气,咱们的公主难过哪位英雄的关了?”
白叆摇摇头,半张微红的脸捂在被子里:“我只是想说,用求死的办法来换得一个人的心,这根本不可能。”
瑛宸笑着看她:“可惜那女子愿意为心仪男子而死。即便强者不爱她,也死的心甘情愿。”
白叆叹口气:“她真傻。我倒觉得她应该好好活着,你看世间男子又不是只有一个。”
瑛宸一愣,随即笑道:“公主就是与众不同。不过一听你这话就知道公主还没有心上人。”
白叆默然许久才道:“当然没有。”
瑛宸看着白叆有些郁闷的表情觉得好玩:“翾礐将军呢?他算不算一个?”
白叆立刻打消睡意睁开眼睛:“他会需要别人救?”
瑛宸笑着再点一下白叆的脑门儿:“我说的强者比翾礐厉害多啦。那么厉害的人都有失手的时候,翾礐将军也不过血肉之躯,肯定会需要别人帮助。”
白叆拉着被子蒙住眼睛:“才不会。”
瑛宸逗她:“话说回来,如果翾礐将军遇到危险,公主会不会去帮他?”
白叆轻哼一声:“你倒是让他遇到个危险叫我瞧瞧,这么多年来只有他把别人打下马的时候。你看他连战事占卜都不让我做,我给他抄的平安咒符他也原封不动退还给我。”
瑛宸继续自己的假想:“你也知道战场刀剑无眼,翾礐他几年来受的伤从来没间断过。你想想如果哪一只箭恰巧射正了半寸……”
白叆急匆匆打断她:“你继续讲故事吧,后来怎么了?那个强者逃出去了吗?”
瑛宸斜眼看她:“女儿的死亡让岛主肝肠寸断,他们祭起最强的法术,差一点儿杀了强者。”
白叆一挑眉:“‘差一点儿’?就是没死了。”
“记得我提到过的法器吧?里面的一片羽毛及时救了他的命。而这片羽毛也就消失了……再也没有了……”短发女子苦笑一下,暂停了讲述。
白叆反应了半响,她没想明白瑛宸这个故事到底是在讲什么。
自打认识瑛宸以来,短发女子给她的印象就是精明、城府深,且有着人未到声先到的张扬,不管是在波宏族还是在真茹族,这女子把哪里都当成自己家后院。白叆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只会伤人不会受伤,这种人就以瑛宸为典型代表。而坐在眼前的女子讲述故事的时候完全没有了犀利和尖刻,她语调平缓,声音柔软。白叆觉得不对劲,她琢磨着猜测:“原来……你这故事不是讲那个强者的?……是讲那个女子的?”
瑛宸疲惫笑道:“不,是讲那羽毛的。”
白叆一吐舌头:“那就有点喧宾夺主了。我不得不说,我差点把羽毛的事情给忘了。”
瑛宸勉强笑笑:“羽毛嘛,只是强者的陪衬,一点装饰而已。本来就不重要。”
白叆见瑛宸没了气力,很是体谅地打起了精神,追问道:“怎么会不重要呢?这不是救了强者一条命吗?你讲讲啊,羽毛怎么了?”
瑛宸继续:“羽毛也有灵魂,也有喜怒哀乐,可惜它们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只能被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那位强者呢?他有考虑过那些羽毛的想法吗?”
白叆听得晕乎乎:“羽毛能有什么想法?难不成羽毛跟人一样?”
瑛宸的语调带着怒气:“如果为强者牺牲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或许会悲哀一阵子。可就因为代他死的是一片羽毛,他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白叆愣了好久:“难道你是在控诉强者太没人性,没问过羽毛们愿不愿意为他死?”看着瑛宸不答话,默默:“还真是这样啊,你的逻辑真奇怪。我从来没有想过一片羽毛也会有思想和生命。”
瑛宸笑得脆弱,声音微微颤抖:“你以为他们有选择吗?如果有,哪片羽毛不希望好好呆在鸟儿身上到天空翱翔?或许,或许还会爱上了另外一片羽毛呢。”
白叆听得傻了眼,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瑛宸话里有话,可这个故事被瑛宸说得太玄妙,白叆猜不出个究竟,只能说:“只是故事而已,你不会真的生了气吧?呃,讲故事投入是好事情,以前静雯给我讲故事都是我还没睡她先把自己讲睡了,你这个故事听起来不错,不过你可以少投入一点感情,因为听起来分明是个虚构的,还有一点逻辑问题……羽毛不愿为强者死却不得不为他死之类的……你讲的太逼真太动情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哦?什么误会?”
白叆头大:“母妃说过,主角多少都有些说故事人的影子。我一开始觉得故事主角是为情人而死的女子,我还在想如果你是这个女子,怎么会活到现在呢……可现在看来我倒觉得你像是法器里的一片羽毛。”
“公主这么觉得?”
白叆想了想:“你好像是暗恋那片死去的羽毛的羽毛。”说完,就觉得舌头打了结儿。白叆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想要讲羽毛的故事——就权当羽毛也有感情吧——你也应该以羽毛为主线啊。你过多的篇幅全去讲强者和岛主女儿了。”
瑛宸抿嘴笑笑,神色难过:“羽毛本来就不重要,用过就可以丢掉的工具而已,怎么能做主角呢?”
白叆看着瑛宸认真又带些悲伤的神色,一把拉住她:“你讲的不会是真的吧?你真的是那个什么……一片羽毛啊?”
“讲故事啦,故事就是故事。还说我投入呢,把故事当真的是公主你吧。”瑛宸突然喜笑颜开,得意洋洋伸手捏捏白叆的脸颊:“你看你认真的样子,还敢说没有故事能吸引住你?跟我争吵的很激烈嘛!打赌我赢了呦。”
说罢拍拍双手得意站起身来整理衣裙:“给公主讲故事真是有趣,可以看你投入的样子,还能知道公主明明有心上人就是嘴硬不承认——啊,公主你太可爱了。”
白叆一愣,脸颊绯红一片,不知道是被捏的还是害羞燥的,她立刻甩出枕头把瑛宸打跑:“你敢耍我!”
另一边瑛宸抱着头到处躲闪,嘴里却不依不饶:“只是编的啦,公主你这样生气难道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真的喜欢翾礐啊——啊,疼——我以后不给你讲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