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瑛宸的故事,白叆果真当晚没有睡好,更惨的是,往后一连好几晚都梦到类似的情节。在梦里,波宏军队与真茹抗争,白衣将领玥焕举起弓箭,箭头不偏不倚正中黑衣将领翾礐的心脏。白叆趴在翾礐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她哭着哭着就变成了一片羽毛,浸没在血泊当中,怎么都救不回翾礐的性命。
“啪,啪。”长长的玳瑁嵌珠碧玉护指在紫檀雕花桌上敲了好几下,衣着华丽的禧妃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白叆这才回过神来。昨夜的噩梦好像还没有散去,一直扰得她心神不宁。方才禧妃问她话来着,问的什么?白叆没有听见。
禧妃一张精致的脸此时飞扬跋扈,指着白叆训斥:“本宫问你话呢,你有几个胆子敢不听?”
白叆忙道:“奴婢不敢。”
禧妃抓住把柄不放:“就连后宫妃嫔,在本宫面前都没有像你这么胆大放肆的。你一个贱婢,有几个头够砍?还不磕头认罪?”
白叆心下叫道“不好”,嘴上赶紧回应:“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娘娘赎罪。”
禧妃哪里肯轻易放过白叆?她本来就是打着祈福的幌子把看着不顺眼的白叆叫来找茬的,白叆正中了她的全套,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禧妃装模作样问她几句法术的事情,白叆也都回答得模模糊糊,禧妃的怒火越烧越旺。方才问了白叆何时进行祈福,这不知死活的红衣少女竟然就愣在了那里,半天不回一句话。
禧妃趁势大发怒火:“真茹王仁慈,饶了你的性命,还准许你跟着大祭司修行,你不仅不知悔改,连本宫训话你也不听。真是反了,反了!”
她根本不给白叆辩驳的机会,继续骂道:“你还当自己是真茹族太子妃啊?在偏阴殿呆了几年啊?能活着走出来就是你三生修的福气!可你本性难改,竟敢滥用大祭司教授的知识,妖言惑众。”
说罢将白叆前几日抄写的祈文扔到她面前:“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人祈文的本宫不管,本宫的份一定要大祭司亲手抄写,你有什么资格给本宫执笔?本宫向大祭司求祈文,就是为了求得平安,你这一双脏手把晦气都带给本宫了!萍儿,赶紧燃香,把这晦气去去。”
白叆低下头,只能默默忍受。
禧妃看着低眉顺眼的白叆,继续:“你抬起头来。”
红衣少女只能依言抬起头,一双紫色的眸子强抑着刺向禧妃的光芒。
禧妃被白叆盯着,不自觉打一个寒战:“我听说上古的杀戮之神就是一双紫色的眼睛,你是从哪里承袭来这双害人眼睛的?”禧妃拍拍手,恍然大悟状:“啊,对,你那个自焚的母妃,也是个贱人。”她笑的尖锐刺骨:“你母妃是不是跟杀戮之神通奸,才生下你的?”
红衣少女双手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哈,你身体里肮脏的血不流干净,你就永远是个妖女。留你一命定会祸乱后宫啊。说,你这只狐狸精到底迷惑了多少人?”
狐狸精……
白叆没有想到,即便除去了自己的名字,掩藏了身份,自己在真茹族中还是恶名远扬了。遭人嫉恨,她自己当然明白,可“狐狸精”之类的罪名是怎么加上的,白叆不解。
“我……我没有。”
“还敢狡辩!别以为你跟几个将军那点事儿本宫不知道,若不是你不知羞耻地勾引,翾礐趁着晚上到你那里去做什么?真是耻辱啊!你不仅给真茹皇族抹了黑,还把你本家的脸面全丢尽了。本宫今日就是要好好教训你。”
白叆因为震惊完全懵掉,禧妃到底在说什么?谁什么时候勾引谁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翾礐晚上到哪里了?
禧妃伶牙俐齿,一一数落白叆的“罪状”。白叆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禧妃是在指控自己“勾引”了翾礐和文麟。
可这罪名来的太过无中生有。翾礐的确一直护着自己,可自己对他绝对没有“勾引”之说。
白叆心中的确想要跟翾礐亲近些,可翾礐本就不常来,加上近来两族似乎有了开战的苗头,翾礐与文麟双双去了前线,她还苦恼着没有太多机会跟那黑衣将领说话呢。
至于文麟,指控更是荒谬!文麟的确来找过白叆喝茶,还给她做了墓葬小相,除此之外,两人几乎没有交集。
面前的禧妃骂得上瘾,一点儿都不停歇。
红衣少女跪在冰冷的地面,忍受着毒舌的攻击,她只觉得身体内渐渐升腾起一股热浪,不知是因为被辱骂而感到不平或者难过,还是有别的原因。
禧妃见白叆不还一句,以为她默认了自己临时捏造出来的罪证,继续训斥:“真不知道你这野杂种是怎么长大的。波宏都教给你些什么东西?哼,波宏族还自称藏书三百万卷呢,全是些淫秽书籍吗?不过现在波宏族大乱,也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波宏若是灭族,原因始于你。”
“导致波宏族灭族”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些,白叆吃力地开口:“波宏族大乱?波宏族怎么了?”
禧妃故意找茬,正巧捏住了白叆最在意的把柄:“波宏皇族人跟你都是一样的德性,全都不知好歹。柳王后和你那个皇妹妘约娴……啊,我忘记了。真茹王禁止任何人对你说波宏族的事情,你这个波宏族公主才能当得这么称职,天大的事也什么都不知道。像你这么听话乖巧的公主,你家人一定为你准备了上好的镜棺吧。”
白叆浑身一颤。
“对了,当年你被废,也是因为往波宏族运送祭品、给你自己准备镜棺的事情吧。我劝你早些打消这个念头,就算你是个下贱的奴婢,还是一样要葬在真茹。为了衬得上你现在的身份,我想,也就是拿块裹尸布随便一包,扔到荒郊野外去吧。”禧妃阴森森笑着。
抛尸荒野,对于深信镜棺转世的波宏族人来说,简直是无法形容的野蛮。
红衣女子脸色煞白,嘴唇咬得一片淤青。
“你们波宏族人都相信只要把尸体保存在镜棺中,就能有来世吧?我好心告诉你一句话,等你的情郎们带着军队杀入波宏皇宫,所有的镜棺都要毁掉——里面有不少稀世珍宝吧?或许我会叫人到你母妃的镜棺里头挑几件东西送给你,你能认出来吗?”
红衣女子双唇微启,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不要。”
“哦?终于说话了啊,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禧妃摸着护甲上的宝石:“不要什么?你能要什么?你有什么?哼,越来越没规矩了。来人,给我捆起来,狠狠打,打到求饶为止。先掌嘴,叫她一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一声令下,禧妃身边的侍从立刻上前,七手八脚把红衣女子捆个结结实实,吊起来就是一顿毒打。
白叆一介瘦瘦弱弱的女子,怎么经得住一顿毒打?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撑过了半柱香,终于支持不住。刚刚陷入昏迷,她又被一盆冷水浇醒。
半死过去之前,白叆心里想的不是身上受的伤,而是——波宏族究竟发生生么事情了?禧妃提到柳王后和妘公主,她们怎么了?还有……自己死后真的要抛尸荒野吗?如果,如果无法依靠镜棺转世,她该怎么办……
侍从一闷棍呼向她,白叆微微侧头,她不想自己脑壳破裂。可这一棍迟迟没有打到身上,她用力撑开眼睛,鲜血压得眼皮很沉,眼前血红色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她知道这是个坚实的怀抱,不论自己遇到什么样子的危险,都可以依靠的怀抱。只要有他在,她就觉得安心,就什么都不怕。
白叆忽然间想哭。
瑛宸的声音首先响起:“公主,公主,你醒醒!”
接着翾礐的声音传入她耳朵:“请禧妃娘娘住手,皇太子宣见白姑娘。”
禧妃大怒,起身指着翾礐:“大胆!什么人竟敢私闯宝月殿。来人,给本宫……”
“啊……着火了……着火了!救火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禧妃的宝月殿瞬间陷入混乱。火苗首先在半吊着的红衣少女身边窜出,然后迅速蔓延,吞掉重重的华丽幕帘,猛兽一般扑向禧妃等人。
翾礐赶紧把白叆身上的绳索解开,抱起她冲出了火海。
因为白叆的尴尬身份,此事虽然传到了真茹王的耳中,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而莫名燃起的大火,被众人合力扑灭。
入夜,禧妃尚未入睡,她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没烧伤。禧妃叫来侍女萍儿,问道:“萍儿,白天里的大火你可看清楚了?那……那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
“回主子,萍儿也没看清楚。翾礐将军闯入后就是一片混乱,可……可奴婢觉得……”
禧妃最恨支支吾吾说不完整话:“说,又没人会吃了你。”
“萍儿觉得,火焰好像是从白姑娘身边燃烧起来的。”
禧妃一听,握住了扶手才没摔倒:“你也看到了?本宫就觉得不对劲。那个短头发的侍女还说是碰翻了烛火,蜡烛离着她明明那么远。她……她真是个妖女啊,竟然用法术把宝月殿点着了!”
萍儿劝道:“兴许是娘娘想多了。哪里有凭空点火的术法?她被绑的结结实实,打了个半死呢。侍女瑛宸应该没看错,兴许是翾礐将军把她放下来的时候不慎碰翻烛台,才引起了火灾。真茹王和皇太子都相信了这个说法,娘娘就别多想了。”
禧妃皱着眉头:“她现在怎么样了?”
萍儿回道:“似乎没有被火烧伤。”
禧妃不解:“火是从她那里烧过来的,她倒毫发无伤?算她命大,关进冷宫的时候没能把她毒死,住进隐世堂也没能把她杀死,今日起火也没把她烧死。哼!”
话音刚落,禧妃就看到眼前一个物体“嗖”一声飞过。
“……谁?”禧妃定睛看去,门外空空的庭院什么都没有,她吓出一身冷汗,声音都在颤抖。
“娘娘,您在说什么?”萍儿问。
“嘘——”禧妃一个手势。
萍儿闭了嘴,可还是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娘娘……?”
方才那个黑影再次出现,当这两人的面一闪而过。
“啊——”这次,萍儿也看到了。
“那……那是什么东西?”禧妃的脸色,仿佛见到了挣脱地狱枷锁的鬼。
“娘娘……奴婢,不……不知道……”萍儿吓得双腿发软。
“来人,来人!”禧妃高声叫道。
“娘娘您看……”萍儿忽然指着面前地上包裹着滴血利刃的圆形图案:“是咒符!有鬼,有鬼给娘娘下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