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年坐在白蝴蝶住室的沙发上,双手抱头,哀叹道。
“唉,这到底是谁做的孽呀?”
白蝴蝶呆呆地望着丈夫的遗像,咽咽地哭着。脸上充满悲痛,悔恨和屈辱的复杂表情。过了好半晌,她才淡淡地说:
“大年,你回屋休息吧!”
罗大年站起身,说:
“我不该来这里,我应该走!”
白蝴蝶茫然地望着他:“这个时候,我更需要你,你怎么能走呢?”
罗大年用幽怨的目光望了白蝴蝶一眼,心事忡忡地走出屋子。白蝴蝶瞟了一眼他高大宽厚的背影,眼在流泪,心在滴血。甚至连她薄情的信念、感觉、理智和梦幻,都在悲哀的啜泣。她恍如置身在梦幻里。梦、恶梦、血梦、甜梦和碎梦,都魔术般地变幻着……
笃笃!敲门声。
白蝴蝶缓缓站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穿警装的程家品。
白蝴蝶悒怔怔地问:
“怎么,你没回市里?”
“没有,我们不走啦。”
程家品说着进了屋,坐在沙发上。白蝴蝶为程家品端来一杯茶水,问:
“找出凶手啦?”
程家品苦笑一下,点燃一只烟,烟雾裹着话一同喷出口腔:“哪儿有那么简单?”他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射出富有穿透力的目光。
白蝴蝶垂下头,竭力避开程家品火辣辣的目光。这目光她太熟悉了,下乡插队时,他常用这样的目光看她。程家品话里套话地说:
“你愿意不愿意抓到凶手?掏心里话!”
白蝴蝶微微一惊,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比任何入都愿意抓到凶手!”
“那好,请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程家品把目光落在白蝴蝶的脸上。
“啥问题?”
“你和罗大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你怀疑他?”白蝴蝶目光愕然、阴冷。程家品淡然一笑,说:
“我先给你个底儿,有些事情,你的小保姆都跟我讲啦!本来,我不该问及你的隐私,可是没有办法,这完全是破案的需要!”
白蝴蝶心尖上打了个哆嚓,惊恐撕碎了她脸颊上的红晕。她心中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望了程家品一眼,喃喃地说:
“既然你都知道啦,还问我干什么?”
程家品正色道:
“我并不知道全部情况。请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保密的。我不是嫉妒,更不是幸灾乐祸!我需要真实的情况……”
白蝴蝶心一热,说;“好吧,我讲给你听!”她竭力保持镇静,但白皙的脸颊上又抹上一层惊悸的忏悔的微红。今天,她第一次讲出心底时时为之激动的不为人知的隐秘……
白蝴蝶的儿子强强,不是她与她丈夫的,而是她与罗大年的。原因极简单,她与万盛全结婚几年来,没有孩子。她是爱万盛全的,但她又做梦都想得到一个儿子或女儿。她也算风流女人,现在整日呆在小楼里简直寂寞得要死。万盛全也看出这层意思,与她商量抱养一个私生子。白蝴蝶执意不肯,她生性孤傲,不喜欢别人的孩子。不管抱养的孩子多么可爱,也无法唤起她的热情与母爱。无奈,万盛全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时过不久,白蝴蝶与丈夫商量,要自己生孩子。
万盛全恼怒地瞪大了双眼。他悟出妻子话里可怕的内涵,妻子要“借种”生孩子。他是个刚烈的男子汉,传统的伦理观念死死地困扰着他。让别的男子搂着自己美艳的妻子睡觉,简直让他无法容忍。万盛全一百个不答应。
白蝴蝶内心充满了幽怨与矛盾。她痛苦极了。几个月里,人瘦进一圈儿。那年初秋,万盛全去广州出差了,要去半个多月。白蝴蝶在家里寂寞难挨,傍晚的时候,她独自在海滩上散步。她看见携儿带女的对对夫妇,心中又躁动起一种神秘的,无法遏制的激情。她要行动了。她不想在本地找个男人,免得以后藕断丝连。那天,她终于碰见了魁梧英俊的罗大年。当时,罗大年正在南海市做一笔中草药材生意,傍晚时也独自来海滩散步。两个孤独的美男女,相隔不远,手扶海堤上的栏杆儿,凝望着遥远的海面。是白蝴蝶首先向罗大年投去含情的、勾魂慑魄的目光。罗大年愣了一下,以为是碰上了做“皮肉”生意的暗娼。他转身欲走,白蝴蝶叫住了他,经过一番交谈,罗大年觉得白蝴蝶不是那样的妖女人。他走南闯北,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包括做“皮肉”生意的新加坡妓女。此时,罗大年觉得自己与她很谈得来,她还算个有气质有思想的女人。出门在外,与这样的女人畅谈,的确是一种享受。罗大年虽然操一口北方腔,但口才很好,不知不觉地,他竟与一个陌生女人并肩谈心。他们沿着环城的海堤走,艺术、时代、经商、物价……他们无所不谈,观点和意志竟是那么惊人的相似。他们象两个相偎相依的情侣,在花好月圆的秋夜,诉说喁喁的情话,不知不觉,他们的心相近了。夜色幽暗凝重。罗大年抬手看了看夜光表,停住脚步说:
“白大姐,太晚啦,旅店该关门啦,我应该回去啦……”
白蝴蝶妩媚地一笑道:
“你送我到家门口好吗?我家离这儿不远啦!”
罗大年沉吟片刻,说:“好吧!”他又扭转身,送白蝴蝶到那栋漂亮的小楼前。“这是你的家,好阔气哩!”罗大年望着月光下默立的小楼,由衷地赞叹一声。白蝴蝶狡黠地一笑,顺坡下驴地说:“你既然到家门口啦,就到屋里坐坐吧!”
罗大年犹豫地站着。白蝴蝶拉住他的手说:“我丈夫出差啦,家里只有一个做伴的女友,她早睡啦!”
罗大年心里一阵狂跳,支吾道:
“这……这……你丈夫不在家,我……我就更不能进去啦!”
白蝴蝶使劲儿将他拉进楼道口,恳求道:“往后我们就是朋友啦!俗语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丈夫跟你一样,也经商,他也喜欢交朋友!来,进屋喝口茶也好嘛!”
罗大年迟迟疑疑地进了楼道,上了二楼的住室。罗大年刚刚坐定,白蝴蝶忽然一扭身,把屋门关死了。罗大年惊骇地站起身:“大姐,你这是……”白蝴蝶脸蛋上抹了少有的红晕,胸脯也剧烈地起伏着,连说话的音调儿都变了:
“大年,你我萍水相逢,虽然还不甚了解,但我绝无恶意。我是一个正派女人……我有件事求你!”
罗大年惊讶地望着白蝴蝶,嗫嚅道:
“大姐,你有什么事?”
白蝴蝶面带羞容地说出心中的秘密。罗大年浑身打了个冷战。尽管他看出白蝴蝶的诚挚,可一想起男女情事,总不免一阵心惊肉跳。况且他心中还有一个迷人的女朋友。他痛苦地摇摇头说:
“大姐。我不能,我不能……”
白蝴蝶见罗大年的窘态,越发喜爱上这个男人。她“扑嗵”一声给罗大年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哀求着;“你答应我吧,我求你啦,求求你啦……呜呜呜……”
罗大年是条软心肠的汉子。女人凄切的哭声,又象软化剂注入他血管,在他体内回旋、扩散。他纯净的心湖,被搅成一片浑浊迷乱的世界。他缓缓弯下腰,扶起白蝴蝶。白蝴蝶就势用双臂抱住他,把头伸向他的胸膛,拥抱着,狂吻着。罗大年叹一口气,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这一夜,他们睡在同一室。
尽管白蝴蝶向罗大年百般献媚调情,可是仍没赶走他的惊恐,没有烘起他的激情。他这时才真正体验到,男女情事是靠感情的。第二天,罗大年以白蝴蝶表弟的身份来小楼上做客。三天之后,他们的友谊升华了。那一夜,他们沉沉地睡在一起,一连狂欢温存了十三夜。罗大年竟有些不愿意离开这个畸恋的温暖世界。可是,不管他是否愿意,他也该走了。因为万盛全就要回来了。临走时,白蝴蝶心里也空落落一片惆怅。她从心眼儿里喜欢上了这个骠悍英武的美男子了。那天清晨,她含泪送他到机场。飞机起飞前,她咬咬牙,从兜里摸出很厚一叠钱,塞在他手里,故意冷语说:
“从今往后,咱们鱼走水,鸟飞天,两清啦!”
罗大年又把钱塞回她手中,淡淡地说:
“你还不了解我!我不看中钱,我珍惜感情。不过请你放心,以后我不会来找你麻烦的!”
白蝴蝶动情地抓住罗大年的手,久久不撒开,泪水如两串珍珠儿簌簌滚落她的面颊。
他抽回手,向她深情地一笑,朝飞机走去……
两个月后,白蝴蝶怀孕了。
万盛全发现了这个秘密,劈头盖脑给白蝴蝶一顿好打。
白蝴蝶哭叫着跑回娘家,几个月不回来。万盛全无奈,屈辱恼恨的心灵经过世俗的熬煎,还是怏怏不快地接回了妻子。
不久,他就被弄璋之喜添补了破碎的心境。他很快又回到生活的欢娱中。可是,白蝴蝶心里却卷起狂澜,罗大年的身影老在她眼前晃。罗大年呢,思念与白蝴蝶欢爱时一个个温馨的夜晚,更惦念他未见过面的儿子。直到他与丁香香相识确定恋爱关系,这种灼热的情感才冲淡一些。尽管如此,他每逢到南海市办事,都要以表弟的身份看望强强和白蝴蝶,这次他与丁香香来南海市,他竭力抑制自己,为了新的生活和爱情,他没有找她们母子,谁知命里注定,躲也躲不开。前几日的夜晚,白蝴蝶约见的神秘男人就是他。没有办法,他们彼此都想斩断罪孽的情丝,可是,理智的堤坝,在感情的狂潮下是那么脆弱,无力。这一切,万盛全一点也不清楚,现在他又糊里糊涂地死去了。想起这些,罗大年和白蝴蝶都觉得对不住万盛全。
程家品听完白蝴蝶的讲述,脸上顽石一般死板坚硬,说:
“蝴蝶,叫你的保姆来!”
白蝴蝶从情乱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轻轻地走出屋子。
不一会儿,她和叶丹丹相继进了屋。程家品示意叶丹丹坐下,然后问:
“万盛全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我在楼上洗衣服!”叶丹丹怯生生地说着,两眼盯着脚尖儿。程家品又问白蝴蝶:
“你在哪儿?”
“我在厨房里做饭!”白蝴蝶说。
“丹丹,你如实说,这期间罗大年跟你在一起吗?”程家品的眼睛紧盯着叶丹丹的脸问。
“没……没有。”叶丹丹轻轻摇头。
白蝴蝶微微一惊,问:“怎么,大年不跟你在浴室里修洗衣机吗?”程家品朝白蝴蝶摆了摆手说:“请你不要打断我的问话!”他的一双鹰眼泛着冷光。他又问叶丹丹:
“你看见罗大年去什么地方了吗?”
叶丹丹浑身颤抖了,痴痴地失了神儿。程家品的声音更加严厉了:“说实话,不要害怕!”
叶丹丹终于耳语般地咕哝了一声:
“我……我看见罗大年出了楼,去了海滩……别的我就不知道啦!当我看见强强跑回来时,罗大年也慌慌张张地从仓库出来……”
“啊?”白蝴蝶惊叫了一声。程家品问:
“你敢出证吗?”
叶丹丹点点头。
白蝴蝶再也听不下去了,发疯般地跑出屋子,跌跌撞撞地敲开了罗大年住室的门。罗大年扔掉手中的烟头,焦灼不安地望着白蝴蝶。白蝴蝶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手中狠狠揪住罗大年的衣服,恶摇着,哭叫着:
“你……你说,是不是你杀了盛全?是不是你……”
一盆冰水兜头浇,罗大年呆了,愣了,傻了。过了片刻,他紧紧攥住白蝴蝶的胳膊摇着,解释道:
“蝴蝶,你疯了吗?我……我怎么会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盛全去林子的时候,你为啥偷偷去了海滩?”白蝴蝶追问道。
“谁说我去了海滩?我明明在仓库里找钢丝……”罗大年肺炸了,两眼喷着火焰。
“你还赖,丹丹说看见你去啦!”
罗大年脸绷得充血,脖子一梗道:“婊子养的,她诬陷,我找她对质,她在哪儿?”
“她在我屋里,去吧,哼!”白蝴蝶第一次觉得罗大年那般凶恶可怕。
罗大年一阵恶血撞头,急头横脑地闯迸白蝴蝶的住室。
他虎着脸,步步逼近叶丹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说,谁他娘的去海滩啦?”
叶丹丹瞟了程家品一眼,迟疑片刻,霍地站起身,昂头叫一声:
“就是你,我看见啦!”
罗大年愤怒了,黑旋风般地扑上去,双手抓住叶丹丹的头发,凶猛地摇着,象要把她掐折,捏碎:“你个婊子养的!这是诬陷,完全是诬陷!我跟你没完,没完!”
程家品霍地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副亮闪闪的手铐,奔过去,冷硬地扳过罗大年那双颤抖的手,牢牢地戴在手腕上。罗大年仍不服气,舞动着手臂大叫:“我冤枉,我冤枉!我没杀人,我没有杀人哪——”他的双臂舞动着,越晃手铐越紧,深深地勒进肉里。程家品慢慢走到窗前,朝窗外挥了挥手。然后走到罗大年跟前说:
“罗先生,我们逮捕你是有充分根据的!”
罗大年身子狂抖成一团。这时,上来两名警察把罗大年架走了。
白蝴蝶心乱了,碎了,流着冰凉的血水。她仄仄歪歪地追下楼。罗大年忽然镇定下来,昂着头,站在楼道口回头望了白蝴蝶一眼,沉痛地说:“蝴蝶,你恨我骂我,我都认啦!不过有一点,请你三思!我没有杀万大哥,这是个阴谋!我死不可怕,只是你和强强要多保重……”他说不下去了,竟女人般地哭了。
“大年”白蝴蝶失魂落魄地喊一声。
罗大年被推上警车。程家品望了白蝴蝶一眼,没说话,一咬牙上了车。“呜”地一声闷响,警车溶进暗夜里,留下一团迷离的黑烟。黑烟与夜色融为一体。
白蝴蝶眼一黑,昏倒在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