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万盛全又闹了一通。白蝴蝶形如泥塑木雕,目光呆滞,守口如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万盛全什么也没看见,捉贼见赃,捉奸见双。他只有咽下一口难咽的苦水。
第三天下午,万盛全家来了客人,也就把笼罩在家庭里的阴云冲散了。客人就是罗大年,他是以白蝴蝶的表弟出现,但万盛全也对客人非常好。因为他现在打算利用罗大年去干一件神秘的大事。罗大年穿一身灰西装,头戴一顶青色尼龙细眼儿凉帽。这是姜曼琳送给他的礼物,他仪表堂堂,风度不凡,给人以沉稳、刚毅,隽永和理智的感觉。他对万盛全的小儿子强强十分喜爱。孩子似乎看出大人的意思,对罗大年也格外亲近。强强摇着罗大年的胳膊哭哭叫叫地要去东海滩的林子里打野鸟。白蝴蝶阻拦道:
“强强,这么不懂事!舅舅坐了一天的火车够累的,你还是找你爹去玩儿……”
罗大年亲呢地抱起强强,眼神里充满眷恋和慈爱,强打精神笑着,说话声还带着北方腔:“好强强,舅舅一定陪你去!”
万盛全坐不住了,走过来抱起强强,哄劝道:
“强强,今儿天气不好,明天下午,爹一定带你去打野鸟儿的!”
“你可说话算数?”强强瞪大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
“那当然。”
强强搂住万盛全的脖子亲了一下。
夜深的时候,万盛全悄悄地钻进楼下的仓库里,诡秘地从大缸里抱出一个盖满灰尘封闭很严的球状物。球体呈暗红色,上面标有黑色十字,称“黑十字风球”。
这是海轮上的东西。每当海轮在海上航行处于危难之际,黑十字风球就象飞机上的黑匣子,成为真实而冷酷的告密者。
万盛全双手捧着“黑十字风球”,双手颤抖,两眼放着豪光,宛如捧着一只宝葫芦,仿佛只要他摇一摇,一张一张的钱票就会魔术般地蹦出来……
第二天黄昏,万盛全兴致勃勃地晃悠着手中新式双筒猎枪,对正在修理洗衣机的罗大年说:
“大年,也去海边林子里玩一会儿吧?”
“走喽,打鸟儿去啦!”长得虎头虎脑的强强拍着巴掌叫道。
罗大年笑一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用探询的目光望一眼白蝴蝶。白蝴蝶正在忙晚饭,没等她说话表态,保姆叶丹丹抢嘴道:
“得修好机了,我这儿一大堆衣服要洗哩!”
白蝴蝶淡淡一笑,道:
“洗衣机旧啦,能修就修,修不好就算啦!有兴趣就去玩玩儿嘛!”她说话时,粉白的脸颊上飘起一朵红云。
罗大年摇摇头说:
“你们爷俩儿去玩儿吧,我就不去啦!改天我一定奉陪……嘿嘿嘿……”
“也好,你受累啦!”
“没关系。”
万盛全领着六岁的儿子强强走下楼。
罗大年与白蝴蝶相视一笑。白蝴蝶独自去橱房忙饭去了……
黄昏的潮汐,音乐般地响着。东海滩凸出一个肉赘似的岬角,四周怪石磷峋。凸形的半岛上生长着浓绿、茂盛的林木。阔荡荡、蓝碧碧的海水欢快地撞击着石礁,訇然巨响。
吞没了林子里的啾啾鸟呜。其实,不仅仅是鸟鸣,这里充斥着人们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杂响。
万盛全与强强坐在一块青石板上,环顾四周,搜寻猎物。
夕阳的光束,被树丛筛成神秘的光斑。几只毛绒绒形似野雕的海鸟,扑楞着翅膀,流星似地在林子里穿行。于是,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一只在树权上栖息的大鸟。
嘭!枪响了。
一股青烟飞逝,大鸟倏地钻进被晚霞烧红的云彩里。万盛全沮丧地叹口气。强强失望地噘起小嘴巴,黑亮的大眼睛里,几乎涌出泪水来:
“爹,大鸟飞啦!再打再打!我要大鸟儿么……”
万盛全抚摸着儿子的葫芦头,说:
“强强,在这坐着别动!我在对头儿打一只来,好嘛?”
强强点头,瞪大了眼睛。
万盛全绕过一片石礁,两眼盯着一只青灰色的大鸟,小心翼翼地把刚刚装上子弹的猎枪举起,眯眼瞄准。他觉得瞄得非常好,然后手指小心地,缓缓地扣动板机……
哗一声响。万盛全惊骇地震颤了一下,头还没扭过来。
他就觉头上挨了沉重的一击,喉咙口发出一声撕心扯肺的惨叫:“啊——”他晃了几下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强强心尖儿一抖。突来的惊恐撕碎了他脸蛋上期待的红晕。他踮起脚尖儿张望,碎石响动的地方闪过一个人影。一顶小白帽在他眼前划出一道晃眼的弧线。他慌慌张张地朝爹走过的石道爬过去,眼前悲惨可怕的一幕把他惊呆了。
万盛全倒在血泊里。
他浑圆粗重的身子痛苦地痉挛,抽动。等强强爬过来,万盛全已气绝身亡了。他弯曲着躺在石板上,红殷殷的血溅到礁石上。他的脑壳被砸开了,露出白骨和脑浆,很显然是被人用硬器击中。他头上一滩暗红的血,在石缝里汩汩流动,浸红了早熟的落叶。
不暗世故的强强,亲眼见到了死亡。他不懂得死亡的含义,爹明明是打海鸟的,鸟没打下来,他是怎么倒下的?他“哇”一声扑在爹渐渐冷却的尸体上,哭叫:
“爹爹,你醒醒,醒醒啊,你怎么啦?呜呜呜……”
万盛全一动不动。他的死相极丑。
强强悲痛地颤抖着身子,哇哇大哭着,悲恸嫩气的哭声,在东海滩的林子里回旋,漫溢……
强强还不到悲痛欲绝的年岁,他哭了一阵儿,忽然站起身,颤抖的小手卷成喇叭状,哭着大喊:
“来人哪,来人哪——”
喧嚣的海涛声淹没了强强肝肠寸断的大叫。过了一会儿,强强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朝家里跑。跑到楼口,见到叶丹丹,又“哇”地一声哭了:
“小姨,我爹爹他……他回不来啦!”
叶丹丹的脸陡然变得苍白,惊诧地问:
“强强,别哭,慢慢儿说,到底出了啥事?”
这时,罗大年手里攥着一把钢丝,风风火火地从一楼左侧仓库里跑出来,焦急地问强强:
“强强,快说,你爸爸怎么啦?”
强强伤心地大哭,喉咙口撕搅着含混不清的声音。
白蝴蝶听到儿子的哭叫,惊乍地跑出厨房,仄仄歪歪地冲下楼……他们三个人抱着强强,直奔那片阴森恐怖的林子……
夕阳跌入幽蓝的海面,暮色晚汐一样吞噬了海湾。一辆警车和摩托车停在海滩的公路旁。林子里围了好多人。程家品是警方带队的。他是南海市公安局刑警队长。人们看穿警服的公安人员,都是一个模样。可程家品却有自己的特点。他三十多岁,黑脸尖尖的,额顶有一道叠起的沟纹。不高的身材胖嘟嘟的。小眼睛终日微眯,却黑亮黑亮,脸上也似笑非笑。既有捉摸不透的亲切,又有一种深奥难测的威严。他也是南海市人,与白蝴蝶同学,下乡也在同一处,彼此相当熟悉。他没有想到会是白蝴蝶家里出了事。过去下乡时,他与白蝴蝶被调到剧团,他们同台唱戏,一个小生一个花旦。他曾追求过白蝴蝶。白蝴蝶对他也很敬重,就是他的形象与她太不般配了。白蝴蝶不愿领一个比她矮半头的小个子丈夫回娘家。于是,她冷淡了他,也拒绝了他。他痛不欲生,有入传说他曾因失去白蝴蝶绝食两天。后来,他蹲牛棚的父亲平反,官复原职当上副市长,他就回了市里,在民政局干过一阵儿。由于他喜欢当警察,就调到市公安局刑警队当了侦探。
他的名声在南海市很响,这不完全是因为他有一个市长老子,而是因为他一连破获几个大案。他有一个出色侦察员的大脑,他能把纷繁复杂的案情掰开,撕碎,然后采取多种方位出击的办法,侦破案件。利用与案件有关连人的心理,巧妙用局外人破案、挖线索,又是他一大绝招儿。不仅如此,他还有一套防身,攻击的过硬招数。他对女助手毛阿圆喊:
“来灯!快!”
容貌俏丽、气质洒脱的女侦察员毛阿圆举着晃眼的亮灯奔过来。
炽白的灯光下,程家品仔细观察了万盛全的尸体,然后找到了凶手行凶的方位。他又朝技术员李新挥挥手。李新提着一架录相机形状的机子奔过来。这是新型的红外线扫描器。小李发现石板上有橡胶反映。这脚印是凶手无疑,凶手穿的是40号橡胶底皮凉鞋。程家品寻踪觅迹,这个脚印一直延伸到海边,在一块礁石上消失。显然,凶手是跳水走的。
程家品还是步法专家,他对足迹进行了简单鉴定。
程家品晃晃手电,来到白蝴蝶跟前,眼眸象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勾住,犀利的目光落在她挂满泪痕的脸上,问:
“蝴蝶,真没想到,会是你丈夫出事!”
白蝴蝶眼睛里闪过一道奇异的波光,颤抖着声音说: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哇!”
程家品冷冷一笑,说:
“我不管碰上什么案子,都同样对待!我的敌人是凶手!请你协助我!这一点要求不过分吧?”
白蝴蝶一脸悲戚,没吱声。
程家品向她跟前凑了几步,问:
“听说,你的儿子是惨案的目击者?”
白蝴蝶点点头,扭转身,从叶丹丹怀里抱过强强,沉痛地问:
“强强,告诉叔叔,你看见是谁害了你爹爹?”
强强的小脸蛋抽动一下,扭头扎在白蝴蝶怀里哭了。白蝴蝶好生哄劝。过了一会儿,强强带着哭腔说:
“我……看见一个人,个子高高的,戴灰凉帽子……爹爹倒下时,他就跑啦……”
“那人长的啥样?细点说……”程家品问。
“我……没看清。”
“你认识那人吗?”
强强把头摇成拨浪鼓儿。
罗大年站在一旁,蓦地想起自己喜欢戴的青凉帽,心不由一阵紧缩。叶丹丹向他投来惊疑的目光。程家品一脸的疑云迷雾。
暮色张开了无边的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