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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明镜高悬

(12)

郑板桥的心在出血。私访归衙已经好多天了,他始终感到,仍然有一股腐尸的恶臭、煮人肉的腥气,在周围弥漫。只要深吸一口气,那气味便往鼻孔里钻。昨天夜里,他刚刚入睡,便做了一个噩梦。他独自一人,走在荒草没径的崎岖山路上,吃力地向上攀登着。突然,前面荆棘丛中,横出两条蝮蛇,酷似庭院中那两株扭结的石榴树,毒蛇身子直立着,挡住他的去路。那三角形的蛇头上,黑油油、亮闪闪的小眼睛,一眨不眨,贪婪地盯着自己。长长的毒舌上下摇动着,向自己的面孔舔来。他惊恐万状,想喊,喊不出,嗓子象被人扼住一般;想跑,跑不动,两腿麻酥酥,软绵绵,象被人拴在了地上。正在万分危急,远远看到郑田向自己走来。可是,来不及了,两条毒蛇已经缠绕在他身上,紧紧勒住了他的细脖子。他的头在胀大,眼珠向眼眶外进突,喉头在窒息。他觉得生命之绳象蛛丝似的,越来越细:似乎就要断了……猛地,他醒了,右侧太阳穴火辣辣地灼痛。仳刚到范县任上时,因公务繁剧,睡眠太少,患了偏头痛。以后每当上火或连续缺觉,便会复发。一旦发作,右侧太阳穴,象被火媒子炙烤着一般,使人心绪烦乱,做不了事情。但是,心里越紧张,越睡不着。

深夜的寒风,从房顶树梢上掠过,发出时低时高的呜呜声,好似一群老妇在哀哀啜泣……

这啜泣声,又把板桥带回到那些饥民中。特别是求宿的那家农户,父子间的对话,当时就使他吃了一惊。现在想来,吃惊之余,还受到点启发……是呀,“饥寒起盗心”,迫不得已呀!虽然行抢行盗者并非多数,但那“抢”的念头,在饥民之中想必不少。如若一声呐喊,蜂涌而至,那……劣绅们被抢、被杀几家,倒也不怕;只是,民饥易反,一旦烽烟四起,那……朝庭、社稷……唉!正因为如此,他郑板桥才下定了决心的:官、绅两助!

从乡下勘灾归来,板桥亲自查看了全县的人丁、田亩、工商册籍。又花了几天工夫,携郑田到城里四关,进行了实地走访、勘察。

“绕廓良田万亩赊,大都归并富豪家”,不知从何年何月起,潍县的好地,大都集中到了少数富绅地主手里。他们的土地在乡下,人却十之八九都住在县城里。因为,一则城里有深沟高墙作屏障,没有被抢劫绑架的危险;再则,住在城里还可以就近开设钱庄、当铺、作坊、商号。把钱柜里的死钱,变成叮当鸣唱的活宝。而且,只要有了银钱,供给子弟读书科考,捞个功名顶戴,也费不了多大的力气。即使是个只会斗鸡要狗、赌钱玩嫖的不肖种,化上点银子,象郭监生那样,捐个功名,甚至现职,也易如探囊取物。就这样,钱生功名,功名又生钱。到了“乾隆盛世”,潍县城有功名的缙绅,有几顷、几十顷、甚至几百顷土地的粮户,多达一百余家。

俗话说:“有钱人家住宫殿,无钱人家睡猪圈。”到潍县城里走一走,便见那八字粉墙、一高两低走马门楼、飞檐抱厦、明堂华宅的大户,街连巷接,一眼望不到边。“连云甲第尚书府,带宅园林太守家。是处池塘秋水阔,红荷花间白荷花。”不少富绅也象尚书府一般,一家占据一条胡同甚至一条街。只要看一眼这些富丽堂皇的连云甲第,便可断定,那磨砖线缝的高墙后,都藏着用不尽的金银,堆满仓廪的谷米。

对乡间、城里、衙门进行过一番仔细的调查、勘核,经过十多个昼夜的苦苦思索,板桥终于拿定了主意。

“绅助”的布置,便是那张使饥民含泪欢呼、富豪惊恐不安的“告谕”。板桥计算清楚,粥锅一旦开舍,约有五万之众,每天可以得到一勺三两小米煮成的稀粥。肚子虽然填不饱,人总不至饿死。

“官助”的措施,则是半月前发出的“奏呈”上写的——伏乞恩准开仓放赈。在奏呈中他想到上宪及皇上早一日定夺,便可早一日少死成百的人,因此,写得细而动情。他写了一片白茫茫的盐碱地、农村的残壁断垣、易子而食的惨象,还特别写了那家农户父子的谈话……

他原先只写了一份,呈交莱州府。但,他刚接印时杜大人处处袒护秦甸的表现,使他不敢相信,于是,写了三份,一份呈杜贤知府,一份呈包括巡抚,一份呈慎郡王。

那是“四百里加急”的呈文,却一去半个月不见消息。只有包括,来了一个密札,说是尽量通过渠道上达天庭。叫他耐心等待。

他实在等不及了。不,饥民们实在不能再等了呀!

于是,他断然命钱谷师爷商夫义,根据灾民花名册,不论太丁小口?每人银子一钱,立即发放。

不料,眼瞪瞪过去了三天,商夫义从朝到暮,依然待在公事房里,抱着铜手炉烤他的肥手。把“三天之内必须放完银子”的严限,远远抛在脑后。

板桥这两天忙于发布告谕和审理案子,来不及过问。吃罢晚饭,一查问,才得知商夫义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至今无所行动,不由得怒火上冲:“明朝再说!”

“老爷唤我,有何吩咐?”

清晨,板桥刚在签押房坐下,商夫义便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他恭恭敬敬给上司施了一个礼。

“请坐。”板桥极力抑制住胸中的怒火,不露声色地问道:“商师爷,开仓放银的事,进行得如何啦?”

“回老爷,小人等正昼夜准备。”

板桥冷笑几声:“限期已满,不知还要‘准备’到何时?”

“嘿嘿,老爷,”商夫义笑得很坦然,“请放心,连今日才是三天呢,小人等一定赶紧办理就是。”

“废话!”板桥胸中的怒火终于喷发出来,“商师爷,我知晓你昼夜忙的啥!如果你找到了好差事,痛快说,郑某绝不阻拦!当了和尚不撞钟,我这庙里没那便宜的斋饭!”

“老爷息怒。这事,千头万绪,无所用其急。何况区区一钱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早得,晚不得,于大局……”

“胡说!眼下一钱银子,可买米二升,五口之家,一月饿不死。早一天活命,迟一天死人!请问商师爷,你三天不吃饭,能行不?”

商夫义见上司愠怒地盯着自己,嘴再一提,露出一副温顺的样子,但和缓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强硬:“老爷说的是。不过,上司的批文未到,这擅开官仓……小人干系非小……”

板桥猛地站了起来我是县令。革职罢官,轮不到你的头上!把话说:“明白:要办呢,马上去。三天后——连今日在内——交账来验。不办呢,由你!”

商夫义又圆、又红的大脸渐渐泛白,吭吭哧哧地应道:“既然,老爷一定要放,三天之内,办不妥,惟小人是问!”

商夫义刚刚低头溜走,典史周全进来禀告:外面来了一个叫贾崇的银号掌柜,带着两名伙计,绑来一名盗贼。说是昨夜捉住的。

“老爷,是把盗犯暂行收监呢?还是立刻提审?”

板桥怒气未息,粗声粗气地答道:“以后更忙。传呼升堂!”

(13)

郑板桥刚在大堂上坐定,衙役便把裕丰银庄掌柜贾崇带了进来。贾掌柜五十来岁,肥胖矮矬,衣衫楚楚。放着油光的胖睑上,翘着两撇浓密的八字胡。他上堂来,跪下禀道:

“小人贾崇,参见老爷。小号昨夜三更失盗。多亏追得急,饶幸把盗贼抓获。贼人已经带到,请老爷发落。”

板桥说:“道贾崇,起来!你把案情仔细回明!”

贾崇应一声,不慌不忙地说明案情经过——

裕丰钱庄开设在东门大街和棋盘街的交角上。是一座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东家是本城著名富商陈瑜利。昨天午夜里,盗贼挖穿钱庄的房顶,进入银库。幸被一名值夜的伙计发现。他连喊“捉贼”。盗贼闻声从房顶逃走。伙计们点起灯笼火把,四路追赶。其中一路,追到北马道,终于把盗贼拿获。盗贼背的褡裢里,盛着的正是银庄丢失的三百两银子。

“噢,贼赃两全。”板桥听完胖掌柜的叙述,便吩咐道,“带盗犯!”早已候在堂外的两个钱庄伙计,闻声拖进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狠狠掼在地下。

板桥低头一看,这盗贼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后生。他身上穿一件周身绽花的破棉袄,蜡黄污秽的脸上,凸着几个大紫包。嘴角上、下巴上带着血迹。他浑身象筛糠似的抖着,紧闭双眼,泪流不止。板桥不由一怔,急忙吩咐“松绑”。然后缓缓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俺,俺叫孙石头,十六,爷爷。”

“你家住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县太爷温和得象摆家常。

“俺家住城西三里庄,爷爷。俺爹早死了,家里光有一个老娘。”孙石头低头瞅着肿得紫茄子一般的双手,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板桥指着案上的褡裢问:“这银子,是你偷的吗?”

“是……不……”孙石头惊恐地朝上望着,不知怎样回答。

“老爷,你看:这贼骨头,专要无赖不是!”贾掌柜指着孙石头恶狠狠地骂起来。

“不许多口,下站!”板桥侧脸喝一声,又和蔼地道,“孙石头,你不要怕,跟老爷我说实话:银子怎么到了你的手里?”石头看到上面坐的大老爷,说话挺和气,不像胖掌柜跟伙计那么凶狠可怕,便大着胆说:

“爷爷,我说实话——全说;俺要是撒半句谎,你就打死俺!”

“你别着急,坐在地上,慢慢说。”

“是,爷爷。”石头答应着,吃力地把跪着的两腿,挪到前面,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下午,他在北门大街要饭,不知从哪里来了个黑大汉,问他:“讨郎子,饿吧?饿就踉我来——有你好吃的。”大汉将他领到了北城根的一间破屋里,搡给他两个“杠子头”,便问:“讨郎子,这烧饼就烧鸡,味道咋样?奶奶的!想滑溜嗓子眼儿得有胆!拖根棍子打狗,饿死活该!今天后晌,跟我做趟买卖,你小子要是乖,白花花的银子,赏你几两。”他知道黑夜做买卖,准没好事儿,便说:“俺害怕!”大汉一听,“嗖”地拔出一把刀子,戳着他的后心窝:“狗杂种,你想嘴角抹石灰——白吃?说痛快的:干不干?不干先扎个透眼儿,放放你肚子里的孬气!”他赶紧答应了。到了后晌,大汉把他领到一条胡同里,叫他在黑影里候着,便翻墙进了不知什么地方。过了好一阵子,墙头上扔下一个褡裢。他背上就走,还没到破房子,就叫人捉住,一顿好打……

听罢孙石头的哭诉,郑板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童年时,家里的拮据情形。看看面前这个遍体鳞伤的可怜孩子,不由得心头发颤。他继续询问了一些细节,以及“黑大汉”的相貌特征之后,便当堂断道:

“孙石头年幼无知,被裹胁助盗,事出无奈,免予追究,当堂释放;裕丰银庄,目无法纪,私设公堂,打伤无辜。着从追回的赃银中拨出十两,给孙石头养伤!”

县太爷刚说到这里,贾掌柜已经“扑通”跪在地下,喊起了“冤枉”!

“贾老板,你冤在哪里呀?”板桥笑眯眯地问。

“老爷,他是盗贼,小号是苦主。老爷不严惩盗贼,小人不敢多言;可是,要苦主出钱给盗贼,于理、于法,都欠合吧?”

“本堂断案遵依的正是理和法!我问你,这后生是不是被宝号的人打伤的?”

“是,倒是。可是,我们打的是‘贼’呀!”

胡说:“!莫说他是被逼无奈的无知少年。即或真是强盗,自有官府处置。他并未拒捕,何用宝号动武!人既然被宝号打伤,宝号不拿钱给他治伤,难道叫县太爷我拿不成,唔?”

胖掌柜仍然磕着头恳求说:“广老爷明察:就算是小号错打了他,又没伤筋动骨,赏给他几个大钱吃副药,也是天大的仁义了呀。”

“嘿……知恩不报,反喊冤枉!”板桥冷笑起来,“我问你,昨天夜里,倘若背银子的是个快步如飞的壮汉,你的银子怕早已无影无踪了。到哪里去追?所幸这孩子年幼体弱,走不快,你们三百两银子才分毫不差。不正是他,帮了你的大忙吗?试问,倘使银子追不回来,你又如何向东家交代?唔?为人在世,要懂义明理,岂可只知钻钱眼儿。潍县城有名的大钱庄,拿出十两八两银子谢恩人,总关不了铺板吧!嗯?”

板桥口气和缓的一顿训斥,胖掌柜语涩了,半晌,才叹口气说:“老爷,小人是有良心的人。我看着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我是担心拿钱给……”胖掌柜想说“给贼”,但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没法向东家交代呀!”

“你东家倘若不依,叫他来跟我说!”

贾老板哭丧着脸,从褡裢里摸出一锭十两的元锞交给孙石头后,板桥嘱咐石头:拿回银子,不可胡乱化费,买上冬衣、口粮!剩下的明年春天买几只羊羔放着,母子两人的嚼谷也能将就对付,千万别再上坏人的当。嘱咐完了,他又向贾掌柜吩咐道:“宝号派两个伙计,轮流把石头背回家去。他身上有伤,要小心,不准摔摔打打!”

贾老板瞄了孙石头一眼:“不敢、不敢。”

孙石头给老爷磕了头,被伙计背上走了。板桥刚吩咐“退堂”,一个候在堂外,一直不敢通报的听差,快步走进来禀报,“监生郭彪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哦——?”板桥一笑,“待我会会他。”

(14)

郭监生在县衙门房内,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仍不见县太爷传“请”。他生平第一次遭到冷遇,肚子里的气,不由得一阵阵往外冒。哼,你郑县令即使不记礼品之交、酒饭之谊,也该顾忌尚书府的面子、朝廷大员嗣子的身分。不料,听到郭某屈驾造访,不但不恭谨阶迎,殷勤礼让,亲切攀谈,慨然允请……竟让他坐了半天冷板凳。郭彪的气,不打一处来。他环顾左右,想找个下人骂一通,以泄胸中的怒气,忽然记起,并非在自己府里,而义弟胡魁“晓之以利害,动之以情谊”的谆谆叮咛,又回响在耳际。只得耐着性子在太师椅上坐了下去。

板桥回到内宅,换上便服,然后不慌不忙来到花厅会客。一进门,他瞥见郭彪焦躁、愠怒的神色,不由暗自发笑。但仍快步向前,笑嘻嘻地拱手施礼:

“一件小案缠手,让郭先生久候。怠慢,怠慢!”

双方客一番之后,板桥正色道:“郭先生有何见教?”

郭彪干咳一声,清清喉咙,字斟句酌地说:“道学生今日拜读了衙署告谕,得知老父师命阖邑绅民,开仓舍饭,捐钱修城。老父师初临敝邑,谅不知情。学生愿陈陋见,请老父师垂示。”

“郭先生屈驾赐教,必有高见——本县洗耳恭听——请讲。”板桥一副兴致勃勃的神色。

“不敢、不敢。”郭彪在椅子上欠欠身,然后郑重说道,“老父师,敝邑地连渤海,土瘠地碱,十年九歉。兼民风日下,佃民刁钻。众绅虽薄有田产,每年到手的租米,大多不足五成。如今连年灾荒,租米更是颗粒难获。就以舍下而言,原有几石积谷,人多口众早已坐吃山空啦。”

板桥笑道:“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尚书府乃历朝瑨绅,何至如此拮据?”

“哎,一家不知一家啊!”郭彪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只道郭先生光临,是倡先捐献,不想来告窘急!”板桥瞅着客入,神色严肃地说道:“郭先生,贵邑此番罹此大难,数百年罕见。卖儿鬻女、啼饥号寒之声,市井可闻!饿殍曝野、狼吞鸦啄之惨状,随处可见。此情此景,仁义在胸者,何忍卒睹!蒋先生虽然足不出城,谅不至毫无所闻吧?”

郭彪沉吟了半晌,答道:“学生虽有所闻,无奈舍下今非昔比,爱莫能助。不瞒老父师,学生数月前就已致书京师,向家父告急啦。”

板桥见郭彪亮出了侍郎的招牌,冷冷一笑说:“道郭先生,贵府世代簪缨,金玉满堂,珍宝盈箧,尽入皆知,故有‘富压齐鲁’的称誉,老朽我早有所闻……”

郭彪急忙辩解道:“老父师切勿轻信谣诼之言!”郭彪说:“到这里,突然长叹一声老父师倘有疑惑,不妨致书家父,便知学生言之不谬!”

“郭先生一再提起令尊大人。我想,如今日令尊驾临,逢此义举,定会慷慨解囊,率然倡首的。”他瞥一眼低头皱眉的例监,“郭先生身入庠监,谅已熟知‘仁者爱人’的圣训。潍邑诸绅,贵不及令祖,富不及尊府,尚且无人喊穷叫苦,难道只穷了郭府一户么?哈哈……”

郭彪一听,倒八字眉高高扬起,急忙说:“道不瞒老父师,如学生一家困厄,何足提起;学生此来,正是为众绅士乞情。万望老父师……”

板桥打断郭彪的话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相来:“唉,郭先生有所不知,老朽连日外出私访,民怨沸腾颚!倘若聚众闹事,或抢或夺,那……我官职丢掉尚在其次,众缙绅若有个好歹,我如何交代!”板桥瞥了郭彪一眼,又道,“请郭先生代本县致意诸绅,务必按告谕行事,和衷共济,襄助义举,不得违误!”说:“到这里,他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务请郭先生帮老朽一把,日后定当厚报。至于尚书府嘛……”

郭彪一听,眼前突然一亮:虽然县太爷只说了半句,便突然打住话头,但那意思,似乎也很明白。也罢,看我们舍了饭,他日后如何厚报!正想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或“一言为定”,却见县太爷突然咳喘不止,他侄儿忙着又是捶背又是揉胸,只好站起来告辞道:“老父师垂示,学生谨记了。回去当致意众绅‘和衷共济’!”那最后四个字,说得有板有眼。

郭彪刚出去,板桥便睁开了眼睛。他指着郭彪坐过的椅子,对进来收拾茶具的听差说:“快把这椅子擦个干干净净——臭气难闻!”

(15)

三天的限期,倏然而逝。

开官仓放银子和命大户舍饭,县太爷严定的期限都是三天。现在他要对两桩解民倒悬的大计进行一番查聆。昨天,他派四名皂隶分头去了四乡。今天早晨,他又命蒯弼和郑田去城里和四关查看绅士们设锅放粥的情形。他自己则来到县衙西跨院钱粮公事房,找师爷商夫义查询开仓放银的情况。

商夫义正在公事房悠闲地烤火,听到小皂隶报告,急忙趋步下阶迎接。小皂隶献过茶后,他不等上司开口,便从座位上站起夹,躬身禀道:

“遵照老爷的吩咐,小人已将赈灾银子全部发放完毕啦。”

“好快呀!总共发放了多少?”

“得银饥民三万九千九百九十八口,每口二钱,实放纹银七千九百九十九两六钱。”商夫义象背书似的朗朗念着,同时,两只又黑又圆的小眼睛,向上司瞥了几瞥。

板桥吃了一惊:原先核定时,是在下乡访灾后不久。而拖到现在,饥民逃的逃了,死的死了,得银人丁不到三万口,需放纹银不上三千两。现在不仅人丁多出一万,银子也加了倍,一次散放八千两!休说一个小小县令,就是知府、巡抚,也无权擅动如此大的数目!他克制住忿怒和不安,不动声色地问道;

“商师爷,为何不遵照原定的数额发放?”

“老爷,多放一份,多活一条性命——倘是仓廪充足,还应多放一些呢。”商夫义没有正面回答。

“饥民口数多了,倒也罢了,那每人加倍发放?是何道理?如此大事,为何不与本堂商议!”

商夫义嘴角露出了诚挚的微笑:“老爷,此事并非小人擅专。一则,时限紧迫,早一天活命,迟一天死人,不容怠忽儿戏;二则老爷忧患黎庶之心,洞若观火。对于放银,只会忧其少,不会惧其多——老爷如此乐为义举,小人焉敢再来打搅,徒损老爷精神?”

对于此次赈灾,商夫义先是推诿、拖延,继而擅作主张,滥加发放;现在又抓住上司斥责他的话,灵牙利齿地狡辩。呀!此人不可等闲视之!他温驯的笑容背后,是什么居心?板桥感到两手发凉,血往上浦,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商夫义似乎看准了上司的心情,急忙转身到案上捧过厚厚一叠帐册,放到上司面前,以攻为守,笑眯眯地说道:

“老爷,放银子的帐目,各乡的领据,饥民的花名册和手模,俱在这里——请你老人家过目。”

板桥并不看帐册,目光炯炯地盯着下属的脸,嘴角上浮出冷笑:“商师爷,你辛苦了。”

“不敢,不敢!”商夫义态度十分虔诚,“为老爷效劳,乃是小人的天职。”

板桥咬咬胡须,没有回答。他在想,如果那五千两银子,真的落到灾民手里,用所当用,不论商夫义出于何种不良居心,倒也罢了。否则……哼!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吩咐道:

“把一切帐册、表据,统统送到签押房!”

板桥回到签押房,蒯弼和郑田已经候在那里。从他们失望、忿怒的脸上,可以断定,他的告谕推行得并不顺利。

“有遵办的没有?”他分明料到了答案,但又不得不问。

“有。只有一户。乡下开舍者尚多。而城里和四关,应安锅舍饭者占总数的十之七、八,现在竟只有一户把县太爷的告谕放在眼里!”蒯弼懊丧地答道。

“这一户是谁?”

“姓郭,郭彪……”

“郭彪?”

“不。郭彪的堂兄,郭伟业。”

板桥一气,一急,把老家骂人的话都骂了一遍,之后,坐下来,取出竹杆短烟袋,装上烟,接过小皂隶递过的火媒子,噗地一口吹燃,慢慢抽了起来。他的目光久久地凝滞在半空中,眉心的“川”字纹紧紧地蹙在一起……

淡淡的青烟,在签押房内弥漫。铜烟锅发出嗞嗞的叫声,细细的,象秋虫的低吟。三个人闷闷地对坐了好一会儿,板桥才慢慢收回目光,兴冲冲地叫着蒯弼的字辅之,下一步棋,你说:“该怎么走啊?”

蒯弼没有正面回答。他伸出右手细长的食指摇晃着说:“绅士们的步调如此一致,实在令人生疑。”他见上司微微点头,继续说道:“我看,事不宜迟,打一儆百,擒贼擒王!”

“哈……真是不谋而合啊!不过,先要让缙绅们自己上门来,吞一粒‘悬心丸’!”板桥狡黠地一笑,示意二人近前,低声说:“道是这样……”

半个时辰以后,两名皂隶,一前一后出了县衙。前面的手提一面开道用的大锣,后面的手里拿着一纸公文;提锣的一面走,一面哐哐地敲着。锣声一停,拿公文的便高声念起来:

“太爷告谕:舍饭限期已过。有难处者上禀,无难处者遵冇。再宽限三日,仍不开舍者,以抗谕论——严惩不贷!”

“啯,哐,哐!”大锣响着,继续向前走去。

锣声传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象滚过天空的春雷,把蛰伏的冬虫,统统惊了起来!

县衙出了告谕以后,听说与县太爷交情极深的郭监生当面求情,坐了冷板凳;与县太爷同过席的陈瑜利,钱庄被盗,反倒受了罚。这使得绅士们个个象热锅上的蚂蚁,胆小的纷纷垒锅备米,准备舍饭。

但刚过了一天,他们又镇静下来。是呀,既然遭到冷落和斥责的郭彪,尚且稳坐钓鱼舟,不理不睬,咱们慌的那份呢。风再大,有高墙。高墙不倒,吹得到自家头上?于是下户看着中户,中户盯着上户。不揪耳朵莫出声。都要看看这新官有什么道行!可是,这震天响的大锣声,一声声直往耳眼里攻,震得心头一阵阵发冷。怀里的炭火炉虽然很热,竟禁不住哆嗦起来。于是,一个个从暧窝里爬出来,纷纷溜进了郭彪家的大门。

“这算的是哪家王法?大清朝哪有这规矩!”

“火烧眉毛,先顾眼下。总得想个主意呀!”

“干脆象郭伟业那样,也舍饭算了。”

“对咯,不是有难处者上禀吗?咱都去‘上禀’去!”

“咋,象质亭那样?丢郭家祖宗的脸?哼!”郭彪横着眼,对绅士们的议论嗤之以鼻,“至于‘上禀’,你们试试去吧。”

“超人说得是,‘井蛙不可语予天,夏虫不可语予冰。’要使新官改弦,无异与虎谋皮!”胡魁的尖嗓子带着哭音,“‘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其实,郭彪所以不去“上禀”,还是胡魁的主意。

那天,郭彪兴冲冲地从县衙回来,把会见郑板桥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胡魁听后略一思忖便“嗤”的一声笑了。

“超人哪,这不是圈套么!第一,为何姓郑的开头傲岸不逊,到末了却做出一番苦相?第二,既是求助于缙绅,为何不登门求助,反倒先发告谕,强人所难?第三,既是日后‘厚报’,为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依我之见,干脆不理。如其真心求助,自然会逐户登门陈情,到时咱再问清楚日后如何厚报。目下舍饭一事,仍不予理睬。”

“那么……如果他来硬的……”

“古人云‘法不治众’,大家都不舍饭,看他罚谁去!”

郭彪听信了胡魁的主意,稳着不动,全城缙绅也都稳住不动了。

刚才,众绅还没来之前,胡魁已把主意告诉了郭彪:“嘿,又来花花点子了!有难处者上禀这是安上饵子让人吞!超人哪,莫上那当。要去他们去——树大招风嘛!”

此刻,众缙绅正嚷嚷着,莫衷一是,他二人倒缄默了。

“表哥、二哥,你们不去,我去!看他敢把爷们席拔了去!”郎骥火药味十足,“有胆的,跟我去,会会‘青天大老爷’!”

“好!三爷,你敢领头,咱就敢去!”众绅士一齐响应。

(16)

一百余名榜上有名的绅士,象奉到了一声号令,从四面八方汇成一股人流,浩浩荡荡向县衙挺进。他们一个个沉默不语,绷紧的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的昂首挺胸,忿忿不平;有的步履蹒跚,忧心忡忡;有的伛偻扶杖,满面哀怨;有的脚步踉跄,气喘咻咻……

请愿的队伍来到县衙大门前,把门的皂隶刚刚通报进去,县太爷等人早已跨出门槛,站在县衙大门口的台阶上。他头戴玄顶瓜皮帽,长棉袍上罩着一件青布衫。如不是脚下穿着一双薄底官靴,人们真会以为是一位开门揖迎贵宾的仆役呢。

众人看清了来人正是县太爷,除了有功名的举人、秀才外,其余的人争先跪了下去,齐声道:

“给县父母请安!”

“诸位免礼,快快请起。”

板桥见仍有几个人以头触地,不肯起来,便又催促道:“快快请起,本县有话与诸公商量。”

县太爷和气的微笑,彬彬有礼的仪态,使绅士们高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仰着脸静候县太爷开口。

这时,板桥朗声说:“道本应请诸位里面饮茶,细细攀谈。无奈花厅狭小,实在容纳不下,只有请诸位在此委屈片刻。”他环视一眼焦急等待下文的长袍马褂们,接着问道,“诸位绅士不顾严寒,光临县衙——想必都是因为无力舍饭、捐钱,而来告窘急的吧?”

“是呢,是呢,大老爷。”

“老爷,小人们何尝不从心底愿助此善举,无奈钱米支绌,入不敷出……”

“仓廪空虚,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呜,呜呜!”有人哭起来了。

“请诸位安静!”板桥连连高喊。等到声音静下来,他继续说:“道连富冠齐鲁的郭彪先生都来告穷叫苦,更何况诸位喽!逢此凶年饥岁,穷人无米果腹,富者祖米难讨,大彖的日子都不好过。诸位为舍饭修城而焦急,本县何尝不知——‘我心悲伤,莫知我哀’呀!”

县太爷神态慈祥,言语亲切。一张张紧绷的脸开始露出了感戴的微笑,瞪大了眼睛期待着他开金口、启玉牙,赦免这重的负担、无端的催讨。

“不过,话虽如此,难处家家有,轻重毕竟相去千里,潍邑农夫,每日饿毙者,数以千百计。众绅士虽云‘仓廪支绌’,其实,不要说饿死,连饿瘦的也没有吧,阖邑百姓如此窘况,但凡稍有仁心者,能不心惊魄动,慨然相救?须知,天下第一等人,只有农夫。他们苦其力,劳其身,耕种锄割,供养天下之人。设若天下无农夫,世上能活一人?”县太爷环顾众绅士,接着说道,“本县恳请诸绅,开仁爱之心,行仗义之举。将农夫输来之租米,撙节出少许,以救其性命;尔后自会输来十倍、百倍,奉养诸绅。所以,本县告谕,貌似为农夫谋饭,实则为诸位造福。正所谓受无足轻重之损亏,得天长地久之绥福——何得何失,事理昭然,焉用细讲!”

他停下来,喘口气,看看哭丧着脸、低头不语的富翁们,语调铿锵地说:“倘若有钱不捐,有米不出,见义不为,见死不救;一旦农夫逃光,死尽。请问诸公:你们的良田,靠谁耕种?试问在场的哪一位脱下长衫,会驱牛扶犁、赶马挽车?至于筑城固垣,无非为了平时防盗,乱时防贼。须知:民激生变。一旦……”

“难道堂堂官府,还怕刁民造反不成吗?”

人丛中忽然飞出一声粗而沙的叫喊。板桥眼昏,不知喊叫的人是谁,郝吉在板桥背后,大声介绍道:“此人就是郎知府的三公子郎骥!”板桥冷笑一声,朝着郎骥说道:

“本县两手空空,何惧饥民——怕他们剥我的破棉袍吗?我看,怕饥民的,自有其人!”

“穷富都是人,我们就该饿死?”

“倘使为了赈灾,饿死一位绅士,自有本县担待!”

“人死不能复生,你担待又能如何?”从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

板桥斩钉截铁;“是神归庙,是鬼入坟——如有人天良泯尽,本县只得按告谕行事!”

“那是你的事!”又是郎骥的沙嗓子。

“说得好!愿以身试法者——悉听尊便!”

“大老爷开恩!”惊恐的绅士,黑压压跪了一地,许多人头触冰冻的地面,磕起了响头。等到他们再次抬起头来,面前不见了县太爷等人。台阶上站的是两个皂隶:一个提锣,一个捧公文。“哐哐!”提锣的把大铜锣敲得山响。

捧公文的高声念道:“……明日再不遵谕,派员查抄,多余钱粮,一律充公!”略一停顿,又加上一句:“开锅舍饭者,不得设在城里。土地在哪里,设在哪里。此谕!”

“哐!哐哐!”第二遍锣声和念告谕声又晌起来。

众绅站在县衙阶下的大街上,你看我,我看你,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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