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蝴蝶是一个迷人的女人。
今晚,她又要约见一个神秘的男人。
夜雾低垂,天光翳翳。灰潆潆,沉甸甸的雾团从坦荡无垠的海面漫溢过来,海滩、礁石、帆影立时绰约在迷朦的烟岚之中。涛声渐渐平息,却有几声孤寂凄切的鸥鸣,透过浸漫的夜色传来。白蝴蝶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遥望着苍茫的东海滩出神。她是这座小楼的女主人。她不但有一种富有的自豪和优越,而且长得也妩媚动人,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却象二十出头儿的姑娘。她穿一件广州阔太太常穿的一种套装,湖水色的“师奶装”,苗条丰腴的身子越发显得挺直俏丽。
她侧面的曲线柔和极了,浑圆的双肩,挺实的乳胸,整个体态和风韵都放射着妖艳的女性魅力。黑亮妥贴的卷发,玉莹般光洁的额头,高高的鼻梁,黑宝石般的眼睛。好一副梦幻般迷人的面容。人们说,自古红颜多磨难,可白蝶蝴却是一帆风顺的,伴随着她的是春风,甘霖和太阳。尽管她也曾下乡插队,与同龄人经受洗礼。可她却由此因祸得福。她是南海市人,下乡也在东郊珠江岸边的东海滩渔村。现在,小渔村已不复存在了,与南海市连为一体,尽管她与该村农民结了婚,这一合并,她、丈夫和孩子的户口又归市里了。她的打渔出身的丈夫也由一个海汉子一跃成为农民企业家。她们自家就有两个规模不小的拆船厂和汽车配件厂。他们有自己的别墅和“蓝鸟”小轿车,存款的数字也是惊人。她很富有,罗大年与她相识就是去年的海轮拖运水泥事件,她很喜欢罗大年。去年,建浴场修公路,她一家就捐了五万元。可是,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近日来,一片不祥的灾云笼罩着这个幸福的家庭。
“唰,”两道炽白的光柱儿闪过,一辆漂亮的小轿车停在楼下。
白蝴蝶心一阵紧缩,面颊上掠过一片阴影,转身回到屋里。不一会儿,屋门开了,闯进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他就是白蝴蝶的丈夫万盛全。他生一副憨态,赤红赤红的罗汉脸儿,高挺的悬胆鼻,浓重的粗眉毛,阔大的嘴叉子,一看就是个莽汉。但他黑眉下那双黑亮亮的圆眼睛,透出庄重、果决和精明。他是人们公认的能人。十八岁那年,他还是“文化大革命”中造反的小干将。揪斗人,扒海神庙,砸神龛。现在搞活经济年月,他又如鱼得水,承包了村里频临倒闭的拆船厂,后来自己又开了个汽车配件厂。他管理有方,运筹帷幄,化腐朽为神奇,变废物为财富,在激烈的竞争中稳操胜券。终于成为南海市显赫人物。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的妻子与他的感情越来越淡漠了。她孤独,她寂寞,是他常不回家的缘故吗?还是另外有别的隐秘?他茫然了,惶惑了。他疾步奔到妻子跟前,焦急地说:
“蝴蝶,佳木斯的李大姐给厂子送木料来啦!你去看看她……我脸上也光彩!”
白蝴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说话声异常冰冷:
“头痛得厉害,明天再说吧……”
万盛全嗔怨地瞪了妻子一眼,没好气地嘟嚷道:
“咳,你真头痛还是假头痛?人家大老远的看你来了,你倒当大奶奶啦!”
“我又没说不看她!”
“我是说今晚上!”万盛全吼一句。
白蝴蝶也斜了丈夫一眼,道:
“我去了不是更碍事儿!”
“你!”万盛全眼里喷了火焰。但他强压下肚里的火气,扭回身,怦然关上门,冲下楼。他恨妻子的不尽人情,但绝对想不到,娇艳的妻子在等待一个神秘迷人的美男子……
白蝴蝶闭上眼,等汽车的声音彻底消失,她才缓缓站起身。她的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波光,胸中也卷起一阵热浪。
她忽然听见楼道里沙沙的脚步声,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见保姆叶丹丹笑盈盈地走过来,带过来缕缕香粉味儿。她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妞儿,迷人的杏子脸,皮肤白嫩而不失红润,身材娟秀苗条。她穿一件白色的软缎裙子,拦腰系了根白色绸带子。她裙装窈窕,宛如飘飘的云絮,又象凌波仙子,飘然下凡。白蝴蝶很喜欢这个性格活泼,伶牙俐齿的小保姆。她家是农村的,原在她丈夫的厂子里上班刷油漆。一次,她看见给船板刷油漆的叶丹丹,就被姑娘俏丽的容貌吸引,颇有红颜相怜的意思。她把姑娘叫到别墅,两人相处得一直很好。
“丹丹,强强睡了吗?”
“睡啦,挺香的!脸蛋红得放亮儿,还不时地笑一下。”
叶丹丹端着脸盆儿,神彩飞扬地笑道。
白蝴蝶略显苍白的脸上溢出一丝春风般轻柔的笑:
“好,你也早点睡吧!明早儿还来客人哪!”
叶丹丹点头:“这就睡,中午没睡觉,还怪困的!”她端着脸盆,扭着好看的腰肢,回房间里了。
楼道里一片空旷的沉寂。
白蝴蝶看看手腕上的表,悄然无声地下了楼。楼道口黑洞洞的。窗外,夜空凝重、幽蓝、柔软,安宁,象蒙着一顶黛色的缎帐。她在楼口怔怔地站了会儿,脑子里又响起一个遥远新鲜、缠绵痛楚而亲切诱人的男人的声音,胸中也躁动着一种神秘的激情。她站了一会儿,悄悄打开一个房间,用颤抖的纤手拉亮屋里的灯。立时有一束白亮的光线溶满小屋,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索性闭眼坐在双人沙发上。这是她家的待客窒。
过了一会儿,门被“笃笃”地敲响。声音不大,却如重锤敲在她的心弦上。她一阵耳热心跳,慌乱地站起身,缓缓打开门。
一个男人闪进屋子。
她刚把门关上,那人就拦腰抱住她。她闭上双眼,在他热腾腾的拥抱里晕眩了,失重了,溶化了。象有一道金色的闪电突然照亮了她苦闷孤寂的心室,使她又得到了久久向往的如入仙境般的欢愉。过了一会儿,她关掉堂室里的灯,两人依偎着走进内室。她伸手拉亮了床头的壁灯。立时,有一缕幽雅柔和的光束,泻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微笑着,脉脉含情地望着她。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俏丽、洒脱、娇美的少妇。她呢,也静静地望着他,久久不说一句话,明亮传神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泪影口泪影里的男人,更加强健、高大、漂亮。不胖不瘦的脸庞,深眼窝儿,宽额头,高鼻梁,重眉毛,大眼睛,目光深沉而迷人,透着一种男性的刚阳,没有平庸之辈的贪婪。他的身躯和气质,象大山一样可靠,有一种特殊魅力的男子汉成熟美。
“你吃饭了吗?”
白蝴蝶清晰而幽柔地说,清亮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那是一种召唤、一种柔情、一种令人心醉的允喏……
他点头,会意地一笑:“嗯,吃过啦!”
“还喝点什么吗?”
他轻轻地摇头,眼里闪着渴求,焦虑的目光。
她舒了口气,缓缓躺在床上,头靠在被上,闭上眼睛,梦呓般地说:
“我记得,你就爱喝啤酒……”
他望着她,眼神里有期盼,有迷惘,有焦灼,有惶恐,也有爱恋。他慢慢站起身走过去,把热嘟嘟的脸凑近她的耳畔,说:
“蝴蝶,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想。其实,我不想到这里来,不扰乱你的心境。可是,感情不允许。我是多么的想你、想孩子……”
她心窝儿一热,又微微噘起嘴道:
“人精,真想还是假想?”
他正色道:
“真的,你不信,我赌咒……”
她用手指亲昵地戳了一下他的宽脑门儿,高耸的胸脯也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眼光由温柔变得灼热了,火焰一般,使得他抬不起头来,狂烈的爱已涨满他的全身,他的嘴唇与她猩红的嘴唇饥渴地碰在一起。
白蝴蝶拉灭了灯……
恒力拆船厂。
万盛全与佳木斯来的客人喝酒。厂里食堂专门为客人准备的一桌海味儿。红烧鱼,鲆鱼丸子,银耳尤鱼、海参、海胆、海星肉……万盛全由于刚才与妻子的不快,心中窝火憋闷,几杯酒下肚,他竟昏沉沉,醉薰薰了。最后一杯酒没喝进去,全洒在猩红的领带上。厂秘书劝他不要喝了,给他沏了一杯酽茶。他晃晃悠悠地离开席面儿,颓然坐在一旁沙发上喝茶。几杯茶水下肚,他才微微清醒一些。他很累,很恼怒,但也很兴奋。
“万经理,电话!”
万盛全听见前排房子的办公室有人喊他。他急忙站起身,仄仄歪歪地走进办公室,抓起话筒,粗声粗气地问:
“喂,我是万盛全,谁呀?”
对方口气很硬,没报家名,却说出令万盛全最为惊颤恼怒的事来:
“告诉你,你娘们儿偷汉子啦!还不快回去看看!”
万盛全脑袋轰地一震,心也马上悬起来,急切地叫道:
“喂喂,你是谁?”
“你甭间是谁,我说的是实话!”
万盛全恼怒地骂道:
“狗娘养的,你娘们儿才偷汉子哪!”
话筒里的声音又响了:“你呀,真是软盖儿王八,好心好意地告诉你,你他娘的却不识好赖人!好吧,信不信由你,反正戴绿帽子的是你……”
咔一声响,对方电话撂了。
万盛全呆了,愣了,傻了。他象被魔杖点过,变成一个不会移动的石头人。咦,打电话的是谁?蝴蝶真是偷情?还是什么圈套?他紧蹙眉头,眉心里竖起直直的刻痕。沉默半晌,他终于“啪”地摔下电话,急头横脑地冲出办公室,钻进小轿车里,连司机也没叫,独自开车朝自家小楼驶去……
万盛全把车停在楼前,疾步冲上二楼,推开卧室的门,拉亮灯,没有妻子人影儿。他的心猛地一哆嗦,无名的毒汁在他体内扩散。他又敲响叶丹丹的门。
过了一会儿,叶丹丹穿着睡衣打开门。
“丹丹,见蝴蝶了吗?”
万盛全急不可耐地问,嘴里的酒气扑到叶丹丹的脸上。
叶丹丹竭力闭上嘴,顿觉一阵恶心,窒息。她迟疑了一下。
喃喃道:
“我……我没有看见白大姐……”
万盛全从叶丹丹慌乱的眼神里,悟出她在推脱遮掩。他的眼光狞恶了,整个脸上的肌肉都扭曲得变了形,声音沉闷而骇人:
“你别怕什么,说实话,我一切替你做主。你要知道,我才是这个家的真正主人!你听懂了吗?”
叶丹丹吞吞吐吐地说:
“我看见白大姐下了楼,后来看见……”
“你看见什么啦?”
“看见来了一个男人……”
“是谁?”
叶丹丹摇头道:
“我……没看清……”
万盛全的头炸了,额头暴起条条青筋,急头横脑地奔下楼。他直奔待客室,“咚”一声,他用脚踢开门。门竟然没插,“嘭”地开了。屋里黑魆魆一片。
万盛全拉亮灯,不由一怔。
白蝴蝶静静地躺在床上,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头昏昏然,心茫茫然,神志和思维都陷入一种半虚无的境界里。万盛全愣了一下,又怒不可遏地冲过来,眼里闪着凶烈莫测的光斑。他“呼”地跳上床,黑旋风似地扑上去,两只铁硬的大手,狠狠掐住她的光滑柔婉的肩膀,恶摇着,象要把自己的女人掐折,捏碎,然后从她胸膛里掏出一个秘密来。他吼道:
“你说,那个野汉子是谁?”
白蝴蝶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呆滞,不说话,浑身冷气袭人,象一截儿冰柱儿。
“你,你不说我就打死你!”
万盛全声嘶力竭地吼。白蝴蝶仍旧一动不动。她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睑上分明挂着亮亮的泪珠儿。
万盛全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