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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过界

晚清到民国年间造的民房,风格大致相同:平房,青砖土瓦,瓦脊不很高,一律开天窗。偶尔也有开老虎窗的,那是一种在天窗位置上,升起来似老虎头形状的窗。比起明代建筑,要粗俗得多。不过,倒也实用。

小街小巷里的民房,大都是私人房屋,小家小户人家,省吃俭用,积到一定程度,挑一偏僻处,买一块地皮。所以,在大的一致之中,便体现出种种的不一致来。大点小点,高点矮点,固然不在话下。有的坐北朝南,有的坐西朝东,也有相反的,坐南朝北,坐东朝西,那大凡是碰上尴尬事体,尴尬地皮,或是受风水先生的蛊惑所致。近几年,六层八层的新公房如雨后春笋平地而起,其规格无疑是高度模式化的,除家具、设置之外,106同506是没有任何区别的。相比之下,那些年代已远,破陋不堪的旧民房,倒呈现出千姿百态,不少高水平的“违章建筑”镶嵌其中,更加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小巷里十号同十一号,老许家同老刘家做了几十年的对门邻居。

一个门朝东,一个门朝西,贴对贴、名符其实的门当户对。几十年一直住得舒舒齐齐,相处亲亲热热,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这几年倒烦出花头来了,只觉得房子太小了,狭窄极了,像是会缩似的,越来越小。人口也不算多,不晓得碰着了什么鬼,最先是许家老大结婚。十年前头,结婚不兴去吃馆子,馆子里也没啥好菜烧出来,全是自己屋里弄的。桌头倒不好少摆,屋里摆不落,出来搭个棚棚。

喜事办得着实显,弄堂里的人全讲,几十年,许家是头挑,大家吃得开心。

喜事办过,老许屋里一直不想着拆棚棚。灶屋间搬到棚棚里,原来的灶屋间弄弄清爽,蛮好一间客屋。新房里一对沙发搬出来,省得轧在里面路也不好走。

棚棚没有围墙,临时用用可以,风刮过来,雨打进来,日脚也不好过。索性砌起围墙来,弄得像模像样。

老刘一家又来相帮。

隔了不多辰光,老刘屋里也要搭棚棚。龙龙同敏敏全是大小人了。一个男小人,一个女小人,困在一间屋里,总归不好的。

“老早好搭了。”老许讲。

老刘笑笑,笑得有点尴尬。他倒是老早就想搭的。老许搭棚棚辰光他就想搭了,不过,假使急绷绷地跟牢人家,总归不大好。

老许一家门来相帮,比自己屋里的事体还要卖力。

围墙砌好,棚棚搭好,看看,两家人家的棚棚一模一样,大小高低,式样规格,就像一只模子里印出来的。

弄堂里凭空多出两间屋子,难免有眼皮薄的人,叽叽咕咕,啰里啰嗦。老许同老刘两家人家总归团结得像一家人家。有人跑到居委会去告状。居委会不晓得上级对“违章建筑”有什么处理办法。批评几句,不好处理,便算了。

眼睛一眨,又是几年过去了,许家老大的儿子读书了,许家老二也要结婚了。

老二结婚,同老大是不一样了。十桌酒席是随手订好的,用不着再搭棚棚了,再搭棚棚也没有地方搭了。

新娘娘是摆得出的。嫁给老二好像有点亏。亏在哪里,倒也讲不清爽。来看过房子,其他无啥意见,小就小点,只要一房家当轧得进,塞得满点才有富贵样子。可就是嫌房子旧,没有卫生设备,自来水也没有。娘家屋里是住公房的。有两个阿哥,一个兄弟,只好嫁出来。

八十年代了,人家外国人到月亮上去白相,就像中国人到大公园白相一样便当。小伙子大姑娘早上起来还要拎马桶,端痰盂,倒夜壶,说出来笑煞外国人,年纪轻的怕难为情,女儿不肯倒,姆妈可以相帮。新娘娘不肯倒,阿婆是不高兴出去相帮的。就算老太婆看在儿子面上,情愿,也要给隔壁邻居讲得不情愿的。何况到底年纪大了,拎只马桶,一拐一拐,粪水泼出来,泼在房间里,臭煞,泼了外头,人家怨煞,到末了还是讲新娘娘不好。老二的女人前前后后想透了,就在老二面前发嗲。

新娘娘的腔调,姆妈不入眼,阿嫂也不入眼。老二是入眼的。新娘娘看过房子第二天,老二正式向屋里提出来,要把屋里房子彻底改造一下。

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合情合理,并不一定合人心。姆妈同阿嫂原先是你不要看我,我不要看你的,没有一句讲得对路的话,这几日倒是有了不少共同语言。姆妈想想,老二这样听女人的,还投有嫁过来呢,嫁过来还不晓得要宠到啥种样子呢,同老大一批货色,怕女人。讨了女人忘记娘。大媳妇凶么虽然蛮凶,不过花头没有这么多。这种房子住了几十年轮百年,也没有啥人嫌不好。她倒好,来还没有来,先讲不好,以后老二会听她的,她要拆房子也只好拆房子,这种日脚不好过的。阿嫂想想,自己结婚辰光,屋里屁也没有动一动,青砖地还是青砖地。

不要说黄梅泼水,一般的阴雨天,地上能够踏出水来,房间里一日到夜一股霉湿气,嫁过来十年,一直有点脚膀酸,住这种房子,前世里触了霉头的,关节炎也住出来。照说,老二倒是蛮懂道理,要弄一道弄,自己的新房要铺水泥,做彩色水泥地坪,一手一脚也帮阿哥房间弄一弄。偏偏阿嫂又要作骨头,宁可不要弄啥水泥地,也不肯让老二媳妇作一家门的主,这种妖娆女人,胭脂口红,画眉毛,莲花指头一翘,不像会做生活的面孔,看不惯的,轧不来的。以后的日脚要是听她那一张嘴,不服帖的。姆妈同阿嫂这种腔调,老二是清爽的,男人虽是个男人,心倒蛮细的,想想:气不落,这个女人叉不是他自己去寻得来的,不是他自己轧来的朋友。是姆妈叫阿嫂帮他介绍的。说得活龙活现,好像老二不寻这个女人,世界上就寻不着比她好的女人。真的滑稽的,弄到末了,介绍人倒看见她惹气,戳眼睛了。

不过,女人毕竟是女人,生来一张臭嘴,不讲讲闲话,不搬搬是非不适意的,讲归讲,主是做不了的。到老二真正开始弄房子辰光,姆妈和阿嫂帮忙起来也是尽心尽力,一点点不拆烂污的。

要弄房子,要弄得好,弄得显,光光不拆烂污是不够的。总归要有懂行的人指点指点,对过刘家的儿子龙龙就蛮懂的。龙龙去年派工作派到城建局,就是专门管建筑的。

老大叫老二去请龙龙来。老二不肯去,叫老大去请,老大也不肯,老大的脾气也算稀奇百怪,帮人家忙的事体,一向轧在前八尺,请人家帮忙的事体,从来不好意思去开口。老二晓得抬不动老大,只好自己去。

龙龙不在屋里,偏偏碰到敏敏。

老二有点尴尬。敏敏面孔有点红,又有点白。

“我……寻龙龙。”

敏敏不响。

“我……龙龙。”

敏敏不响。

老二嘻嘻嘴,像笑,又像哭:“龙龙……到哪里去了。”

敏敏还不响。

“敏敏,龙龙假使回来得早,叫他到我屋里来一趟,阿好?”老二几乎有点低三下四了。

敏敏总算看看老二。

“我……我屋里要弄房子,弄……”老二讲到一半,晓得不好,刹车也来不及了。

“要结婚了?快得来,新娘娘啥辰光领来看看么,大方点么,又没有人会吃她的。”敏敏说。

老二扯开:“龙龙假使转来得早……”

“咦,你寻龙龙快去寻好了,同我不搭界。”

老二咽一口唾沫,只好退出去。

女人,唉,女人的心眼,真是狭的,有啥办法。敏敏欢喜老二,老二也是晓得的,两家人家大人心里也有数目,可是姆妈同阿嫂不许,亲戚远来香。老二也不积极。老二自己不大欢喜敏敏,不晓得为啥,敏敏不难看,也不胖。人家全讲不要紧的,谈不成夫妻,做个朋友也蛮好。想不着敏敏会这种样子,倒弄得两家人家全有点尴尬。不过老二是不懊悔的,这种小心眼讨转来也没有好日脚过的。

老二灰溜溜,前脚回屋,龙龙后脚就跟进来。

“咦……”老二觉得奇怪。

“你要弄房子?”龙龙问他。

老二晓得是敏敏告诉他的,心里倒觉得有点对不起敏敏。

龙龙听老二讲他的打算,没有听完,就皱了眉头,打断了老二的话:“不可以的。”

老二呆呆地看看龙龙,像是没有听懂。

“不可以的。”龙龙又讲一遍,蛮严肃,一本正经的。

老二还有点发呆,他弄不清爽,龙龙的“不可以的”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龙龙不接老二递过来的香烟,急急忙忙地告诉老二,这种房子,这里一大片房子,全是晚清时期造的,有价值的。有保留价值,要保持古风,古代建筑的古风。隔几天这里全要作为“重点保护”的房子了。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不管是公房私房,自己一律不许改动,不要说青砖改水泥地,弄什么卫生设备,开扇门窗也不许的。

老二不相信:“你寻开心?吓我?”

“吓你啥事体,真的,不骗你的。”

“啥人讲的?”老二有点急了。

“不是啥人讲的,上头有规定的,还是不要弄吧。”

老二火了:“屁规定,这是我的私房,管人家屁事,我要改就改,要拆就拆,啥人管得着。”

“我就要来管的,我就是吃这碗饭的。”龙龙还同老二寻开心。

老二有点当真:“我就弄,看你怎么管,你不是讲还要隔点日脚,我明朝就弄!我明朝就弄!”

“不可以的!”龙龙面孔板起来,“不可以的。”

“有啥不可以?我在小弄堂里弄,上头晓得个屁!等到人家晓得,我弄也弄好了。”

“你当真?你当真要弄?我要去汇报的!”龙龙面孔红起来了。

老二又呆一呆,像是又没有听清爽,汇报?龙龙会拆他的台脚:

“你当真?”

龙龙面孔通通红:“当真!”

老二盯牢龙龙的面孔看看,他实在想不通龙龙为啥这样同他作对。要弄间新房也不许弄,不弄新房,新娘娘……老二总算想通了,不想通倒还蒙在鼓里,一想通越想越气,面孔比龙龙还要红,立起来,喉咙拉开:“刘龙龙,告诉你,我就是做和尚,也不会要你们敏敏的,我就是讨白骨精,也不讨你们敏敏的!”

老二一讲,龙龙倒有点呆了,哪里讲到哪里,天晓得,敏敏同老二的事体,他不大清爽。前两年一直在外头读书,转来时,也没有人告诉他,他倒是对自己的工作蛮重视,一直想做得出色点,一腔热血。

看看已经破坏得不像样的古建筑,实在肉痛,奔来奔去,到处呼吁,叫大家要保护好,多读了点书,人也有点迂,弄来弄去结果是到处碰壁,凶的人还要叫他吃生活。龙龙倒是不折不挠的。

“你同敏敏有啥私皮夹账,我不管,不过房子是不好弄的。隔几日就要来通知的,我今朝算是先告诉你了,你假使再弄,就是明知故犯,要罚款的!”龙龙讲完话,不急不忙地出去了。

老许一家门老早拥过来了,戳着龙龙的背心骂起来。

老刘一家门赶出来,问清爽了事体。全怪龙龙不好,龙龙不服气,回嘴,还蛮有道理。刘老头子火了,嘴里骂“杀千刀”、“枪毙鬼”,手伸过去要拷龙龙耳光,龙龙让开,老头子一冲一个趔趄跌出去一段,撞在许家大媳妇身上,又是一片乱哄哄。

龙龙跺跺脚,回到自己屋里,不去睬那些人。

老刘一家门代替儿子挨骂,面孔上还要笑。一直立到大家骂得吃力了,口干了,所有难听的话骂得差不多了,刘老头子对许老二讲:

“不要听那个小杀千刀的!你弄,明朝就弄,我不上班了,帮你弄!”

许家的人一面孔怒气,老刘的话一点也没有领受感动。

龙龙回到自己房里,敏敏跟进来。

“是你不好。”敏敏讲,“是你不好,人家弄房子,管你啥事体?”

“怎么不要管,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你的工作,你的良心呢!你自己看看,这种房子好做新房的?”

龙龙讲不出话来。停了一歇,对敏敏说:“你还帮人家?人家讲的,讨白骨精也不会讨你的!”

敏敏呆一呆,“哇哇哇”地哭起来。

老二真的弄房子了,没有刘老头子帮忙,龙龙也真的去汇报了。

可是等到通知下来,等到头头们把这件事体排到议事日程上来,前呼后拥来检查的辰光,老二的房子里已经全部弄好了。而且在这同时,弄堂里已有好几家人家都高速度地改造了房子,扩大了地盘。

“算了吧,我看,弄也弄好了,大家看看怎么办?”一号头头讲。

“是呀,弄也弄好了,况且是在下通知之前弄好的。”二号头头讲。

“是呀,弄也弄好了,是在下通知前弄好的,好在外面看不大出来。”三号头头讲。

“可是。”龙龙急煞了,“可是……”

“当然,当然。”一号头头拍拍龙龙的肩:“可以改过来的,还是要改过来的。比如,你看看这两家的厨房,明明是违章的么,为什么不拆掉啊!马上通知主管部门,立即拆掉!”

头头们走了。龙龙有点为自己的住处担忧了。拆了违章建筑,灶屋搬回屋里,他只好住客堂了,总不好叫敏敏住客堂,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客堂里无遮拦的。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有人来管违章建筑的事体了。是居委会主任。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讲话的牙齿不挡风,每一个字里会有“夫夫夫”的夹音。

老许家和老刘家一道出来迎了。但相互不大理睬。

老太太主任“夫夫夫”地要求他们三天之内拆掉违章建筑。

“喔哟,老主任,你也不是不晓得,搭也搭了十几年了,现在倒要来拆掉了?”许家老婆讲。

“是呀,十几年一直蛮太平……”刘家老太婆搭腔,讲到一半,看见许家的人在白眼睛,有点心虚,不响了,本来么,十几年一直蛮太平,全怪龙龙这只小赤佬。

老主任“夫夫夫”地说:“不管十几年,几十年,错的就要改,搭了就要拆。”

“拆,叫我们困露天啊?”敏敏讲。

“拆了叫我们吃生米啊?”老二讲。

敏敏白了他一眼。

老主任光是“夫夫夫”,没有其他话。

“老主任,你是了解我们的难处的呀!”老许讲。

“老主任,你是晓得我们的苦衷的呀!”老刘讲。

两个人你看了我,我看了你,讲的一样的道理。

老主任“夫夫夫”地讲:“困难是有的,拆还是要拆的,拆了再想办法解决困难。”

“要么你老主任来帮我们想办法。”刘家姆妈讲。

“要么你老主任来帮我们想办法。”许家姆妈讲。

老主任先是“夫夫夫”,又没有话讲了。

“你叫我们拆,你让我们到你家去喏!”敏敏讲。

“你叫我们拆,你帮我们去说服我们的小媳妇喏!”许家姆妈讲。

两家人家越讲口径越一致,越讲走得越近。

老主任不再“夫夫夫”了,拿出一张纸头,讲:“我也没有办法的,上头的规定,隔几日肯定要来查的,查到,肯定要罚款的,我话已经讲清爽了,讲到底了,你们自己看吧!”

两家人家大家互相看看,瞪瞪白眼。

“你想想看,我们老大的儿子十岁了,照理要同爷娘分房了,老二又要结婚,本来再添两间也不够的,现在还要拆掉一间,这种日脚……”许家姆妈面孔对着刘家姆妈讲。

“是呀,你想想看,我们龙龙敏敏全二十几岁了,龙龙也快要讨女人了,敏敏倒还没有朋友,又不好赶女儿出门,再拆掉,怎么住得落?”

刘家姆妈面孔对着许家姆妈讲。

“讲这种废话,有啥用,还是想想办法!”老大的女人讲,不把两个老太婆放在眼里。

两家人家一道商量,到末了,决定先避避风头,拆了宁可麻烦点,过了风头再搭。

老太太主任没有骗人,检查组是带了罚款的信条来的。弄堂里罚了好几家人家,弄得人家哭哭啼啼,查到10号11号,棚棚已经拆掉,许家和刘家受到表扬,心里却恨得不得了。

隔几日,报纸上还登出来,叫有“违章建筑”的人家向他们学习,弄得两家人家蛮尴尬。

又隔了几日,查违章房屋的事体不再提起来了,他们又等了几日,就开始重新搭棚棚了。

许家老二抢在前头,开了夜工,围起了围墙。

刘家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看,不对头了,过界了,起码过了一公尺。

原本两家的棚棚是一样大的,正好把空档撑足。现在老二扩大了地盘,刘家就要缩退,其他事体好让,这桩事体不好让。房子的事体,性命交关的。性命交关的事体,就顾不上什么态度不态度了。老刘开出口来,声音就高了八度。

“老二,你搭过来了。”

老二装模作样,一副不明不白的样子,对着围墙看了半天。

“看也用不着看的,闭了眼睛也有数目,你扩过来的。”

“你不要瞎说。”

“看印子,墙上的印子么,喏,清清爽爽,原本在这里么。”

老二到底还嫩,一时没有话好回,只好横竖耍赖皮了:“过来怎样?我就是搭过来了,你怎样,先来先抢到么,你不好早点弄么,晚来吃屁,活该!”

这句无理的话被老刘揪住了。

许家的人都出来了。

老大看看原来墙上的印子,对老二说:“说你不对,是你不对,你怎么好去占人家的地方?”

“你懂个屁?”老大女人训斥自己的男人,“你给我走开点,你这种人,吃家饭撒野屎的,少开开口!”

老大矮了一截,缩缩头颈,不响了。

老刘占了理,开始对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演讲,街坊邻居概不参加意见,这两家人家算得精的,报纸上还表扬。好处得到了,又要重新搭棚棚。

老二唾沫喷得老远:“你去告我好了,我是过界的,有意过界的,想多占点地盘,是没有理的,你去告好了,到居委会去,到你们龙龙单位去,到法院去好了,去呀!”

法院是去不得的,什么地方也去不得,本身就是违法的事体。老刘真想给老二一记耳光,然后找个扒子把他的棚棚扒掉,可惜也不行,讲打骂,不是许家的对手。龙龙对这种事体是看见只当不看见,敏敏还要不像样,贼胚。老二对她这种样子,她有辰光还要帮人家。

不过气总归是要出的,不出掉闷在肚皮里要生恶毛病的。

老二赢了,神气活现,连夜开工,棚棚弄好了。比老早大三四个平方。

刘家不响,没有声色。许家倒有点奇怪,也有点吓兮兮,到底是理亏的。

过几日刘家还是不响,许家稍稍有点放心了。大概刘家怕他们了。想想又有点不过意了。平常闲话中又有点搭讪,想和好的样子,刘家还是不响。

等到刘家搭棚棚的时候,许家才晓得刘家又是不肯吃亏。你扩过来,我升上去,弄很高,棚棚里还好搭阁楼,一间棚棚顶两间用。比许家的三、四平方还要实惠。棚棚搭得高,挡住了许家窗户。许家又来吵,老刘说:“你去告我好了,到居委会去,到法院去告好了。”

许家也吃了一回瘪。想不落。

到了黄梅天,一直落雨。两家人家房子全漏雨。

龙龙单位里有专门捉漏的人,请来,一歇歇功夫,弄好了。

许家只好看看。老大几次爬到房顶上,越捉越漏,漏得更加厉害,还差一点跌下来。想去求龙龙帮个忙。又是你推我,我推你,全不肯去讲。老二的新房墙上上好的绿粉,印得东一滩西一滩,难看煞了。

想想还是不相骂的好,一家人家总归有求人家的时候的。老大怨老二,老太婆怨老头子,几只面盆等水,叮叮当当。

“龙龙。”敏敏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对过,对过……”

“对过个屁!”刘老头子啐了女儿一口。

“对过什么呀。”龙龙倒蛮关心。

敏敏看看大家,不响。

“对过什么,你讲呀?”龙龙追问。

敏敏不响,一直等到老头子走开,才吞吞吐吐地说:“对过,老二,屋里,还漏……他们不会捉漏。”

龙龙看看敏敏:“嘿嘿,晓得了。”

第二天上午,有人到许家屋上去捉漏,告诉老许屋里是刘龙龙叫他们来的。老许屋里的人一时全有点发呆。

下午,刘家姆妈到弄堂里井台上去洗衣服,许家姆妈也跟出来,主动搭搭讪,刘家姆妈不像老头子死倔,也对许家姆妈笑笑。

老许亲自上门谢老刘,送十只鸡蛋糕。

老刘回门谢老许,送五条云片糕。

这场相骂算是结束。两家人家又讲话了。不过不像从前什么话都讲。

老二的婚期越来越近了。

龙龙带回来一个消息:这一带的住户全要拆迁了。前面一条马路要拓宽。

第一个跳起来的是老二。

“你不是讲,这里是‘重点保护’?”

龙龙面孔上有点尴尬:“保不牢了,马路不拓宽,一直出交通事故。”

老二说不出话来。两家人家全讲不出话来。

搬家那天,两家人家互相留了新的地址。

最后,讲一声“再会,有空来白相”就分手了。大家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19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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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就跟在我身后,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寸步不离。我不停地跑,一刻都不敢停下来,就算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停下来。但是我压根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因为被他们带来的时候,那辆快要散架的小五菱,所有窗户都遮得严严实实。我不敢走公路,连小路都不敢走,依靠两条腿,哪里跑得过汽车轮子和摩托轮子?所以我净拣树木多、石头多、山坡多的方向跑,这样就算他们追上来,也要多费点事。让那些狗娘养的东西也累成狗样,我心里充满恶意地想着。我明白得很,现在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了,肯定已经出发在追我的路上了。
  • 唤你一声柯太太

    唤你一声柯太太

    冷昀曦以为,跟他结婚他是不会碰她的,结果新婚当晚就把她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本小姐看上你了,允许你做我男朋友!”冷昀曦抓着他的领带,高傲的说道,男人宠溺一笑:“老婆,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再加一个小包子,够么!婚后,冷昀曦开启了没羞没躁的日常生活。柯亦晨则是开启了宠老婆,疼老婆的日常生活。众人:“请别撒狗粮了,谢谢。”
  • 色泪

    色泪

    论世间苍茫大地谁主臣服,成王败寇虞姬罢唱。历史永远是史官所书写的历史,也永远都是胜利者的凯歌和失败者的哀歌。在那无数修辞无数润色的历史之下,究竟还有多少是真正的史实。层层叠叠的泛黄书页之下,装订的是所谓真正的历史,而不管是正史野史又是否真正是我们的祖先所经历的呢!当年的欧阳沫也同样认为成功人士就是正面人物,而恶人自有他负面的东西,但是命运给了他一次亲自推翻这个想法的机会。原来成功者并非完全正面,而败者也并非如此不堪。